红楼晓梦 第156节
“宝二爷,可不敢再靠近了!”
宝玉便翘首张望,叫嚷道:“晴雯,晴雯!”
当下又有婆子传话给余六,余六遮掩了口鼻停在角门后与晴雯道:“晴雯,宝二爷来了,你过来说说话儿吧。”
晴雯思量了下,起身移步到得角门正面,隔着三十步与宝玉遥遥对望。
宝玉嚷道:“晴雯,你,你可还好?”
晴雯咳嗽了几声,唬的余六退后两步,一众婆子生生将宝玉扯着也后退了少许。
晴雯见众人避之如蛇蝎,惨笑道:“不大好,差点儿就死了呢!”
宝玉一呆,随即嚷道:“你,你自个儿去寻郎中,说不得还有的治呢。是了,你定缺银钱使唤。”当下解下腰间荷包,奋力丢掷过去。
不料他气力小,那荷包只落在了角门前。
余六紧忙拾起又丢出去,晴雯瞧着滚到脚边的荷包,心下又是一疼……那荷包是正月里她亲手为宝玉做的。本想着做个念想,谁知竟丢了回来。
她拾起荷包,蹙眉看向宝玉,说道:“宝二爷……可曾想过去瞧我?”
宝玉嚷道:“我要去来着,她们拦着不让。还说,还说你定是死了的,呜呜呜——”
宝玉还要再说,周瑞家的便道:“二爷快回去吧,说几句也就是了,外头寒凉,可不好多待。”
宝玉兀自翘脚要说什么,却被一众婆子推搡着进了仪门。
晴雯瞧在眼里,心下叹息一声。是了,宝二爷的确与远大爷不一样,宝二爷还是顽童,而远大爷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思量间,便有婆子隔着老远丢了个纸团来,说道:“老太太恩典,念在主仆异一场,如今你得了重病,便将你身契赐还。你拿了身契就快走吧!”
晴雯弯腰捡起纸团,展开来扫量一眼,果然是自个儿的身契。她心下五味杂陈,朝着荣国府屈身一福,好似告别过往一般留恋着又瞧了一眼,这才转身移步而去。
宝玉被一众婆子推搡进仪门内,只觉此生再无见晴雯之时,不觉涕泪横流,一应人等劝慰了好一会子方才将其劝回绮霰斋。
却说晴雯攥着身契一路回返横三条巷,小院儿里芸香正翘首以盼,眼见晴雯回来方才拍着胸口舒了口气,不禁埋怨道:“你往哪儿去了?吓得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晴雯想不开自尽了呢。
晴雯勉强笑了下,扬了扬手中的身契:“我把身契讨了回来,”扭身看向荣国府方向,幽幽道:“从今往后,我与荣国府再无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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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东跨院。
绣橘挑开帘栊进得厢房里,将晌午的午点撂下,展扬着说道:“姑娘可听说了?那晴雯一早儿来跪门,求老太太放了身契,说是要回苏州看父母呢。”
迎春蹙眉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
司棋却浑不在意道:“也是她平素仗着得宠太过张扬,漫说是绮霰斋里的丫鬟,这家中小丫鬟但凡被其瞧不过眼,哪一回不贬损一通?如今被撵了出去,也是合该有此一难。”
绣橘笑道:“姐姐这话却是错了,晴雯是得了女儿痨,可不干旁的事儿。”
司棋冷笑一声没言语。什么女儿痨?她才不信呢。那胡君荣最是道德败坏,平素府中丫鬟使上一些银钱,那胡太医就敢开出方子来为其求假,谁不知那是个什么货色?
这场风寒自宝二爷起的头,晴雯反倒是后染上的,为何宝二爷无事,偏生晴雯却得了女儿痨?若说内中没猫腻,司棋才不信呢。
二姑娘迎春蹙眉说道:“人都走了,还是少说一句吧。”
司棋便止住话头,转而道:“正好你回来了,你伺候着姑娘用午点,我去给姥姥送袜子去。”
绣橘应下,司棋便将刚做好的袜子叠起来,起身往外行去。出得厢房,沿着抄手游廊前行,还不曾到正房抱厦前,便见王善保家的嘟嘟囔囔自正房里行了出来。
司棋紧忙叫人:“姥姥?你这是——”
王善保家的禁不住蹙眉抱怨道:“司棋啊,你是不知,太太家那个三姐儿实在难缠。今儿个一早因着个朱漆马桶与我吵吵了半个时辰!”
王善保家的本就眼皮子下浅,原想着借着操办婚事好生占一回便宜。谁知那邢三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家中大事小情,各类物件儿,就没有她不记得的。她前几日实在憋闷,瞧着陪嫁里一个朱漆马桶不错,便偷偷藏匿了起来,谁知今日那邢三姐就闹了起来。
王善保家的挂不住脸儿,到底将那马桶寻了出来,这才将此事平息了。可王善保家的是谁啊?没占便宜那就是吃了亏!于是紧忙气咻咻回来告状。
谁知邢夫人神情恹恹,只含混着哄劝了两句,便打发其往邢家继续帮衬着。
司棋也有些受不了自个儿姥姥,闻言便道:“姥姥你糊涂!”蹙眉将王善保家的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太太家中就剩一位大爷一位姑奶奶,可不就要答对好了?姥姥这会子撂挑子,回头儿让太太怎么看?”
王善保家的讪讪道:“我原也是这般想的,谁知那三姐儿实在难缠。”
“难缠也要答对了,左右没几日,她嫁了去,姥姥自当回来在太太身边儿伺候着。”
王善保家的就道:“也罢,那我再忍几日。”
司棋松了口气,将缝制的袜子递过来。王善保家的笑着夸赞道:“瞧瞧这针线,难为你孝敬。”
司棋就道:“姥姥,二姑娘的婚事……太太怎么说的?”
“这——”王善保家的四下瞧瞧,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此事不大容易,我看你还是熄了心思吧。”
司棋顿时急了,道:“怎么就不容易了?莫非太太瞧不上我们二姑娘?”
王善保家的叹息道:“太太自是肯的,否则也不会收养了二姑娘……这事儿出在大老爷身上。”顿了顿,声音压得愈发低沉,说道:“太太说试探了大老爷口风,大老爷说非得一万两彩礼才肯将二姑娘嫁给远大爷……且这彩礼是不带回去的!啧啧,大老爷这是掉进钱眼儿里了。”
司棋愈发急了,嚷道:“一万两?便是卖女儿也卖不了这般多吧?”
“谁说不是呢?”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估摸着,来日若远大爷中了皇榜,兴许大老爷就松口了。”
司棋蹙眉道:“笑话,来日远大爷中了皇榜,有的是富贵人家要嫁女儿,远大爷又何必求娶二姑娘?”
王善保家的就道:“总之便是如此,你自个儿思量思量,也没必要往远大爷一棵树上吊死,来日跟着二姑娘一道儿嫁过去就是了。我先去邢家了。”
王善保家的匆匆离去,独留下司棋愁眉不展。
司棋本就是个执拗的性儿,心里认定了什么,那便百折不回,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自被陈斯远搭救,又引得她自个儿旖梦连连,司棋心下哪里还能容得下旁人?
她一心撮合二姑娘与远大爷,如此来日自个儿陪嫁过去也就遂了心意。谁知大太太那一关都过了,偏生被那贪财好色的大老爷挡了。
司棋立在原地好一番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将大老爷贾赦送走才好呢。好半晌,司棋舒出一口浊气,思量着此路不通,也只好另想他法了。
因是这日过了申时,司棋便掐着时辰往园子里来,就盼着偶遇陈斯远一回。
也是凑巧,这日国子监留了课业,陈斯远思来想去想出几个破题之法,心下都觉不大妥当。因是回返自家小院儿之后,换了一身衣裳便往园子里来游逛。
此时业已二月中,省亲别墅各处早已齐备,差的不过是细微之处的雕琢。自后门进得园中,陈斯远径直攀上主山,停在山庄中登高望远。
心下正思忖着如何破题,忽而听见下方有人呼唤:“远大爷?”
陈斯远回神扭头看将过去,便见一妖娆身形停在下头五间大厨房前,仔细辨认,竟是司棋。
陈斯远笑了笑:“司棋姑娘,你这是——”
司棋寻了个由头道:“都说贵妃省亲之后,这园子要给姑娘们住,我便替我们姑娘先行来打探一二。远大爷呢?”
陈斯远道:“有一题苦思无解,干脆游逛一番换换心思。”
司棋抿嘴笑道:“远大爷既要游逛,怎好停在一处?”顿了顿,大着胆子道:“我看那边厢迎春花开得正好,我不若陪着远大爷去瞧瞧?”
陈斯远深吸了口气,暗忖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破题,且这司棋放在一干女子中果然是那个极特别的。旁的不说,单是这身量就无人能比。因是干脆拾阶而下,说道:“好啊,那咱们就去瞧瞧。”
陈斯远到得近前,那司棋略略缀后半步随行,忽而又觉自个儿身量好似比陈斯远高了一截,因是便含胸驼背,生怕惹了陈斯远厌嫌。
陈斯远察觉到,便笑问:“平素见你都是昂首挺胸的,怎地这会子畏畏缩缩起来?”
司棋抿着嘴含混道:“许是有些累了。”
陈斯远思量道:“是怕我仰头瞧你,心里不痛快?”
“嗯。”司棋干脆应了下来。
陈斯远摇头道:“我又不是不长身量了,来日定比你高。”
司棋附和着笑道:“是呢,来日远大爷一准儿比我身量高。”顿了顿,不禁苦恼道:“也不知是怎么生的,我小时也不比旁人吃得多、吃得好,谁知这身子偏偏不停的长。才十二、三便比爹妈高了半头去……那会子爹妈、姥姥都发愁,都说我往后不好找人家了。亏得姥姥求了大太太将我送来了二姑娘身边儿,这才免了四下嚼舌。”
“身量高有什么不好的?”陈斯远瞥了一眼,正瞧见司棋身前的伟岸。不禁心下暗忖,瞧这规模……怕是要超模了啊。
他这等情形自是落在司棋眼中,她心下纳罕得紧……这位远大爷果然与旁人不同,不但不嫌弃自个儿是个一丈青不说,还偏盯着那处观量。
司棋为这两样私底下没少烦恼,此时世情于女子而言,讲究身形嫽俏、娇小,身前如鸽,过大过小都不美。
偏生这后一样,也不知怎地引得这位远大爷偷眼观量。算这回都两回了呢!
司棋本就是个胆大的,干脆挺直了身形,任凭身前萤柔呼之欲出。
二人绕过五间厨房,沿着小径又上了一处山坡,此间密植花草树木,幽幽曲径蜿蜒。往前行果然是一片迎春花海,再往前则是涔涔溪流。那溪流源自墙上的月洞水门,是从东府会芳园流淌而来。
司棋停步介绍道:“隔了墙就是会芳园,那边厢就是凝曦轩呢。”
有美作伴,四下又都是景致,陈斯远自是心旷神怡。过得须臾,司棋凑过来笑道:“说起来,上回远大爷送的百宝箱,我们姑娘的宝贝得什么也似,得了空还要自个儿擦拭一番呢。”
陈斯远又不是吴下阿蒙,这等话哪里肯信,因是干脆扭头低声道:“是二姐姐宝贝……还是你自个儿宝贝?”
陡然凑近,骇得司棋心下怦然不已,面上略略晕红,双手绞着手中帕子,又大着胆子抬眼与其对视一眼,低声笑道:“姑娘宝贝,我自个儿也宝贝得紧。”
陈斯远笑道:“回头儿我私底下送你个物件儿,免得你与二姐姐争抢。”
司棋瘪嘴道:“姑娘是姑娘,我不过是个丫鬟,哪里敢抢?”
陈斯远便道:“你几次三番牵线搭桥,还有什么不敢的?”
此言一出,司棋顿时变了脸色。面上略略为难,咬牙道:“远大爷,自那一回过后……我,我便认定了大爷,今生今世,若与远大爷无缘,我干脆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去。”
姑娘家肃容说着,见陈斯远看过来,司棋又道:“你若不信我,我立时就投了水去。”
陈斯远探手一把扯住其衣袖,说道:“你还真要投水?我又没说不信你。”顿了顿,陈斯远为难道:“只是你是二姐姐的丫鬟,这事儿怕是难。”
司棋却道:“有什么难的?若是大老爷松了口,我便与二姑娘一道儿嫁来;若是大老爷一直不松口,过二年我到了年纪,干脆自请放出去做了姑子……我也不求什么名分,只求远大爷得空来瞧我一眼就好。”
陈斯远观量其神色,见其说得情真意切,不禁心下有些动容。耳听得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陈斯远便扯了司棋到一旁巨石上落座。
略略思忖,这才说道:“我前一回就说了,救你不过是恰逢其会……且我这人,或许没你想的那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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