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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合成系文豪 第366节

  我想,千里姻缘一线牵,一生的情缘,都是天凑地合,是毫无挑剔的真理。余占鳌因为握了一下戴凤莲的脚唤醒了他心中伟大的创造生活的灵感,从此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也彻底改变了戴凤莲的一生。

  ”

  王安忆看过很多种一见钟情的描写,大多是国外名著。

  像是《悲惨世界》:

  “他又从那张椅子前经过,那少女抬起眼睛,二人的目光相遇。这一回,年轻姑娘的眼神里有什么呢?马吕斯说不上来。什么都有,什么也没有。那是一道奇异的电光。

  那天晚上,马吕斯回到陋室,瞧了瞧自己的衣服,头一次发觉穿这身‘日常”服装,这么不整洁,不体面,就跑到卢森堡公园去散步,简直是愚蠢透顶”

  然而,像《红高粱》里这样充满民间气息的一见钟情,王安忆却是第一次看见。

  戴凤莲的脚,是裹过的脚,她在6岁前就被迫缠了足,这一双三寸金莲,本是封建社会的不良产物。

  然而这双脚,却在这一刻,这样改变了她的命运,令一个胆大的王八蛋对她诞生出说不清的爱恋之情。

  一种讽刺而魔幻的色彩,油然而生。

  王安忆说不出哪里不对,因为这就是过去的旧社会。

  哪有童话式的浪漫情感?

  那是西方的玩意。

  在这片土地上,我们追求的从来都是伴随着强烈生殖欲望的、赤裸裸的欲望。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百转千回,就是那么直接。

  于是,一只散发着欲望气息的小脚,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偷情。

  九儿三日回门,回来路上被余占鳌劫进了高粱地,两个人躲在高粱地里翻云覆雨。

  江弦写:

  “余占鳌把大蓑衣脱下来,用脚踩断了数十株高粱,在高粱的尸体上铺上了蓑衣。他把戴凤莲抱到蓑衣上。

  戴凤莲神魂出舍,望着他赤裸的胸膛,仿佛看到强劲剽悍的血液在他黝黑的皮肤下川流不息。

  高粱梢头,薄气袅袅,四面八方响着高粱生长的声音。风平、浪静,一道道炽目的潮湿阳光,在高粱缝隙里交叉扫射。

  戴凤莲心头撞鹿,潜藏了十六年的情欲,迸然炸裂。

  戴凤莲和余占鳌在生机勃勃的高粱地里相亲相爱,两颗蔑视人间法规的不羁心灵,比他们彼此愉悦的肉体贴得还要紧.”

  这样的文字,简直大逆不道。

  王安忆看的心头一阵剧烈震动。

  戴凤莲有错吗?

  她很难去批评戴凤莲的所作所为。

  戴凤莲家里不富裕,但也算不上太穷。

  她父亲是个银匠,母亲是破落地主的女儿。

  她家绝对不是那种缺衣少食,要靠卖儿鬻女才能过活的人家。

  可这又怎么样呢?她狠心的父母照样把她卖给了单家。

  她父母明知单扁郎有麻风病,还照样欢天喜地,把女儿嫁过去。

  他们眼里只有钱,为了钱,他们完全愿意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

  他们先是瞒着戴凤莲,不告诉她实情。

  戴凤莲从别人那里听说单扁郎有麻风病,就去和父母诉说自己的忧虑。

  可她父母呢?仍旧继续欺瞒她,还说什么单家公子饱读诗书,一表人才。

  戴凤莲能怎么办呢?

  旧社会的女孩子身不由己,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只能顺从地蒙上盖头,坐上花轿。

  村人怕被传染上麻风病,没人去单家看热闹,戴凤莲的婚礼冷冷清清,甚至是阴森恐怖。

  

  婚房里,她看到了那个父母口中“白白净净”的单公子。

  他蜷曲在方凳上,下眼睑是烂的,对着戴凤莲,伸出他那鸡爪一样的手。

  这公平么?

  这样的命运对戴凤莲来说公平么?

  戴凤莲渴望命运饶恕她,渴望有人能给她一丝庇护。

  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保护戴凤莲,任由她走向黑暗而阴怖的未来。

  她回门的日子,戴凤莲跟父亲哭诉自己再也不想回单家了,单扁郎真的有麻风病。

  可他父亲喝醉了酒,脑袋里只记得单廷秀说过要给他一头大骡子。

  江弦没有刻意去激化任何矛盾。

  但所有读者都能感受到一种愤怒,一种被封建迫害的愤怒。

  所以在读到余占鳌和戴凤莲同时大逆不道的时候,王安忆不得不承认。

  她爽到了那么一下。

  她是真的有点被爽到了。

  那是戴凤莲真正把握自己人生的开始,也是她向封建发起挑战的序幕。

  王安忆也注意到,章德宁在这一段文字的旁边,写了一行小记:

  “世俗压抑着的情感与欲望,必将被人们的勇敢与无畏所冲破。

  无论生处万丈深渊或是广阔原野,都不能够阻挡人们对爱与自由的追求。

  不妨就做一株野高粱,在夕阳余辉下自由地飘扬。”

  她心中了然。

  章德宁显然也被这段情节震撼到了心灵。

  花了半天时间,王安忆通读完整篇《红高粱》。

  小说里血淋淋的悲剧,令王安忆愤怒到十指指甲刺入掌心。

  与此同时,江弦笔下那赤裸裸爱情,也让王安忆不断的回想与思索。

  在江弦的笔下,在《红高粱》这篇小说里,爱情就是欲望,欲望就是爱情。

  而见证这一切的,就是高粱地。

  王安忆一点点的拆解小说这段重要剧情的隐喻。

  漫无边际的高粱地,象征着来自大地的旺盛的生命力。

  高粱地里的野合,则象征着人的欲望能够冲破束缚人性的道德礼教。

  在这里,爱情没有什么精神和肉体的区分,爱情完全倒向了肉体的一面。

  江弦想表达的寓意也很明显:

  爱情就是肉体和肉体的结合!

  爱情就是旺盛的欲望!

  爱情就是最原始的生殖力量!

  不得不说,江弦在小说中这种欲望至上的爱情观,多少让王安忆看不惯。

  写出《雨,沙沙沙》的她,更钟情于那种追求心灵纯粹、超越肉体欲望的柏拉图式爱情。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江弦笔下的爱情就是如此独特。

  即便她与江弦理念不合,但仍为小说中旺盛的生命力所震撼。

  “看完了?”章德宁去送了一趟稿子,回到办公室,看到王安忆正掩卷沉思。

  “看完了。”

  章德宁脸上浮现出一抹期待之色。

  “感觉怎么样。”

  “.很震撼。”王安忆说。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甚至觉得,这可以说是一部无比宏大的魔幻巨著。”

  章德宁对王安忆的褒奖感到吃惊。

  王安忆用的,可是巨著这两个字。

  可见她对江弦这篇小说的评价之高。

  两个人聊着小说内容,《红高粱》里有太多可聊的内容。

  好的小说就是这样,总有很多东西可以从不同角度来解析。

  一般来讲,作者写的时候也没有答案,只是把这个东西放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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