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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172节

  今天在场的人主要来自织工行会和漕帮,都是被明代官府欺负的透透的底层团体,对于这戏之中所表现出的批判实在是感同身受。

  一场戏演完,全场响起热烈的喝彩之声,王文龙也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喝彩,接着是一出热闹的打戏,过不多时彭天锡又串戏出来,这回演的却是安禄山。

  一直看戏到半下午,王文龙也累了,于是起身告辞,漕帮以及织工行会的人陪着王文龙出来,王文龙今天带了李国仙和沈宜修一起来参加宴会,王平保去女眷那儿叫人,等待一会儿,李国仙和沈宜修一起带着丫鬟出来。

  “相公,这彭天锡串的戏真好,看的我也想要写出戏了。”李国仙一出来就高兴说道。

  王文龙笑道:“好呀,不过咱们可没有钱雇家班,你写的戏有没有戏班愿意唱就得看你自己水平了。”

  沈宜修笑着说:“只要戏写的好,自娱自乐也可以,不必一定有人唱的。”

  沈宜修一家都是戏曲人才,对于写戏曲也颇感兴趣。

  王文龙带着两个老婆一起向外边走,见出了戏台的雅座外人群颇为拥挤,织工行会的把头连忙安排人为王文龙一家开路。

  正在等待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呼喊之声,挤在戏台边上围观的众人之中也是一片惊愕,王文龙连忙将两个老婆往后拉,和王平保一起站在二人身前护住,等待了一阵前方才安静。

  王文龙和陈把头对视一眼,忙跟着他一起向前边走过去,就见前方白龙庙的路口边,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孩被推倒在地,一筐荸荠连带着火炉、热水等物事掀了一地。

  而在他们身前,一个扛着税监榜文的泼皮叉着腰说道:“皇榜收税,你抗税不交还敢闹事,打你不冤!”

  ……

  葛成领导民变把孙隆给打跑对于苏州百姓来说,还真不完全是好事。

  孙隆已经六十多岁,是从小看着万历皇帝长大的,从万历四年就开始担任苏州织造太监,二十多年间在苏州名声其实不错,孙隆自己出钱修复西湖的道路、寺庙,遇到灾荒的时候还出钱买米施粥,遇到大雨丝织品变色他也曾主动奏请万历皇帝说明原因,请求皇帝不要因此责怪织户。

  要不是万历皇帝要钱要的太着急,以孙隆的谨慎,哪怕是收税也不至于会激起民变,而葛成民变之后孙隆税监的工作就给撤了,万历皇帝派了新任税监太监刘成来总管苏松常镇四府税监。

  刘成和孙隆做人差距极大,就看一件事:刘成到来之后,杭州百姓有感于孙隆办了大量好事而不扰民,在孤山上为孙隆修建了一座生祠。原历史中直到清朝孤山上依旧有孙隆的塑像,并且香火还不错,可见这庙并不只是为了奉承孙隆而修的。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多年之后,刘成还会再在史书上出现一次,梃击案中入宫杀人的张差供述出指使他去杀朱常洛的两个太监就是庞保和刘成。刘成是郑贵妃的心腹太监,最后也因梃击案被万历皇帝秘密处死。

  这货连谋杀太子的事情都敢参与,收个税自然不在话下,刘成到达江南之后,孙隆招来那些犯事的爪牙被换了一批,但是新上来的税监对百姓的盘剥并没有减少,而且他们比在孙隆手下之时更为嚣张。

  此时那几个税监打伤小贩后意气扬扬,朗声说道:“刘公公征税,谁敢不服?”

  围观的一众帮会行会成员全都脸带怒色,一下就把那几人给围了起来。

  “你们收税就收税,掀翻人家摊档依的是哪家规矩?”一个漕兵上前质问。

  其实这些站在外围的卫所兵和织工也都是社会底层,平常碰到税监都不敢炸刺,但此时大家聚集在一处,有人带头,剩下人也壮起了胆子跟着一起鼓噪,“是了,依的哪家规矩?”

  还有人抓住那举牌子的税监道:“你以前也是普通百姓,如今怎么换了身皮就来欺负人家老小?”

  众人一拥而上,将那几个税监围住,有叫打的,有叫送官的。那几个税监也害怕起来,其中一人突然掏出把刀,色厉内荏道:“谁敢上来?”

  “欺负我们没人吗?”

  众人正在聒噪之时,织工行会的陈把总连忙跑上前去,织工行会想要叫歇或是冲税关反抗都需要事先组织,这样贸然生事被追究起来肯定吃亏。

  他拦在众人和那拿刀的税监中间,看向自己这边的人物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边上有熟悉两人的漕帮帮众忙回答:“陈把头,这祖孙是我们卫所中的孤幼,那娃娃父亲原本也是卫所军,一年前害病死了,我等怜着他老婆子和娃娃度日艰难,今日便教他挑了荸荠担子到场中卖。这几个税监见了,先要吃要喝,白拿了他祖孙几大碗荸荠去,等要散戏时又抓着人家老婆子收钱,听说没钱抬手便打,小娃娃要救祖母上去撕扯时,碗也给砸了,摊子也给掀了,还把人打成这样!”

  陈把头听的脸上生寒,织工行会虽然是一群底层百姓的组织,但也是苏州叫的响的名字,他还当是什么事,却没想到几个连人家荸荠也要骗的泼皮居然也敢来白龙庙闹事。

  他直接回头对身后人说道:“去请席上的王班头过来。”

  那几个泼皮闻言也不想事情闹大,就想要跑,直接被几个织工拿住。

  这年代的纺织机都是木结构的,大规模的纺织所用的机械十分沉重,长期操作纺织机的织工力气可是不小,几个汉子粗手大脚上来一下就把那些泼皮拿捏了。

  很快王班头就到了,他听了事情当即道:“先押回衙门里去再做讨论。”

  看着事情解决,王文龙也是松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开,就见魏大中突然从后边跑出来,跟着那几个泼皮和织工一起就要走。

  王文龙好奇叫他道:“孔时要去做什么?”

  魏大中一脸兴奋的说:“我要去看这些税监吃打的模样,好出一口恶气!”

  王文龙一阵无语。

  那王班头怎么可能得罪刘成?多半是把人带到衙门中教育一顿就放了,甚至说也不说直接放人,哪怕是林把头想来也愿意大事化小,不会想和刘成起冲突。

  ……

  几天之后,王文龙正在《苏州旬报》编辑部里审稿,突然就听潘秀说外头有个名叫魏大中的秀才来找他。

  王文龙叫潘秀把人领进来,王文龙还没说话,魏大中先自颇为生气的说道:“建阳先生猜那天白龙庙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文龙道:“那几个税监多半是被放了吧?”

  “你如何知晓?”魏大中一脸惊讶,“他们不光把人放了,而且那几个税监还回头又去坑害那对祖孙,赶的人家在苏州没法渡日,如今都要流落异乡去了。”

第282章 旬报采访

  魏大中说道:“我在苏州府学里找了几个生员一起写书将此事报给苏州知府,他接了文告安慰几句也没有后续理会。府学中生员议论纷纷没个作用,建阳先生,你这《苏州旬报》说是要报道时事为百姓发声,如今我写了篇稿子,就由你来为那祖孙申冤如何?”

  王文龙闻言苦笑着说道:“《苏州旬报》只是一份报纸,又不是衙门,怎么给他们申冤?苏州知府都不能管到刘成,难道他还会怕我报纸上写的几个字吗?”

  魏大中一下子鼓起眼睛:“先生不敢发稿子?《苏州旬报》说为百姓说话是假的了!”

  “孔时莫急,”王文龙止住他大嚷,先说道:“你到我账房里去取十两银子给那对祖孙,余下之事容我慢慢思索。”

  “他们的确需要钱,”魏大中点头说,“但建阳先生,你愿拿钱赈济,我替他们祖孙谢谢你,但你有如此声量如何不去惩罚那恶人?你护了他祖孙两口,但那几个税监若还是不受惩罚,过不了几日他们又要去害别人的!”

  看着魏大中一脸义正词严的样子,王文龙摇头道:“孔时你先去,信我就是。”

  王文龙知道把魏大中对这件事的新闻报道发表出去实在不会有太大作用,但是听说魏大中已经将这事情在苏州的府学之中传开,说明此事有了一定的舆论声量,这倒有解决问题的抓手了。

  报纸可以就此事开始一番操作,说不定能一举奠定自己报纸在苏州的地位。

  ……

  次日,几匹马停在苏州旬报门口。

  一个卫所兵对身边小军官模样的人说道:“总旗,这里就是苏州旬报的编辑部了。”

  那被叫做总旗的卫所军官点点头,他是漕运位所的一个总旗官。

  漕运位所归由漕运都指挥统领,五千多名军人设为一卫,一卫分五所,每所大约是一千一百人,由千户统领,一个千户所又分成十个百户所,百户所设两个总旗,各自统领五十军户。

  总旗算是芝麻末流的官了,王总旗手下还有五个小旗,每个小旗十人。不过王总旗是漕运卫所的旗官,有漕帮中的职位,又在苏州这样富贵的地方,所以日子还过得去。

  他带着那天看见白龙庙外事情的手下卫所兵一起往编辑部里走,这时旧界面前又来了一顶红色轿子。轿子上下来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男子身材粗壮方头大脸,王总旗仔细看看只觉得眼熟。

  他是漕帮中人,南北行船早就养成和人交际的习惯,上去就主动问道:“我是漕帮的王成,这位大哥看着颇为熟悉,敢是我俩之前见过?”

  那男子回答:“贵帮的堂会我也曾应过几场,军爷想是在戏台上见过我。”

  王成一下想了起来,惊讶问道:“兄弟敢不是唱戏的彭天锡?”

  彭天锡笑着说:“正是我哩。”

  “原来是彭大家!”王成连忙见礼,惊讶说道:“我前几日看了大家的戏,演的真是好,只是卸了花脸没认出来。彭大家也是来旬报公干?”

  “我们想是为着同件事而来,”彭天锡点头说道:“那天在白龙庙我卸了行头回家,正碰见那几个税吏刁难那卖荸荠的老幼,我是看了全程的,不知如何被旬报的人给认了出来,于是请我来说说情况。”

  “我也是陪着一个卫所看了全程的弟兄来旬报说情况的。”

  两人颇为投缘,一路说着话就走进旬报编辑部,王文龙已经备下茶水等待。

  一进总编室那王成就先拱手冲着王文龙见礼说道:“建阳先生好,在下最喜欢看先生写的小说,今天终于有机会和先生见面!”

  王文龙也笑着拱手:“多谢王总旗和这位军爷前来。”

  他请王成和他所带来的卫所兵坐下,接着又冲着一旁的彭天锡抱拳。

  “有劳彭大家走一趟了。”

  这几天他都在找当时在现场看了税吏刁难那对祖孙全过程的人,许多人虽然知道情况,却不愿意出面接受采访作证,王文龙只能让他们提供当时在场其他人的名字,看有没有人愿意接受采访。

  除了王成手下的那个卫所兵之外,王文龙得知当时丑净名家彭天锡也在现场。当时在场人数不少,但其中唯独彭天锡是常常在人前露脸的公众人物,所以被许多人记住。

  对于彭天锡能来接受采访,王文龙起初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彭天锡作为一个名角,需要到处去应堂会,不少太监手下的税吏也是彭天锡的东主,出来坐镇,大概率会危害他的生意。

  王文龙只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派人去彭天锡那里询问他能否接受采访,却没想到彭天锡收到邀请之后当即点头,欣然前来。

  彭天锡原本是富家子弟,只是因为爱好戏曲所以选择进了梨园行,鄙弃功名前程,跟随戏班冲州撞府。“宁舍一亩地,不教一出戏”,这年代对于艺人来说,戏曲那是看家的本事,外行人想要学习可是不容易,彭天锡不是行内人,半路出家,学戏格外艰难。

  他曾经为了学名家一出戏,花费几十两银子将人邀请至家中教授,为此“家业十万,缘手而尽”。

  彭天锡是个性情中人,他才不在乎自己的生意会不会受损,早就有心打抱不平了,闻之欣然而来。

  彭天锡和王成还有那卫所斌在王文龙面前坐下,见到王文龙让旁边的编辑摊开稿纸舔了笔墨,王成道:“我这弟兄所说事情我已经了解清楚,我来帮他说。”

  王文龙却笑着摇头说道:“多谢王总旗热心,不过我们得采访当事人才有价值,采访方式是我问问题,请这位漕帮的弟兄和彭大家回答。”

  那卫所兵和彭天锡都点头,王成也不尴尬,笑着说道:“我这弟兄不识字,说话时或许没条理,他没说到处我可以帮着补充。”

  采访开始,王文龙先道:“先劳烦彭大家,伱能说说那天自己所见的情况吗?”

  彭天锡点头回答:“我当时下了戏,正要出庙门,见到庙门口人群密集处那几个扛着收税榜文的税监在那儿吃东西,当时我也没在意,但不一会儿就见他们插着手上去跟那卖荸荠的祖孙说话,还伸手出来要钱。”

  王文龙打断他问道:“你听到他们说要钱了?”

  彭天锡摇头说:“站得远具体说什么我没听到,但是看他们伸出手来,那老太太就到包袱里拿东西,想来是要钱了。”

  王成在一旁补充说道:“是要钱没错,我这弟兄看见那老太太拿出了钱来。”

  王文龙看向那卫所兵,卫所兵开口却是徐州地方的方言,王文龙听不懂,王成便在一旁帮着翻译。

  “我看见那老太太拿钱,那个扛黄榜的税监好凶,看到钱数不对就骂说:‘你们在厂里挣了这许多钱,只拿这几个子来对付老爷们’。他把那老太太吓得直发抖。当时我们就有几个人在旁边说了句话,意思叫那收税的税监看着他们老幼不要太过于盘剥,王老爷,你是明白人,我们说的也是公道话,以前大家也都是普通老百姓,怎么当了税监就这样欺负人?那个税监却覅讲理,哎呦,一听有人搭腔不得了唉,一下毛起来,抬手就做要打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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