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141节
话是这般说,她却知晓,此物只怕是陈斯远自个儿动手做的。
宝玉上前道:“我也来瞧瞧?咦?瞧着倒是有几分精巧。”
他也不见外,干脆将盒子捧了来观量,探春便与惜春凑上前一道儿观量。
姊妹两个咄咄称奇一番,探春笃定道:“这般精巧,定是远大哥自个儿做的。”
惜春合掌道:“是了,远大哥连瓷器都做得,这锡器自然也做得。”
黛玉没凑上前去,只隐约瞥见是个脂粉盒子,却不曾见到其上镌刻图案。黛玉心下略略古怪,想着莫非送过了一遭瓷器,往后他都要送锡器了?给宝姐姐送了脂粉盒子,却不知来日要送自个儿什么。
思忖罢了,忽而瞥见惜春定定看将过来,黛玉心道不好,果然,就听小姑娘说道:“远大哥心灵手巧,德才兼备,说不得来日就能高中桂榜呢。嘻,林姐姐下月十二的生儿,也不知远大哥要送个什么物什来。”
黛玉嗔道:“他要送什么便送什么,偏四妹妹这般挂心。”
宝玉顿时蹙眉不已,想起婚书一事,说道:“乡试哪里是那般好考取的?两三千人争三十六个名额,非得是撞了大运方才能一次就过。远大哥……自是有些才情的,可那乡试一关比得又不是诗词歌赋,我看……难难难。”说话间偷眼观量黛玉,却见黛玉垂下螓首不言语。
宝钗心下一动,适时道:“宝兄弟既知道乡试难过,何不也早些用心攻读?”
宝玉一怔,禁不住说道:“我才不学那等沽名钓誉、国贼禄蠹之流,清清白白的人儿,没得污了去!”
宝钗面上神色不变,心底却生出一股子厌嫌来。探春眼看宝玉又要发了性子,赶忙笑道:“宝姐姐的生儿,咱们说这个作甚?莺儿,快将投壶摆好。”
迎春也附和两句,众人便语笑嫣嫣耍顽起来。偏宝玉因着宝钗一句话而心不在焉,其间偷眼观量黛玉几回也不见回应。想起说不得来日陈斯远便要过了乡试,因是宝玉心绪大坏!
略略耍顽了一会子,便推说困乏回了绮霰斋。
便是其后宴饮宝玉也推拒不来,惹得薛姨妈惊疑不已,私底下问询了宝姐姐好几回。
却说陈斯远这日下学之后,便往城中四下游逛。想要赚钱,自是不能再折腾出内府营生那般大的来,免得最后又为他人做嫁衣。须得寻个不惹眼,又出息丰厚的。
奈何游逛一番不得其法,陈斯远赶在入夜前回返荣国府,甫一进得小院儿,便隐约隔着西侧圆光洞隐约瞥得一抹倩影在夹道上踱步游逛。
小丫鬟自厢房出来迎上前,还不待其开口,陈斯远便竖起食指止住。观量几眼,陈斯远干脆扭身而出。
踱步到得自家小院儿与梨香院间的夹道,果然便见宝姐姐垂头踱步而行,显是心事重重。
陈斯远负手而立,笑吟吟看着宝钗随意踢踏着脚下的石子,也唯有无人瞩目时,宝姐姐方才显露出十几岁女儿家的心绪来。
猝然转身,宝钗原本瘪着嘴,待瞥见陈斯远,略略讶然之下赶忙恢复娴静,遥遥屈身一福,嗔道:“远大哥何时来的?”
陈斯远笑着走近,道:“瞧了有一会子了……莫非宝玉又惹薛妹妹气恼了?”
宝姐姐白了其一眼,没回话。过得须臾,二人并肩而立,一道儿瞧着梨香院里抽条的桂花树。
宝姐姐忽而道:“远大哥可曾遇到过那等……怎么劝说也不听的人?”
“怎么没遇到过?或囿于认知,或困于知见障,又或者只是因着一时意气,不听好言相劝的人比比皆是。”
宝姐姐一双水杏眼看将过来:“那远大哥——”
“嗯,我只劝一次,听不听随意。”顿了顿,又道:“我与薛妹妹不同,我从不指望旁人。”
第142章 牵线
陈斯远说罢,宝姐姐若有所思。道理本就相通,她又如何不懂?宝钗暗自思忖,自个儿三番两次劝宝玉上进,大抵是因着……不甘心吧?
她自问贤良淑德,随便比哪个女儿家又差了哪里去?偏姻缘自个儿做不得主,只能与宝玉虚与委蛇,以祈求联姻后贾家能庇佑薛家大房。
她这会子方才十四,早年那西厢记之类的才子佳人小说也瞧过,宝姐姐早慧,又怎会不心生向往?早年还想着得遇良人,自个儿做个贤内助,而后眼看其一路高中,为官作宰。
奈何形势不由人,到得如今只能选了宝玉去,宝姐姐便一心想要将宝玉变成自个儿觊觎的模样。奈何人的天性早成,所谓三岁看到老,宝玉本就是个沾花惹草的公子哥习性,生来就享有荣华富贵,又怎会对那功名利禄上心?
只怕非得遭逢巨变,方才会改其心性。
宝姐姐便叹息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陈斯远笑着没言语,抬眼见有一抽条桂枝探出墙外,探手便折了下来,随即俯身在墙角写了一行字迹。
“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写罢,陈斯远摆弄着桂枝笑道:“赠与薛妹妹以做自勉。”
宝钗轻声道谢,旋即蹙眉道:“可惜我生了个女儿身。”
这世道,又哪里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操持外间营生?
听闻晚明时江南风气极为开放,有女子扮了男装抛头露面、打理营生不算,还专门寻了俊俏书生、和尚同宿同栖,时而起社,夸夸其谈、指点江山。历经百年,如今江南风气又有恢复,有纨绔穿妖服,女子扮男装。
可说到底也只是江南一隅,大顺各地风气依旧保守,女子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宝钗从不会违逆大势,只会顺势而为。
陈斯远便思量道:“如今宫里有贤德妃,老太太又逐渐不理事儿,待来日太太真个儿掌家,想来薛妹妹与宝兄弟的婚事定会水到渠成。至于旁的,却是不好奢望了。”
这话说过,宝姐姐顿时愈发眉头紧蹙。
却是今儿个庆生时,薛姨妈私底下与王夫人提了一嘴,道宝钗明年便要及笄,宝玉虽年岁还小,可这婚事是不是先敲定了?
本道王夫人会应承下来,谁知王夫人推说老太太心思莫测,宝玉又年岁小,此事暂且还不好定下。
庆生宴散去,薛姨妈顿时犯了心思。她与王夫人乃是亲姊妹,谁还不知道谁了?
先前借银子的时候说的千好万好,如今忽而推诿起来,薛姨妈哪里不知王夫人生了别样心思?
仔细一琢磨也是,元春封了贤德妃,若来日晋了贵妃,宝玉虽得不了多大好处,可也算货真价实的国舅。堂堂国舅,娶个商贾之女,没得让人笑话。更不用说,薛家的婚约里还有旁的约束。
薛姨妈方才后悔不迭,直言‘早知如此当日借银子时就该将大事敲定’。
宝姐姐听了这话心下愈发惆怅,又因先前宝玉拂袖而去、一直不曾回返,苦闷之下这才撇下莺儿自个儿到得外头游逛。
宝姐姐心思通透,知晓薛姨妈说的在理,只怕王夫人果然生了另攀高枝的心思。
可怜她自诩贤良淑德,从前还有个黛玉拦路,如今没了黛玉,亲姨妈竟也瞧不上她!这让宝姐姐如何自处?
奈何此事只能埋藏心下,不好往外吐口。宝钗瞥了一眼长身而立、笑吟吟观量桂花树的陈斯远,心下忽而生出一股子冲动来。面前之人读书知礼、奋发上进,错非家世拖累,可谓难得的良人。
最要紧的是不知为何,此人好似每每便能猜中自个儿的心事。时而过来故意气自个儿,时而又好意安抚……虽然想起来就可恼,偏生宝姐姐心下又恨不起来。
错非薛家等不得,可不比那劳什子宝玉强了百倍?
好似留意到宝钗的目光,陈斯远忽而扭头观量,二人视线略略一错,宝钗紧忙低头避过。转而道:“是了,还没谢过远大哥送的脂粉盒呢,瞧着很是可心。”顿了顿,又道:“那日……纸鸢落在远大哥院儿里了?”
“嗯,被芸香得了去,宝贝得什么也似,这两日寻了人重新描画,说是待来日天光好便去园子里放起来。”
“哦。”宝钗略略失落。
陈斯远便笑道:“我也不好说那纸鸢是薛妹妹放的……不过那纸鸢瞧着褪色许多,想来薛妹妹喜欢得紧,不若来日我重新给薛妹妹做一个?”
宝钗讶然,失笑道:“远大哥连纸鸢都会做?还真个儿是多才多艺。”
陈斯远自嘲道:“这算什么?走马飞鹰、斗鸡遛狗,只可惜我家世不好,我若有宝兄弟那般家世,定比他顽得精致。”
见他说得认真,宝钗不禁掩口笑了起来。
陈斯远偏头道:“薛妹妹不信?”
“我自是信的,瞧先前那瓷人,如今的锡器,便知远大哥从前心思大半都在这些精巧物件儿上。”
陈斯远便叹息道:“可惜我前世顽得还不够精巧,不然此一世又何必这般费尽心力。”
他若是学的是理科,知道怎么造蒸汽机、纺织机,那燕平王定会拿他当宝贝一般供起来,莫说是费尽心思的乡试,便是公侯也唾手可得啊。可惜啊,他学的是营销。
宝钗只当他在说笑,便顺势道:“远大哥还记得前世?却不知前世是个什么情形。”
陈斯远略略思忖,扭头正色道:“与如今大差不差,不过是百姓能吃饱肚子罢了。”
他当过一阵乞丐,又跟着恩师四下游走设局,富贵人家接触过,下头的百姓自然瞧得更多。
此时乡下人家娶不上媳妇的比比皆是,拉帮套可不是建国前就有的,此时早已有之。
放在此时,女子便是一种资源,权贵人家穷奢极欲,撒出去大笔银钱四下采买,自是将生得美貌的女子搜罗殆尽。
便是侥幸残存的嫁了乡下汉,也不见得是一桩好事。左邻右舍艳羡,富贵人家觊觎,一个不好就会落得家破人亡。
丑妻近地家中宝,骆驼单走罗锅桥。话糙理不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贫瘠之地生出的娇艳之花,必定有毒。
不信?那柳燕儿不就是这般?因着有几分姿色,入不得权贵人家为妾室,又不甘嫁给寻常糙汉,干脆扎火囤、仙人跳为自个儿谋富贵。
至于前世……好似更不堪?大抵是此世寻常女子好歹有点自知之明,因为见识少;前世则是见识太多,完全没了自知之明,甭管自个儿什么德行都当自个儿是宝姐姐、林妹妹了。
某种不大好的心绪涌上心头,陈斯远一个激灵,正色与宝钗道:“嗯,还是此时更好些。”
“为何?”宝钗不解问道。
“起码没那么多将自个儿当天仙的普信女。”
宝钗认真思索了下,才大抵明晰‘普信女’是何意,顿时掩口而笑:“莫非远大哥前世托生在晚明不成?”
陈斯远正要回答,忽而听得梨香院里传来莺儿呼唤宝钗的声音,陈斯远便道:“薛妹妹要回去了,我也该回了,不如下次再与薛妹妹说?”
宝钗颔首应下,便见陈斯远拱手作别,她紧忙屈身还礼,待起身,便见陈斯远迈开大步已然去了。
瞧着其身形掩去,宝钗兀自嘟囔了一嘴‘普信女’,面上古怪,心下苦闷却比先前纾解了许多,当下答应一声,这才挪步回了梨香院。
说是下次,可余下来十来日二人却始终不曾得空相见。
陈斯远转天先去瞧了眼甄封氏,见其风寒略略好转,奈何咳疾不止。问了大夫,大夫只道甄封氏常年劳累,身子亏欠得厉害。
陈斯远舍了银钱,央丁郎中开了好些滋补的药物,又与香菱一道儿陪着甄封氏用过晚饭,这才回返荣国府。
其后几日陈斯远再不得空,一来课业忽而加快,陶监丞寻了其一遭,私底下将一份考题透露了出来。
陈斯远顿时如临大敌,费尽心思做了八股文,回过头来又见其狗屁不通,只得重新写过。如此再三,眼见月底临近,陈斯远再顾不得脸面,只得往梅翰林处求教。
那梅翰林起初还算热络,待看了其文章顿时蹙眉不已,思来想去,干脆叫了儿子梅冲来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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