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万妖之祖 第44节

　　白眉和尚有些不满：“你随我修行，数世渡在门下，怎地还有凡夫俗子的贪着之念？有此念便受‘爱别离’之苦，切记切记，一念无明便有无穷烦恼，一切皆有因果，因又是果，果又是因，因果不二，我们何曾聚过？又何曾分过？聚散皆是妄心妄念，如去如来，如如不动！”

　　老僧赶忙整心肃念：“阿弥陀佛！弟子谨遵教诲！”

　　“这京城中来了玄门中的厉害人物，已经进了紫禁城，自古以来，道士进了朝堂便少有好事，历代明君昏君皆犯此愚痴，若单是自己做那长生不老的幻梦也还罢了，若是搅动天下，再兴灭佛之风，便要伤及天下众生的法身慧命，我方才以慧眼观之，倒是并未有此迹象，但到底不可不察。你在这里为你师兄护法，顺便小心留意。”

　　老僧精神一凛，赶忙记在心中。

　　白眉和尚随即摆手召唤来黑白双雕，腾空而走，剩下枯瘦老僧静静望着紫禁城方向，随即闭目打坐，深入定境中去了。

　　此时的皇宫里面，时飞阳正在为万历皇帝治病。

　　万历皇帝今年才三十多岁，但一身都是毛病，腿上皮绽肉裂，里面黑烂流脓直到骨骼，连腿骨都黑了。另外还有牙疼，发作起来感觉脑袋涨到车轮大，连带着眼珠跟着胀痛，疼到实在不行了，就得用鸦片止疼，最后看什么都是晕的。

　　他时常跟大臣们说自己有病，不能上朝，大臣们就说他是装的，在后宫沉迷女色，不断写小作文骂他。

　　实际上他是真病得不轻。

　　时飞阳取了大鹏湾许海攸炼制的五岳镇魂丹，事前他已经检验过药效，先将一粒用泉水化开，用来清洗伤口。那药里面有许海攸身上自己产的麝香，并配有其他许多灵药，一拿出来香气就把整个乾清宫充满，每个人嗅了都有种如在梦幻之中的感觉。

　　药液将腐肉冲走，万历皇帝大觉清凉，所有疼痛一朝消散，方要称赞，又觉得腿上痒痒的，仿佛伤口里面在长肉。

　　时飞阳又拿了一颗让他吃下，按照规矩，皇帝是不能随便吃来历不明的药的，非得让太医检验，再给太监试药不可，可如今万历皇帝真相信这是能治他病的仙丹，毫不犹豫拿去吃了。

　　丹药一入腹中，浓浓的香气直冲顶面，周身血脉畅通起来，头上立刻不涨了，牙也不疼了，呼吸说话都往外喷香气。

　　嗅着这么浓的香气，时飞阳觉得许海攸有点过分，小麝精非得弄得这么香，要达到药效本不必如此过分的。

　　口服丹药以后，万历皇帝感觉腿部长肉的痒感更重了，低头看着，片刻之间，已经新生了一些嫩肉，站起来走路虽然还是不稳，但已经不用人扶，不禁大喜，精神抖擞，感觉自己又行了！

　　他六岁被立为太子，从小老师都是有名的牛人，受到过良好的帝王教育。十岁登基以后，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然而外有老师张居正独揽大权，内有大太监冯保，跟他老妈一起把持住了前朝后宫，他什么都做不了，还总被训斥。

　　十年之后，张居正死了，他终于开始亲政，又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结果朝堂之上党争愈演愈烈。

　　他老师张居正就是靠手段把上一个高拱给斗倒的，这回张居正没了，他顺势清算张居正一党，完了以后，其他的又斗起来。单是大臣们互斗也还罢了，到后面有一只无形的手把许多主要的大臣联合一气开始斗他……

　　万历皇帝这时候又有病，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腿也疼，牙也疼，上来劲哪哪都疼。

　　于是他就开始摆烂，官员斗他，他就遇缺不补，不批准不认命，平时也不上朝，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

　　不过他是知道如何治理国家的，虽在后宫，但主抓两样，一个是钱财，一个是军队，内阁首辅的奏折他随便扔，兵部的奏折他都细看，然后作出批示，另一个就是派太监到各地去做矿监税使，想法捞钱，大臣们百般劝谏，说他贪财好色，与民争利巴拉巴拉。

　　他刚开始他还把大臣找来分辨，说天下人谁不喝酒？我喝点酒怎么了，我又不喝得烂醉。说我好色，我后宫也没几个人，凭什么说我好色？说我贪财，我是天子，富有四海，天下之财皆是我的，我要真贪财怎么不把骂我的人都抄家了……

　　他一条条地批驳，大臣们在一条条地反驳，最后他泄了心气，也不争辩了，大臣们再说什么，全部已读不回。

　　后来冲突愈演愈烈，各地官商勾结，开始抗税，煽动民变，打死他派去收税的太监……双方来回斗法。

　　万历皇帝如今就两个宗旨：使劲捞钱，收入自己的内帑，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受大臣的限制。

　　另一个就是把握好军队，可是他却不知道，军队也开始被渗透，大臣们不断皈依西极教，把传教士不断塞进朝堂，军队，各类火器从制造到使用，全部西化，连操炮的炮手都要用西极人……

　　时飞阳不准备插手如何治理天下，他这次来，只是想把万历皇帝的病治好，看他能不能再振作起来。

　　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非亡于李闯，也非亡于满清，实是自身内部的问题。

　　人皆有私心，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给自己捞取利益，都想着给自己的血脉亲缘更好的安排。要把上亿个自私的人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国家，大家一起过日子，要长时间的坚持是很难的，中国古人一直在研究如何长治久安，万世太平，称之为“大学”，与它相比，其他的都是“小学”。中国人研究了几千年，最后也只能把一个大一统王朝拉长到三百年。

　　时飞阳通过参悟黄帝、大禹所遗书符，已经明了其道，却不知其术，也就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具体怎么做却没有实践过，在这一点上，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对比不上万历皇帝。

　　他将来要到光明境天外神山创建万妖之国，妖类虽然没有人类那么多心思，但更加的自私自利，人类还讲大公无私，讲为国为民，讲尊礼守法，妖类则纯是动物的本能，捕猎，吃肉，相互吞啖，若是饿极了，同伴也能吃得，有的孩子也能吃的，配偶也照吃不误，没有什么不能吃的。天外神山那里的妖精何止百万之众，要带领那样一大堆妖精组成一个庞大的社会过日子，恐怕要比人类社会更难。

　　晚上万历皇帝大摆筵席请他吃饭，并亲自敬酒与他喝。

　　端着酒杯，时飞阳寻思：“我不是真龙，你也不是什么天子，我是有道无术，你是有术无道，咱们两个半斤对八两，你努力把人朝治理好，我将来把妖国建立起来，看看咱们谁更能以道莅天下，能够开万世之太平！”

第102章 道源

　　时飞阳前世钻研术数，穷究探源，分析其底层逻辑。

　　阴阳、五行、八卦、天干、地支，乃至六十四卦等等，最初都是上古先人用来测算天文，制定历法用的，而后面衍生出来的数学、音乐、医学、建筑等等都是在这个框架之下。

　　他当时研究五行和五音之间的关系，发现并非简单地用五行硬套五音，其定音定律有一套内在的逻辑，拐到音乐这条路子上来，然后就发现了一个过去在课本上，乃至各类课外读物上，全没有听过的名字——朱载堉。

　　朱载堉，跟隆庆皇帝朱载垕相同辈分，相当于万历皇皇帝的叔叔。

　　他用个八十一档的超大算盘计算开平方、开立方，精确程度达二十五个有效数字，创十二平均律，精确测算水银等物质的密度，设计世界上最早的定音仪器，制作钢琴最早的前身原型乐器，创立舞学大纲……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天文学家、历史学家、数学家、音乐家、舞蹈学家……之一。

　　时飞阳最初是被他那个大算盘惊呆了，在脑子里想象那玩意会是个什么样子，后来越是深挖越觉得深不可测。

　　但很可惜，他当时正面临中考，音乐既不属于学业，也不属于术数，只当作课外了解，了解了古人如何定音以后就没有再过多涉猎，直到先时他参悟洞灵筝的用法时候才又想起了这位牛人，可以说，若是前生没有了解过朱载堉以及相关的音律知识，他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使用洞灵筝，就算事后悟得用法，至少也得在十年甚至几十年之后。

　　他记得朱载堉是从嘉靖朝活到了万历朝，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就跟万历皇帝打听。

　　万历皇帝一听朱载堉，他也是知道这人的，明朝王爷千千万，皇帝只能记住很少的一部分，偏偏这个朱载堉是个奇人。

　　从皇帝的角度说他奇，自然不是那些学问贡献，而是朱载堉的父亲朱厚烷惹怒了嘉靖皇帝，被圈禁凤阳，直到嘉靖皇帝死了，隆庆皇帝上台才赦免了朱厚烷，令其归家，复为郑王。

　　后来朱厚烷也死了，按理说应当由朱载堉接班做郑王，朱载堉却屡次上书，请求让别的族兄弟继承王位。

　　万历皇帝自得了五岳镇魂丹，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牙疼病早已经不知踪影，又养了四日，腿伤也痊愈了。

　　他这腿伤十分严重，烂到了骨头里，并且从腿往脚发展，请了许多名医和道士医治，多年来非但不好，反而越来越重，如今非但伤势转好，几日功夫，肉都长满，皮肤重生，光洁得比腿部其他地方的皮肤更嫩更白，宛如婴儿。

　　当日时飞阳来时，他走路一瘸一拐，还需要宫人搀扶，这回自己奔走，健步如飞！

　　他把时飞阳当成了真正的神仙，连日宴请，向他请教如何能够长生不老，如何能够修成仙法，如何能够飞升天界。

　　时飞阳自然有能满足他这些愿望的功法，却不愿意教他，一者不知道他要真修出什么法术，会搞出什么后果，毕竟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名声可实在不怎样，二者自夏启之后再也没有修仙的帝王，只文王精通术数，能创后天八卦，还没等建立周朝就过世了，他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剧烈的连锁反应。

　　不过他想到上古时期三皇五帝，个个都是能排山倒海，移星换斗的超级大牛，心里面又有些期盼，想要试试……

　　他斟酌许久，告诉万历皇帝：“道育众生，众生皆可修仙，只是根性有别，仙途各异，你是帝王，与人间凡夫又不相同。陛下可能割舍酒色财气，如上古黄帝那般，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间居三月，忘仁义，忘礼乐，心斋，坐忘，同于大通吗？”

　　“这个……”万历皇帝为之语塞。

　　时飞阳说：“我先传陛下一个延年养命的筑基小法，陛下若能行之，同时参悟大道，等过些年若能有所成就我再教陛下以仙法。”

　　万历皇帝点点头：“这样也好，朕并非放不下这些，实在是……这些年怠于伤病之身，蜷于后宫，捱捱度日，如今再视前朝，直有百废待举之象，龙师所言，非朕不愿，实不能也……待日后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朕自去退而坐忘，以期仙道。”

　　时飞阳表示认可：“如此甚好。”

　　万历皇帝想给时飞阳封号，赐封一品禄位，铸造印信，并询问他看中了天下哪座名山，要赐给他做道场，让他总领天下道门，在显灵宫为国朝专司祷祀，以保风调雨顺，并请他准备主持办一场普天大醮……

　　时飞阳看着那一串“保国”“高上”“元阳”等字样，总共十八个字，最后加个“天师”封号，不禁失笑摇头：“这些都非我所愿。”

　　他到京城来本就几乎算是临时起意，绝不可能在这里常住，至于那些封赏，对他来说更是无聊，徒惹是非，难道还能让万历皇帝把峨眉山封给自己，然后带队跑去峨眉山伐山破庙么？

　　万历皇帝一再要向他表示谢意，也是想把他留在身边。

　　时飞阳说：“陛下您这些封赏，远不如一个朱载堉珍贵。”

　　万历皇帝很是不能理解，时飞阳就给他说起朱载堉的种种成就种种好，并由此引出让他也多学习，进而参悟大道的话来：“古之计算天道，以三百六十周天之数割圆，计算天球经纬，圆周定数，天临大地，以生勾股、切、弦等数。以此反推天数，也是体悟天道的一种途径。而音律、格物、天文、历法、医学等等，乃至于治国之法亦复如是。”

　　中国历史上不分科，经常出现全科牛人，就因为中国所有的科都有个共同的源头，即天道，底层逻辑都是互通的，所以包括墨子、祖冲之、沈括、郭守敬、朱载堉等等，都是全科大拿。

　　万历皇帝听了以后，连连点头，不管他是否真的认可，至少表面上完全是学生跟老师听讲，虚心受教的样子。

　　事后，他要下圣旨宣朱载堉进京，时飞阳赶紧说：“不能劳烦老先生长途奔波，还是我自己去好了。”

　　万历皇帝看他不要自己的赏赐，好似不屑一顾，偏又对朱载堉又这样敬重，心里竟升起了些许的嫉妒之心，但他也不能说什么，担心惹得时飞阳讨厌，就此飞走再不回来。

　　最终，时飞阳在京城住了半个月，万历皇帝到底给了他一个“九天元阳真人”的封号，制定印信，传告天下。他还找来人，准备在京城里选址，给时飞阳修建一座元阳宫，不管时飞阳要不要，反正他都要将其建成，然后分派小道士进去日常维护，时刻等着时飞阳回来。

　　感谢“但愿长睡不想醒”“西陵霏雨”的打赏支持！祝二位阖家团圆，幸福美满，满室温馨，风花雪月，都是富贵闲人，每天啥也不用操心，就是快乐。

第103章 山海经

　　时飞阳离开京城，飞到怀庆府，先找到郑王宫，再找朱载堉。

　　朱载堉十五岁时父亲获罪，按理说应该活在愤恨和忧患之中，显得比正常同龄人苍老，实则却是健硕硬朗，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打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木簪别过，穿着普通的布衣，简朴之中透漏着飘然出尘的仙意。

　　时飞阳没有直接从天而降，而是在三里之外落地现身，步行到府上拜会，他面对皇帝时候他都没什么谦恭，可对朱载堉这种“贤人”却是十分礼敬。

　　朱载堉看到他也颇感意外。

　　早在时飞阳动身之前几日，京城就派来加急传报，说皇帝新封的“九天元阳真人”要来见他，让他准备准备。

　　朱载堉很是不以为然，他父亲就是因为劝谏嘉靖皇帝不要太过宠信道士，要更加注重国事才触怒了嘉靖皇帝获罪的，被圈禁了将近二十年。在他心中是很讨厌道士的，尤其是那些用江湖戏法，下九流的骗术魅惑皇帝的妖道。

　　不过哪怕心里再厌恶，明面上也得给予足够的尊重，不然就是打皇帝的脸，又要招来无妄之灾。

　　可见面之后，他没想到时飞阳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少年，更重要的是，他看时飞阳跟过去那些道士的气度迥然不同！

　　两人相见，四目相对，都察觉出对方的神气不类凡人，并非是觉察出对方会法术，而是那种参悟天道之后，灵魂得到升华，呈现出来的精气神！

　　孔子见老子，回来说老子如龙，深不可测，不是说老子的法力高强，也不是说老子能言善辩，而是说老子给他的感受。

　　很明显，朱载堉不会法术，但很明显他也是一位悟得天道之人，同时，他也从时飞阳身上感受到了这种悟得天道的相同气质。

　　他把时飞阳请进屋，时飞阳果然与过去那些幸进的道士不同，一不表演戏法，二不说鬼神，而是向他请教音律。

　　这就对了朱载堉的脾性，两人从上古最初定音开始说，最初用仙鹤的翅膀骨头，配合工具测量日影，上面定孔，所发声音便是自然地籁之音，是名骨龠，即骨笛。后说到用十二律吕测定节气，律吕调阳法，又有三分损益法等，由此说到日月五星运行躔度。最后又聊到医学中有五音疗疾法等音律之外的东西。

　　朱载堉博览群书，旁征博引，几乎没有知识盲区，时飞阳不敢卖弄，他高中学的那点东西拿到朱载堉面前根本不够看，人家引用宋代张载的话，将声音现象归为四种，即气轧气，形轧气，形轧形，气轧形。又说射，声不在矢，弹，声不在弦，耳之所闻，皆由气生，气有生声之理，然而不能自生，乃夫冲之有声……

　　时飞阳最后把广成子天书上面的东西拿出来，挑着黄帝那个时候的一些东西讲。

　　朱载堉听到后眼睛一亮，也露出求知若渴的神情，结合自己对当时的理解连番发问，时飞阳有的可以直接回答，有的不能当即回答，得思考一会才能解释，有的完全不知该做何解，就跟天书其他部分进行对照，反复推敲，又破译出不少经文，还纠正了原本一些自己想当然的错误之处，使得很多原本想不明白的东西豁然贯通。

　　两人互相探讨，越说越开心，对上古之事，对天道源头，都各有更深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