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903节
岢岚刘、广宁苏为“乙姓”。
平阳刘、平阳呼延、西河乔为“丙姓”。
至于河东董、平阳兰、西河王之类的则为“丁姓”。
四等虏姓在选官时,降三级任用,即最高级的上党刘、北平段相当于汉姓中的四品士族,考虑到正式授官时,无论胡汉门阀都要降品任用,因此上党刘、北平段起步也只能是七八品的小官了。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零的突破,非常难得。
因此,上党太守刘闰中闻讯后,喜不自禁,亲来平阳朝贺,当晚又在府中置宴,邀请了几个相熟的士人聚饮,通宵达旦,热闹不已。
温峤也去了,第二天又摇摇晃晃地去拜会老上司王衍。
“昨日哪些人在场?”王衍吩咐下人去做醒酒汤后,与温峤相对而坐,说道。
“多为虏姓士人,或并州旧族。”温峤头有些痛,呻吟着说道。
“一副惫懒模样。”王衍笑骂道:“其风物如何?”
说到这里,温峤稍稍清醒了些,道:“刘、乔、呼延等匈奴著姓之中,其子弟文学笺启,往往可观,冠带风流,亦为不少,让我颇为惊讶。”
“哦?可观到什么地步?”王衍问道。
温峤皱眉苦思,好似难以评判,只能说道:“比梁王更像士人。”
王衍抚掌大笑。
“老夫瞧着也是。”笑完后,王衍摇头道。
昨日正旦朝贺,宁朔宫内好不热闹,居然有匈奴呼延氏贵人赋诗一首,震惊当场。
昨天也是第一次有虏姓士人被邀请参加朝贺,其间的政治意味颇为浓厚。
“上党刘氏不太行。”温峤又道:“虽然吃了他家的鹿尾,甚是美味,但我还是要说他家底子太差,没什么冠带风流。”
“惜哉!”王衍突然叹道:“梁王重实务,不重风流,如之奈何。上党刘氏健儿至少能飞马驰射,境遇差不到哪去的。不过刘闰中若知机,当好生培养孙辈,重诗书、知礼仪,如此方能被冠族接纳。”
至于为何不培养儿子,那是因为来不及了啊!个个都是杀胚粗汉,定型了,白费劲。
“嘿,昨晚刘闰中为儿女联姻呢。话虽隐晦,可在座之人都听得出来。”温峤又道。
王衍轻笑一声,道:“兴许有破落户看得上他们吧。”
“还真有!”温峤笑道:“门第还不低呢,中都孙氏之人。”
“哦?那可真不要脸。”王衍讶道。
太原中都孙氏在曹魏时比较出名,孙资曾任骠骑将军、侍中,在本朝则不太行,败落得比较厉害。
永嘉之乱中,很大一部分族人南渡建邺,留在太原的子弟屡遭重创,都快维持不住家门了。
上党刘乃胡人甲姓,部众很多,刘闰中、刘曷柱、刘达、刘泉、刘昭等人都数立战功,家族明显在往上走,还是值得攀关系的。
尤其是他们现在明显比较自卑,容易捡漏,只要不在乎名声,与其联姻的好处非常大。
中都孙氏看样子豁出去了。
“刘闰中三个儿子都娶了部落酋豪之女为妻,这次打算嫁个嫡女给孙氏子弟,以后上党刘、太原孙两族就是姻亲了。”温峤说道。
王衍沉默了。
他是不可能拉下脸与上党刘氏结交的。
这种武人色彩非常浓的家族本就地位低下,更别说还是胡人了。
士族骄傲不可丢啊。
说句难听的,即便梁王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王景风、王惠风还是寡妇,梁王都不配娶她们,更别说当夫人了——夫人说得好听,不就是小妾么?
只不过——唉,终究还是身段柔软地跪下了。
“刘闰中只是开了个头。”王衍叹道:“天下板荡,多少士家破灭?急于重振家门者不知凡几,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今后与虏姓高门联姻者会越来越多,大势所趋,挡不住的。这个天下,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763章 平阳拾遗(上)
正月十五过后,邵勋在建始殿崇明观召见了刘闰中,抚慰良多。
刘野那没出面,因为她怀孕待产,而且身体不太舒服。
她永嘉十年腊月生下的女儿,在去年十一月病逝了。
这是邵勋夭折的第二个孩子。
常年打仗、巡视、练兵、理政,一共都没见过几面,结果就阴阳两隔,憾甚。
见到刘闰中后,他赐下了不少宁朔宫中的财物,因为他听说刘闰中为了这门亲事,出血甚多。
新郎名叫孙珏,虽然并非中都孙氏疏属,但家里情况也不怎么样,听闻都混到躬耕的地步了。
孙珏还是庶子,想与大族联姻,奈何没有门路,人家也不太看得上日薄西山的中都孙氏——整个家族就三四百户庄客,寒碜到了极点。
所以,他等到了二十二岁,高不成低不就,还是没能成功娶妻。
而刘闰中嫁出去的女儿是嫡女,今年十五岁,比那孙珏小了七岁,而且家资巨万,生活富足。
邵勋虽然乐见这类事,但听完全部细节时,还是震惊了。
有些事不亲身经历印象不够深刻。
新贵攀附老钱这般疯狂,让他想到了后世工业革命时,新贵资本家对贵族女子的迷恋,财雄势大的他们不惜大出血也要与财务状况不断恶化的贵族家庭联姻。
算了,大哥不说二哥。
虽然他现在不舔了,但起家时可是很注意讨女人欢心的。
刘闰中爱咋样咋样吧。
这就是时代风气,从上到下,全民热衷,不是你一个人短时间内就能扭转的。
总体而言,大概还是进步了吧。
腐化的老士族本身洗牌了,有一定程度的更新换代。
掌握在士族手里的土地、人口少了,朝廷直属的资源多了。
士族数量变多了,多样化了,平均实力下降了。
能进步一点,都很不容易。
刘闰中离开崇明观后,立刻遣人飞马回上党通传。
正在家中过年的河清镇将刘泉,代父做主,清点了一下家财,拣选了奴隶二百人、骏马三百匹、牛两千头、羊五万只作为嫁妆。
消息传回平阳后,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特别是听说孙家许诺的聘礼只有百余卷书时,两者之悬殊,给这桩婚事再添三分热度。
一时间,讥笑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唾骂者有之,深思者亦有之。
就整体而言,嘲笑中都孙氏之人居多,说他们想钱想疯了,这不是毁了孙珏一生么?
他在太原躬耕,自食其力,别人还要赞一声有古仁人之风,现在为了钱娶个胡女算什么事?
若非上党刘氏背景深厚,梁王也支持的话,中都孙氏在官场上的前景绝对要受影响——打破数百年陈规的人,难以避免会受到攻讦,与孙刘联姻相比,后面如果出现第二桩、第三桩联姻,压力可能就会小很多了。
但不管怎样,作为神龟五年正月的大新闻,此事被开书撰写《平阳拾遗》的某人给摘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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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不见,父母愈发苍老了,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不过他们不太住得惯宁朔宫,因为这里没有种菜的地方。
没办法,二月初的时候,邵勋亲自扛着钉耙,把刘聪收集的名贵花草铲除了一部分,为母亲收拾出了一块菜地。
对年纪大的人来说,骤然改变他们过往几十年的生活方式,未必是好事。
再者,父母也就是种一点点果蔬,当做寄托罢了,劳动强度比起当年种粮食大大降低,其实不怎么累。
“过完二月,是不是又要出门了?”母亲刘氏从屋檐下的几个水缸内取出咸葅,一边清洗,一边问道。
“是啊。”邵勋不停地翻着地,说道。
“种地是把好手。”刘氏瞄了一眼,道:“若没有天下大乱,就凭你这身板,这种地把式,在东海乡下娶个好生养的小娘不成问题。”
邵勋看了下在一旁煮茶的羊献容,二人相视一笑。
躬耕于东海之滨?这世道又有哪里能真正安宁呢?苟到最后,一场蝗灾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最终会干出什么事,不敢想。
羊献容煮好茶后,犹豫了一下。
邵勋用鼓励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羊献容眼睛都红了,一咬牙,端着茶碗走到刘氏面前,轻声道:“太夫人,请用茶。”
刘氏一下子愣住了。
邵勋用眼神向母亲示意。
刘氏反应了过来,双手接过茶,道:“长秋快坐下。”
羊献容行了一礼,大大方方坐下。
邵勋朝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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