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合成系文豪 第677节
就像是三五个知己好友拿着一瓶酒在那里絮叨着家常。
江弦也在这篇《无主题变奏》里作者借主人公之口自道出其写作经历:
“我每天想起一点儿就写一点儿,没主题也不联贯;等写了一把纸头了,就把它们往起一串,嘿!就成了。
这叫纸牌小说,跟生活一样,怎么看都成,就是不能解释。”
嗯,纸牌小说。
江弦的这种写法,前卫到王小波这个一向以前卫标榜自己的作家都要顶礼膜拜了。
太敢写了!
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写法?
竟然直接完全放弃传统小说的故事叙述方式!
“怎么这么会写呢?”
“我怎么就不会这么写呢?”
王小波就跟差等生看着考了一百分学生的卷子似得。
又羡慕,又嫉妒。
要是江弦写的是别的小说,那写得好也就写的好吧,王小波也不会难受。
关键他在写一本叫《黄金时代》的小说。
在这篇小说里,他要刻画一个极具叛逆和颠覆个性的人物,也要刻画出一群灵魂丑恶的传统文化背景下产生的人物。
所以其实内核是和这篇《无主题变奏》,都是摒弃对传统生活的价值观念。
而且最相像的是,他想写的和江弦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对世界进行批评而不是批判,都是对世界阴暗面的不满其表达不成体系。
他想写的王二,和江弦所写的主人公其实一样。
都对社会的鄙夷不带有大字报般的火气。
这就是一个小人物的辛酸和喜悦。
就是想写经常能见到的一些有着小机智小聪明的年轻人。
有血气,有幽默。
在读过这篇《无主题变奏》之前,王小波的心里始终是带着得意、带着高傲的。
他觉得在此之前,除了他,从没人这么写过小说,从没人在文学上实现过这样的突破。
他的导师许倬云,这位著名的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也给了他的小说很高的评价。
可现在读完这篇《无主题变奏》。
王小波自闭了。
这就像是他才刚学会用骨刺和碳灰等工具将身边的事物绘制在岩壁上,用来记录狩猎经验,表达宗教信仰或者纪念事件。
而江弦已经搞起了立体主义、表现主义、抽象艺术,不再追求光影、透视、人体结构,不再追求对具体物象进行具体描述,转去将重心放在情感、表达和形式的变革。
就像是他才刚推行了“胡服骑射”,将战争方式由步战改为骑战。
一扭头,江弦已经推着一门门的大炮,端着一柄柄的步枪冲了上来。
他和江弦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王小波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江弦之间的那种差距。
我真的能写出比他更好的小说么?
王小波自我怀疑着。
这篇小说给他的打击和震撼真的太深。
“看完这小说了?”刚睡醒的妻子李银河问了一句。
“嗯。”
“怎么样?”
“精彩。”
王小波点点头,“我甚至觉得,这是江弦写过最好的小说,也是国内今年发表过最好的一篇小说。”
“有那么好?”
“不是一般的好,太好了,把以前所有的现代派小说全枪毙了!”
李银河吓了一跳,她可很少能从王小波嘴里听到他对一个作者有这么高的评价。
“我看看。”
李银河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曾经是《曙光X报》的编辑,后来参与创建中科院的马列所,师从费孝通。
费孝通都知道吧?之前就说过了,白月光是杨绛那位。
除了这些成就,在文学方面李银河也颇有造诣,虽然没有王小波有名,但她同样是一名作家。
王小波将这部《花城》递给李银河,马上犯困,想着《无主题变奏》的小说内容睡觉去了。
结果一觉醒来,发现李银河仍旧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满脸困顿,面前的桌上摆着那册《花城》。
李银河看着小说之中她最喜欢的一段:
“.
山那边是什么?
有一天我问老Q,她作出了一个非常不诗意的回答:
‘山那边还是山!’
也许她说得对,但我不愿相信。山那边仍将让我振奋。虽然这个回答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了
‘不过有山就总会有登山的人。’我说。
”
“你看了一整夜?”
李银河似乎仍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王小波又叫了她两声,这才抬起头朝他看来。
“小波,这小说写的太好了,太会写了。”
李银河已经困得不行了,说这话的时候不断打着哈欠,但还是难掩脸上的激动之色。
“我真不知道,江弦是怎么写出这样的小说的。”
“我也不知道。”
王小波摇摇头。
按他看来,江弦如今声名斐然,有那么多代表作畅销于世,一定把稿费赚的手软,已经是“大人物”这种级别,又怎么会把视线放到“我”这样的小人物身上,写出“我”这样的小人物的作品呢。
“我开始喜欢他了。”
“嗯?”王小波有些吃味。
“我觉得他和一般人不一样。”
李银河说,“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稍微有点儿地位就高高在上,自命不凡,他还愿意把目光放在年轻人、小人物身上,我觉得他守住了一个作家的本心。”
“.”
王小波听得微微点头。
可不就是这样么?
不论是《十八岁出门远行》,还是《你别无选择》,还是这篇《无主题变奏》。
江弦的目光都聚焦在年轻人身上。
他用自己的文学才华与思想深度,通过对人性、社会、文化等方面的探讨,引导着每一个在迷茫中徘徊的年轻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与力量。
这位作家
他是真的在爱护年轻人!
“我从这篇小说里读出了‘嬉皮士’的感觉。”李银河说,“不能说是‘嬉皮士’,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如果无须全面,但必须抓住特征的描述,我觉得可以称之为‘嬉皮士’。”李银河说。
王小波点点头,“‘嬉皮士’本来就是一种‘多余人’,咱们从世界历史看,每当传统价值崩解,或当一种文化遇到危机,就会出现一种对价值、文化以至人生本身的怀疑、嘲弄和重新估价的态度。
其实持这种态度的人,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也是古已有之,像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庄周、列子、杨朱,以天地为裈裤、以人生为醉场的刘伶之徒,以至呵佛骂祖的济颠,这些人身上都具有你说的那种玩世不恭的‘嬉皮士’精神。”
“对。”
李银河越讲越兴奋,“尼采用‘神圣死了!’一句话来概括近现代西方文化中的价值危机意识。
黑格尔分析拉摩之侄的形象时指出:‘对于一种沉静的意识,这样的话语简直是明智和愚蠢的一种狂诞的混杂,是既高雅又庸俗,既有正确思想又有错误观念,既是完全情感错乱和丑恶猥亵,而又是极其光明磊落和真诚坦率的一种混合物。’
我觉得这篇《无主题变奏》,也可以援用这一评论!”
夫妻俩这会儿谁也顾不上早餐的事情,一个劲儿的分享着彼此对这篇小说的感受。
对这么一对夫妇来说,做这种事比做爱都过瘾。
“江弦现在真是越来越像一位青年导师了。”李银河的脸上毫无困意。
“不,他没把自己当成青年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