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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292节

  他站起来,走到厅堂中央,视线掠过在场所有案件相关人,最后定在贺一鸣身上:“你问动机?好,我便予你动机,因为科举舞弊!”

  贺一鸣冷笑出声:“科举为国取士,下系黎民福祉,上关圣上颜面,我劝你莫要造谣,以免惹事上身!”

  叶白汀:“连番扯大旗,恨不得给自己包上个佛祖金光,刀兵不侵,贺一鸣,你是怕了么?”

  贺一鸣手拢在袖子里,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你放——”

  叶白汀直接抬手,让申姜上证据——

  几本看起来非常朴素的账本册子,展开在众人面前。只有两本看起来略新,大部分灰扑扑,书页甚至泛黄,翻开时有纸张历经年月的脆响,内里记录的东西,往来金额及代号……

  几乎一瞬间,就让堂上某人脸色大变。

  耿元忠脸唇发白,眼皮颤个不停,贺一鸣先是没什么反应,似是没认出来,看到耿元忠脸色变化,瞳孔骤然一缩,也变得不对劲。

  高峻,胡安居,于联海,每个人看这个东西的表现都不一样,有些是真不懂,有的是懂了……

  叶白汀看着贺一鸣的脸色变化:“看来这种东西,你很熟悉。”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真正的安静无声,嚣张的人再也嚣张不下去了,真正的证据和事实面前,所有的狡辩都苍白无力,所有的造势都是无谓挣扎。

  “高峻和胡安居的考卷,锦衣卫已经调出来了。”

  叶白汀没看贺一鸣,声音也不是那么强壮有力,温润清越,却蕴含了难以言说的力量,让人动弹不得:“题答的不错,妙笔生花,可经大儒,往日与你们熟悉的夫子比对,答题水准,用词习惯,与你们平时大为不符——题的确是你们亲自写答的,内容却不是你们自己想的,而是提前背下来的,是么?”

  高峻眼皮微颤,面色震惊,想要看看上峰求指导意见,又不敢随便看过去,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胡安居则是深深垂了头,不知是羞耻还是其它,整个人变得更沉寂,更安静,头都不敢抬。

  “你们事先做了准备,买了题或答案,进入考场作答,才有了所谓的‘考运’,而这中间银钱进转渠道,全走了耿大人的铺子,”叶白汀看向耿元忠,视线清澈,黑白分明,“耿大人现在可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耿元忠不大敢。

  他心内在迅速转动,怎样利用合适话术,圆融过这一节,但时间太短,锦衣卫能查到这个也太让人震惊,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白汀道:“科考舞弊,兹事体大,绝非一个人能操纵的来,必得有不同分工,‘夹带’这种方式最不可取,太容易被发现,那怎么办呢?一,提前透题,二,当场换卷。”

  “透题这种事很不容易做到,每逢大考,题目的保密性尤为重要,出题人不管品性官阶,都非常人能比,也爱惜羽毛,绝不会因一时利益卖题,反伤自身,你们想要得到这个题目,须得多方斟酌,做各种努力,甚至可能不是买卖,而是偷。为了自家‘生意’能得到长久发展,你们即便偷到了题,也不会大范围撒出去,一时金钱利益,以你们的官阶本事,并不难得到,你们想要的,是长线发展,是帮助,或者‘挖掘’更多对自己有利的人才,以便日后‘收用’——胡安居,就是这个方式的受益者,也是被裹挟之人。当然不止他,还有这个账册上,不在堂上的人。既是交易,必有秘密下的留底,他们做官屡遇挫折,怎么都起不来也就罢了,如若官做的顺风顺水,直上青云,那将来用得着的时候,因这份‘恩情’,他们也不能不回报不是?”

  “而且题卖给他们,可比卖给穷书生划算多了,他们的家族很愿意付出这点‘代价’,甚至他们自己,因为知道自己才学不丰,不博这个机会,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榜,眼前的肥肉太香太馋,他们可能看不到更远的东西,或者看到了,也会下意识忽略,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这一节过了再说……可是如此?高峻?胡安居?”

  胡安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叶白汀继续:“这第二种作弊方式,作为上一种的补充,发生在考场之中。因为‘透题操作’的数量不可以多,多了就容易被发现,在考场之中进行,就算被发现,也不是透题不是?进入考场中的学子,在知悉题目的情况下,迅速做一份答卷,传递给‘买了’答案的人,对方将答案誊抄下来,作为自己的考卷,呈交上去,至于帮忙做这份卷子的人,是否能做出第二份令人满意的答案,别人就不知道了,也没必要关心。”

  “这种方式相比上一种,风险大了很多,考场之中须得有自己的巡考人,‘草稿’的处理方式也要得当——四年前黄康,就是利用这种方法,给别人答了卷,自己却因为时间不够,重新构思来不及,只交了一份差强人意的答卷,名次才不怎么好。”

  “但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黄康虽然只能参加一次科举,进一次考场,但他才华横溢,擅此一途,这次是在考场上帮人答卷,下次可以是解决‘偷来的题目’,写出答卷,让客户提前背下,得已上榜的人——所以高峻和胡安居,你们的卷子,其实都是黄康答的,对么?”

  一个在四年前,一个在一年前,四年前大考,黄康本人也要参与,为高峻这个‘客户’做答卷再方便不过,一年前,黄康早已被吸入这个组织,专门负责把偷来的题解了,再由组织卖给胡安居,所以这两个人都考运极佳,榜上有名。

  “同样的事你们已经操作多次,路子熟练,同样的人你们也可以利用多次,顺便拿捏住对方把柄,以待日后用处,你们花样玩的小心翼翼,且分工明确,走账,银钱洗干净,耿元忠来办,选人,说服人入局,贺一鸣来办,之后,谁的渠道出问题,谁自己解决……”

  叶白汀看着贺一鸣:“黄康要死,是因为他贪婪,狮子大开口,远远超出了你的预期,不解决会是个隐患;郁闻章要死,是因为他不识好歹,你已经递出橄榄枝了,他却怎么都不接,还扬言要告发你,不能成为队友的人,便是敌人,更是隐患,当然要解决;章佑并不符合你们的选人规律,做题人,他肚子里没货,不合格,客户,他嘴不严,也并没有做官需要的圆融低调本事,同样不合格,可他知道了你们的秘密,甚至威胁到了你头上,虽他是耿元忠的亲戚,但手伸到了你的地盘,你就必须得解决——”

  “至于为什么要在放榜当日,当然是你骗了他,你找人给他做的卷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必能中的才华之卷,有什么比‘落榜心灰意冷跳楼’,更顺理成章的事呢?”

  “你之所有计划,复杂程度,皆是为了制造‘意外’,为了自己能逃脱嫌疑,你不怕麻烦,只要能独善其身——”

  叶白汀眯了眼梢:“钱财,仕途,生死,你所有安身立命的资本,都在受到威胁,这便是你的动机!”

  你不是要动机?好,我给了,你再狡辩一个给我看看!

第194章 杀人,你也有份

  叶白汀和贺一鸣的问答对峙,堪称精彩。

  前者始终不急不躁,明明手握那么多信息线索,却并不一起放出来,一点点进行,引导别人说更多,后者张牙舞爪,大放厥词,嚣张的不行,什么东西都能让他说出花来,就算他是真正的凶手,北镇抚司也拿他没办法。

  一个很想知道关键点,避重就轻,徐徐图之,一个知道对方很想知道关键点,就是不给,撒泼耍赖的法子都弄出来了,做个滚刀肉也在所不惜,当真是风度全无。

  当大家以为这场问案陷入僵局,不大能成功的时候,叶白汀干脆利落的收网,好像是听够了,在对方编的还算圆的话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漏洞和破绽,直接把锦衣卫的证据拿出来,让对方哑口无言。

  你要证据,别人给了,你要动机,别人也给了,虽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却也是断人财路,危及性命,你还敢说你无辜可怜,没有任何动机么!

  贺一鸣不敢,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一片空白,连方向都找不到。路都堵死了,让他从哪儿编!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动手……”

  叶白汀话音停了下,看见贺一鸣的眼神有些怜悯:“你们这个组织,人手不够吧?”

  贺一鸣一僵。

  叶白汀:“玩这么些花活,说的这么天花乱坠,其实不过是一堆阴沟里的耗子,见不得光……你敢这般说话,是不是笃定,这么短时间,锦衣卫不可能查出太多东西?毕竟你们暗地里搭建架构用了那么久,偷偷发展用了那么久,连你这个‘人才’,都不是第一批地基,而是后来被吸纳的,你们觉得做大事就是要稳,就是要机密,慢一点没关系,人手不够也可以慢慢解决,根本想不到,一支真正队伍应该有的效率。”

  贺一鸣瞪红了眼,神情愤愤:“你知道什么!你锦衣卫凭什么这么——”

  叶白汀笑了:“当然是凭我们,人多势众!”

  这波炫耀太简单粗暴,真不是谦逊优雅人会选择的说话方式,但是爽啊!就是比你们人多,就是比你们厉害,光是人数优势也能碾压你们!怎样,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不服气?那没办法,谁叫你们是阴沟里的耗子,见不得光,又干不出什么正经事呢!

  申姜并脚站正,挺起了胸膛,没错,我们锦衣卫就是嚣张了,就是干活勤快,把你逮住了,怎样!你要是敢再逼逼,还能给你上大刑伺候信不信!鞭子,板子,刀子,我们可以轮着来,大家还都能休息,一点都不累,你说气不气人!

  堂上众人感觉这气氛稍稍有些过了,太嚣张了遭人恨啊,锦衣卫在外头什么名声,你们心里没点数么?

  有人就悄悄看了仇疑青一眼,想要提醒指挥使+——是不是得管管这位,别太飘了?

  哪知指挥使竟然笑了!虽然幅度很小,神情看起来和没笑也没什么区别,但唇角明显是上扬的,合着您还挺满意现在效果是么?您还想鼓励他继续是么!

  仇疑青还真不介意别人怎么想,他的锦衣卫,工作态度,工作效率都没问题,任务完成的这么棒,还不能有点小骄傲,说话爽快点了?

  他私底下其实话不多,不是个爱炫耀的性子,可他很愿意给属下机会,让他们多展示自己,有更多的发展空间,更喜欢看小仵作验尸问供的样子。

  验尸时叶白汀专心致志,不怎么说话,安静姝美,让人想一看再看,问供时那些小心机小手断用的淋漓尽致,眼波流转,灵气十足,像个小狐狸……

  他喜欢小仵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的样子。

  今后也会一如既往,守护这样的天空,这样闪闪发光的人。

  叶白汀点出对方‘人少’这个要点,气的贺一鸣跳脚,就知道自己对了,往前一步,气势更足:“人少事多,必然麻烦不断,你们得自己想办法解决,还得解决的漂亮,因为这是你们的‘功劳’,日后的晋升奔头——你们背后的主子,是不是就用这种话术给你们洗的脑?说现在给不了你们更多,但日后大业初成,积累了这么多功劳的你们,便能‘封侯拜相’?说什么都自己解决了,才叫本事,什么都让上头想办法,要你有什么用?你们要懂得自己找机会,自己创业绩,什么事都能办,什么麻烦都能处理,才是主子最想用的人才,别人跟你比都大概十万八千里,主子离了你不行,你的存在不就独一无二了?”

  贺一鸣怔住,有点反应不过来,连这……叶白汀都知道?

  叶白汀叹了口气:“可惜,这个人给了你们最大的自由,也给了你们最重的枷锁,一旦认可他的话,从内心接受他的话,一些模棱两可的问题经他推波助澜,就变成了默许,变成了什么都可以。你们的心魔被催化,道德感被削减,一旦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就牢牢绑在了他的船上,永远都下不去,永远都离不开。”

  “起初你们处理的麻烦,可能是人情世故,可能是矛盾解决,但后来明显不够了,你们得取人性命。”

  “杀人这种事并不简单,痕迹太明显,官府会查;派专门的杀手,痕迹只会更重,别人学的就是杀人,尸体必有表现。杀手身份难追,但死者一个一个,身份都敏感,联系起来,你们制造的科考舞弊同样会暴露,那怎么办呢?没有什么更高效,且一定不会被追责,被注意的法子?”

  “‘意外身亡’四个字,再合适不过。”

  叶白汀看着贺一鸣:“你贪心,想要更多的功劳,被重视,所以你选择自己下手。你揣摩别人内心,构建所有计划,确保万无一失,至于别的东西,你主子都可以辅助你,比如查找各种消息,比如帮你确定人物时间行为,比如绑架别人……”

  “郁闻章只是不想跟你同流合污,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算他真的做了,去到处说了,可能别人都不会信,你却不容他这个隐患继续活着,你要杀了他。”

  贺一鸣咬牙:“我说了,不是我干的,我那日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根本没去过他读书的房间!”

  “北镇抚司有规矩,案未结前,必须对查到的信息保密,”叶白汀看着他,“你说你没去过现场房间,为什么连那本策论被扣翻在柜子上——你都知道?我可说过这话?还是指挥使说过?亦或是申百户透露?”

  堂上一静,好像的确……没有任何人说过?

  申姜嗤了一声:“当我们北镇抚司什么地方,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贺一鸣,你不用撒谎,谁跟你说的,你尽可指出来,老子现在就把人叫过来,同你当堂对质!”

  贺一鸣嘴里发干,眼珠微颤,没有……都没有,是他失误了!

  叶白汀又道:“黄康之死,我方才只是提及箱子,没说它用来做什么的,怎么用的,你倒不藏私,自己倒了个干净,连杀人过程利用了箱子都知道,你怎么干脆说透了,你在楼顶地面洒了水,用了冰呢?把箱子冻死在墙栏,黄康便是‘脚滑摔死’,也带不下这箱子分毫,是不是?你只消把箱子取下来,放回之前那个所谓的空包厢,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情办完,还无人提防你,是也不是?”

  贺一鸣这回真的是吓着了,汗都下来了:“你们……”

  竟然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叶白汀目光逼视:“章佑出事,我们问你话,只提及含蕊这个人的存在,并未提及绑架威胁之事,你为什么连这些细节都知道?除非——你就是安排做这件事的人。”

  “锦衣卫日以继夜,奔波查案,一条条理出线索方向,指挥使问你话时,确有些猜测,但并没有确凿证据,你也不必阴谋论,我们没有想过钓你上钩,套你的话,只是有些关键性的证据,直到昨天晚上才拿到,今日才能这般信心十足的锁定你,时至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申姜看着贺一鸣被少爷问的眼皮乱颤,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爽:“对啊,刚刚不是狂着呢么,什么‘行吧得是我干的你们觉得必须是我干的’,说的一套一套的,你再解释解释,让我们听听啊!”

  贺一鸣唇色苍白,掌心濡湿,被指甲掐出的血腥味隐隐散开,他很紧张,但诡辩如他,现在也的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选哪一条路编瞎话,对方都能堵回来!

  “可这一切,都只是贺一鸣的事么?”

  叶白汀打服了贺一鸣,矛头开始转向它处:“章佑一个白身,未过科举,官场无名,为何能在贺一鸣官署公文里夹纸条?只有官方能接触的渠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房间中有人头皮发麻。

  叶白汀已转向了他:“耿大人,是你吧?”

  耿元忠眯了眼。

  “章佑,是你亲自推过去,给贺一鸣的,对么?毕竟是自己亲戚,自己下手多残忍……”叶白汀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端肃,“贺一鸣知道含蕊一事,是他自己暗里查的,还是你推波助澜,让人透给他的?”

  耿元忠:“本官为何……”

  “当然是为了解决麻烦,”叶白汀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截了他的话,“章佑自知本事不够,大考想过,唯一的方法就是走歪路,你是本次恩科主考官,他想作弊,第一个找的人一定是你,但你没有答应他,因为你的组织有规矩,他也并不合适,可章佑言语偏激,会找上你的门,当然不是因为你‘铁面无私’,他知道一点你做过的事,你的小秘密——你觉得这是隐患。”

  “一个侄子的性命,舍了也就舍了,哪如你自己的荣华富贵重要?可你不能自己动手,‘亲戚’这层关系太敏感,你担心被人找茬,所以你把人推给了贺一鸣,是也不是?”

  贺一鸣突然对上了耿元忠的眼睛,耿元忠也没有闪躲,电光火石间,二人好像快速交流了什么,墨沉眸底深处,都是别人不懂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如今递至我北镇抚司案前的,只有郁闻章,黄康,章佑,这三桩命案,然事涉舞弊集团操作,利益纷争,牵扯者众,肯定不只这三个不听话,不配合的,作为主要操纵者,耿元忠和贺一鸣的收拾的必也不会只这三个人,只是今次案件特殊,这三人死于同一人之手,其他的呢,是谁办的?”

  叶白汀视线缓缓滑过厅堂,最后落在耿元忠身上:“组织存在已久,贺一鸣却很年轻,应该是近几年才被吸纳的新人,其他事,其他人——耿大人,是你办的吧?”

  “指挥使英明神武,带队查案身先士卒,从不落下任何证据,今在北镇抚司大堂,天地共鉴,你若悔改,真心交代,一切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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