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847节
四月初三,为了给西撤的老弱妇孺及牲畜争取时间,刘雅生率三千骑兵东行,观瞭敌势。
仗打到现在,他还有些懵。
既不清楚晋军来了多少人,更不清楚他们到哪了,只能先东行看一看。
四月初五,榆次、受阳之间的旷野中,乱兵星散,随处可见。
随便找了几人,绷吊拷讯一番,得知井陉关已失,晋军蜂拥而入之时,刘雅生终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当天下午,旷野之中已经出现了追袭而至的晋军步卒。
刘雅生率部前压,当先击溃一股冲得最快的数百晋兵。
匈奴轻骑左右包抄,箭如雨下,以极为轻微的伤亡,将晋军步卒尽数屠戮干净。
经此当头一棒,后续赶来的青州兵终于清醒了:在广阔的太原盆地中,匈奴骑兵不是他们这些步卒能对抗的。
于是只能扎营设寨,依托随身携带的三五日的粮草,勉力坚持——如果粮食吃完还没等来援军,那么就只能吃人了,虽然梁公不许。
初五傍晚,金乌西垂,红霞满天。
刘雅生策马登上高坡,极目远眺。
游骑不断前出,又不断奔回,将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带了回来。
“上艾西出现贼骑,其众数百。”
“上艾东边也出现了贼骑,不下五百,看发饰是鲜卑人。”
“贼军步兵也很多,上艾县城外扎起了连营,看样子不下万人。”
“井陉关到上艾的驿道上,辎重车辆连绵不绝。”
“贼军打着‘刘’、‘李’将旗,必是刘灵、李重无疑。”
消息不断传回,刘雅生越听越烦躁,身边的将校们也面色凝重。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李重的名气在并州还是比较大的。
这个人有种神奇的本事,即可以整合来源各异的兵马,将其形成一股可以上阵的力量。他或许打不出什么很辉煌的战果,但你也别想占他太多便宜。
说实话,这种将领真的非常恶心。他们宁愿选择那种大开大合的将领,也不愿和李重这种老乌龟打仗。
这几年,李重在河北战场稳扎稳打,彻底清除了石勒残余势力。
镇守邺城、赵郡的时候,也能从容调兵,击退自井陉下山的石勒、刘曜兵众,还抽空镇压了叛乱,可谓游刃有余。
平阳朝廷上讨论“李重”这个名字的人很多,谓之当世名将。现在听闻此人已入并州,顿感不妙,心中非常不安——换个人,或许还能把人逐出去,但李重这种人一旦上了山,就赖在那里了,很难赶走。
“将军。”军校们见刘雅生不说话,有些沉不住气,纷纷上前询问下一步行止。
“先在这挡一挡,能挡几天是几天。”刘雅生指了指前方的山川、原野和森林,说道:“如果敌骑大肆攻来,就撤回晋阳,再做计较。”
匈奴现在骑战也占不到上风了,步战更不行,这是很大的问题。
本来还可依托地势,屯兵于关塞、坚城戍守,但井陉关已失,这一切都没意义了。
并州表里山河,防线也很漫长,一点被突破,则全线动摇。
这是邵贼发动的一次大决战。
决战,并不仅仅只有双方十万人在空旷的野地里列阵,互相砍杀一种形式。事实上此番邵贼兵分数路,总计动用了战辅兵十余万人,这是标标准准的战略决战。
晋阳以东已经无险可守,防线已然退至晋阳。
刘雅生其实不想在晋阳坚守,但他不敢撤,因为这会坑了刘曜。
晋人甚至都不一定会强攻晋阳,唉,难喽。
第716章 正奇
清明时节家家雨。
但过了清明,雨却仍然下个不停。还好下到四月初十,终于来了个晴天,艳阳高照。
坡道之上,沈陵带着数名随从,一步一滑地走着。
半晌之后,他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了铜雀台,迎面碰到了东曹掾瞿庄,前司马越幕府的旧人。
瞿庄正要下山,见到沈陵时停下了脚步,笑道:“景高年未逾五十,尚能御数妇人,些许山路,为何走得如此辛苦?”
沈陵无奈地朝他拱了拱手,道:“明公不愿住邺宫,独爱铜雀楼,却苦了我等。”
瞿庄笑道:“我还好,数日内只来回一趟。”
“我今日便已来回三次。”沈陵叹道:“年岁大了,终究不如十几年前。”
“可是有关西进之事?”瞿庄问道。
“不错。”沈陵是从事中郎,负责梁公出行驻地安排、联络、补给事宜,之前比较清闲,最近两天忙惨了。
“壶口关快被攻下了?”瞿庄惊讶道。
“没有。”沈陵摇了摇头:“此关若能攻取,则刘曜后方皆没,他怎么着也要力保壶口关不失。只不过没什么用了,井陉既下,李重兵指晋阳,刘曜已是腹背受敌之局。”
就像井陉关绕路之后,面临前后夹击的窘境一样,一旦李重大军主力陆续开进太原盆地,则可自晋阳南下,与自高都、泫氏一线北上的大军南北夹击,把刘曜捶扁在上党。
一点突破,全线动摇,说的就是这种事情。
本来防御得就很吃力了,兵力、粮草紧绷到极致,现在被突破了,刘曜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尽可能完整地撤退了。
因为败是必然的。
狭窄的长治盆地内,人口、物资就那样,一旦被彻底包围,是无法长期坚守下去的。
守一两个月和守三五个月,在如今的并州战局下没有太大区别,因为很可能没有援军,导致刘曜部以大无畏牺牲精神、自陷绝地固守争取来的时间完全浪费掉。
“听君之言,刘曜已是三面受敌。”瞿庄闻言,笑道:“明公前往涉县督战,或有所获。”
沈陵含笑点了点头。
梁公纵横沙场十余年,嗅觉非常灵敏,看一眼地图,大约摸就能判断出哪个地方会出现变化。盖因敌我双方兵力、粮草、士气、部署乃至内部态势,地图上不显,梁公心中却已盘算过许多次了。
他能判断出敌军能坚持到什么程度。明日起行去壶口关外督战,其实就是判断井陉突破之后,消息不断传播、发酵,局势一天一个变化,刘曜部可能坚持不了太久了。
与瞿庄话别之后,沈陵便带着属吏随从继续向前,来到了位于铜雀台西侧的一个院落内。
亲兵、小吏们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沈陵随意瞄了一眼,发现众人神色间多有喜意。
沈陵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数路大军并伐,其中一路已成功突入并州地界,将敌人苦心经营的防线彻底击溃,形势一片大好,换谁都高兴——梁公不断高歌猛进,声势蒸蒸日上,他们这些早早投靠之人才有盼头啊。
沈陵很快得到了通传,带着一份公函入内。
“参见明公。”见到邵勋后,沈陵躬身行礼。
太行山上杀声震天,血流漂杵,但铜雀台的这个小院内却一派鸟语花香。
发出一道道杀戮命令的大晋梁公施施然地坐在胡床之上,终日会客,言笑晏晏。
在这里,看不到一丝一毫战争的痕迹。
沈陵行完礼后,瞟了一眼,发现两位冀州士人联袂而出,面露轻松之色。见得此状,他也稍稍放下了心。
或许,梁公在背后办的这些事情更加重要。
李重势如破竹,据闻已入驻受阳。如此突进速度,背后需要无数河北百姓转输资粮,因为光凭乐平当地豪族接济是远远不够的。
最近六七年中,河北倒有三年处于战争状态,另有一次严重的蝗灾,一次不算轻的旱灾,还有一次因蝗灾及勋官事件引发的动乱。如此残酷的世道,即便是坞堡帅们也坚持不住了,就地变成了流民帅。
就沈陵看来,冀州上下真的太苦了。今年这一战,如果迁延日久,真的会把他们榨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前阵子他去了一趟广平郡,督办粮草军资,听了太多士人豪强的诉苦。他们的话半真半假,但非常困难是真的——连豪族都开始节俭了,可想而知普通百姓是什么生活状态。
梁公坐镇邺城,一一接见地方官员、大族,安抚人心,最终目的还是从他们手里榨出钱粮,支持战争消耗。
“景高,都准备好了吗?”邵勋伸手示意他坐下,问道。
沈陵递过一份物资清单,道:“皆已齐备。”
邵勋接过,粗粗扫了扫,道:“景高办事,我素来放心。既已齐备,那就明日发兵。”
说完,他站起身,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目光有如实质般不断游移。
出征大军自北向南数,共有六路。
第一路:都督李重,战辅兵二万,攻井陉关,主要对手是石勒,进展较大,主力分散于上艾、受阳一线。
第二路:都督羊聃,战辅兵二万余,自涉县出发攻壶口关,主要对手是刘曜,目前尚无进展。
第三路:都督侯飞虎,战辅兵接近二万,自晋城盆地北上,攻丹朱岭,目前尚无进展,但侯飞虎多次迂回出击,把匈奴守军调动得够呛,然后趁机正面强攻,拔除了山脚下及半山腰上许多城寨,这会已杀至丹朱岭上。
这一路也是牵制匈奴守军最多的地方,以至于晋阳方向都派了一万丁壮南下增援。
第四路:都督羊权,战辅兵一万五千,攻轵关,正面战场无甚进展,但河清镇将刘泉奉命抄小路绕至王屋山核心腹地,虽然被曲阳王刘贤击退,但匈奴猝不及防,损失不轻。
第五路:以禁军为主,战辅兵三万余,攻硖石堡,在付出六七千人伤亡的代价后,拔之。
这是禁军非常提气的一仗。
在与王弥的战争中,首次以如此“轻微”的伤亡攻克坚城。不过,背后其实离不开北军中候裴廓的运作。战至中盘时,硖石堡内的裴氏部曲、庄客作乱,临阵倒戈,遂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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