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第235节
“衣服……”
想到这里,叶白汀再看,就觉得更奇怪了:“这人的衣服呢?”
尸体埋进土墙,会腐坏,会氧化,会有虫蚊穿行,经年累月,皮肉尽损,只剩骨头,很正常,可是衣服呢?全部腐坏分解了,一片衣角都留不下?
叶白汀不信,他就没见过这样的现场,除非……
这人光着被扔进来的?
“那里,”仇疑青将灯盏放低,提醒他,“看脚底。”
叶白汀低头,看到了一个圆环状,中间有厚度的东西。
常年累月的埋着,也就石头类的东西不会坏了,这个圆环状‘石头’看起来灰扑扑,一点都不好看,可形状流畅,精致小巧,明显是精心打磨过的东西,哪怕蒙了一层土,也能看出它的与众不同。
“这是什么?装饰用的玉扣?玉环?”
“扳指。”仇疑青指了指大拇指的位置,“拉弓射箭的时候,起保护作用,很多做工精美,样式独特,有些人日常也会佩戴。”
“那这就是确定死者身份的重要物证了……”
二人正在讨论,申姜从入口跑过来,看到砌在墙里,似乎在对他打招呼的骷髅头,吓得往后一蹦:“豁——我就一会儿不在,你们又找到了什么!不带这么吓人的!”
叶白汀拍了拍手上的土地,淡定看他:“你呢?排查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申姜缓了缓神,一边凑近看墙里的人骨,一边道:“别提了,这里的下人都不怎么配合,问什么什么不说,大概也是不敢,真要被家主厌弃,赶出去了,怎么过活?”
“隐晦点问呢?”
“少爷放心,我懂!直接问他们不好答,就问些其它方向,细枝末节的东西也可以,只要能拼套出信息,我就算成功了,回头咱们再仔细分析思考么,不过这需要时间,着急也没用,只能慢慢来……”
申姜看完墙壁里的骸骨,到这会儿也不怕了:“ 这人是谁?看着怪吓人的……难不成是指挥使昨晚提起的那两个之一?”
叶白汀:“暂时还不知道,需得仔细验看。”
现在整具骸骨还嵌在墙里,明显验看不了,过来的锦衣卫一看现场,倒是各自准备了工具,但现场痕迹极为重要,他们在往外挖的时候需要很小心,不漏过一点细节,需要一定的时间。
死者脚底的扳指倒是很方便,没多久就清理了出来。
仇疑青用帕子垫着,拿起圆环状的小东西,看了一眼,递到叶白汀面前:“里面有字。”
叶白汀头凑过来,就在扳指内壁,虽有泥痕覆盖,深刻的笔迹仍然很明显,他只看一眼,就皱了眉:“篆体?”
对不起,他不认识。
他不识字,在这里就是个文盲,可他一点也不难过,理直气壮问领导:“这写的是什么?”
小仵作理直气壮的要求让指挥使相当受用,指挥使拳抵鼻前,清咳一声:“是‘溥心’。”
溥心……应溥心。
叶白汀挑眉:“侯府二老爷?”
申姜也怔住:“所以墙里这个人是他?可他不是死在外边河里么?怎么会在这?”
“去看一看?”
“好。”
指挥使说了话,少爷点头,二人就往外走,脚步那叫一个整齐,动作那叫一个干脆。
只剩申姜一个人挠头:“到底去哪里,你们倒是给个话啊!”
他喊归喊,脚下一点都不含糊,跟着就过来了。
叶白汀:“二房。”
仇疑青:“问询蔡氏。”
……
蔡氏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直在翻捡东西,做为失忆的人,她真的很努力,想要找回记忆,想知道自己是谁,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院子里所有房间,她几乎都翻过了,收获并不多,此刻拿在手里的,仍然是一副小像,还是那个浅粉底色,印有如钩蛾眉月的花笺,还是那个红裙美人背影,只是这一次,美人打了把伞,把整个头肩都遮了起来,一点肌肤都没露,画中引人遥想的,只有背部一片乌发,以楚楚纤腰。
这次留白处也有题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与之相衬,花笺上的蛾眉月被细细笔触勾勒,隐在云中,画里雨丝缠绵,打湿了美人袖口。
这句诗太熟悉,出自《诗经》,描写的大概是有情人久别重逢时的喜悦,天气不好,鸡叫狗跳,可见到了心上人,怎会不欢喜?只要有这个人在,周边所有一切都是美的,好的。
可画里传达出的情绪却并没有那么喜悦,反而透着隐隐的难过,忧愁,好像惹了别人生气,高兴是高兴,就是不知道怎么哄别人也开心。
叶白汀三人进来时,就看到蔡氏拿着小像,素指轻轻抚过画中美人,表情怔怔的。
“夫人因何落泪?”
蔡氏转头,看到了气质类似的人,叶白汀和昨日的仇疑青一样,也是站在这里,长身玉立,眉眼干净,问了同样的话。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微湿:“还真的又落泪了……”
叶白汀指着小像:“这幅小像让你心情不好?”
“也不是,”蔡氏摇了摇头,好像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心情,斟酌着开口,“我就是想知道些事,看到这幅小象,好像也没有恨谁,讨厌谁,只是有些心酸,有些嫉妒画里的人……被人深深的爱恋着,思慕着。”
叶白汀:“为什么不觉得这个人是自己?”
蔡氏蹙了眉:“我不喜欢红色,从来都不喜欢,倘若没有失忆,大抵也是不会穿的。”
仇疑青将包着扳指的帕子打开,展示给她看:“这个东西,你可识得?”
蔡氏盯着看了很久,表情没有半分波澜:“不记得,不认识。”
她甚至帕子掩鼻,往后略退了退,好像有些嫌弃这个脏兮兮的东西,不愿靠近。
“你再仔细看看。”
蔡氏这才靠近了些,仔细看了看:“‘溥心’……这是我夫君的东西?”
“可你不认识。”
蔡氏神情有些窘迫:“我……我的确不大记得,这在哪里发现的?亡夫遗物,好像都收在这个院子里,别处并没有……”
仇疑青:“侯府地下有暗道,你可知道?”
蔡氏垂眼:“本来不知道,但锦衣卫昨日动静……我现在知道。”
“暗道里发现一具骸骨,脚边落着这枚扳指。”
“骸骨……是我夫君?”
整个说话过程,叶白汀一直都在观察蔡氏,她眼眶微红,是前头哭的,听到疑似丈夫骸骨出现,没有什么激动情绪,也没有接着落泪。
看到丈夫画的别人小像,写给别人的情诗,她会心酸,会说嫉妒,知道人死了,却没有那么难受?
蔡氏:“ 需要我……去认一认么?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仇疑青却道:“也好。夫人请。”
叶白汀顺便给了申姜一个眼色。
申姜不要太懂,少爷和指挥使带蔡氏去暗道,这院子正好空出来了,他不留在原地顺便查一查,翻一翻,还等什么呢?
等三人出了院子,他立刻招来两个锦衣卫:“给我好好查,认真找,趁主子不在,对下人们好好问个话,看不能榨出东西来!”
除了看到小像的时候,蔡氏其它时候都很平静,其实看小像的时候她也很平静,如果不是落了泪,别人根本注意不到她心中的翻涌。
这次也一样,她一路平静的随叶白汀和仇疑青走到暗道,锦衣卫正在挖的骸骨前。
第一眼看到这种场面,小小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还是一脸陌生:“你说……这个人是我夫君?”
叶白汀:“存在可能性。”
蔡氏:“那我夫君不是意外身亡,是被人……害了么?”
叶白汀:“如果身份能确定,可能性很大。”
蔡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跪可是始料未及,叶白汀拦都没来的及拦。
“若我夫君死于非命,被恶人害死,还请大人秉公执法,查出凶手,为我夫申冤!”
“你先起来……”
“诸位为亡者奔走,受的起妾身这一拜,妾身就是跪死,也万没有不该,不值的!”蔡氏头叩了下去。
现场都是男人,出于避嫌,不好伸手去扶,蔡氏自己不起来,也暂时只能让她跪着,叶白汀对这一幕非常意外:“你不是忘了你夫君?”
蔡氏抬眼:“妾身不敢隐瞒,确实是全忘了,可过往忘了,心不曾丢,若我夫枉死,做为未亡人,我该当要替他找回公道,帮他说他说不出的话,做他做不了的事。”
她的表情很直白,没有愤怒,哀伤,愁怨,眼底只有一份坚定,不管她是谁,丈夫是谁,认不认识,有没有什么前尘旧怨,这一刻,她只是得知丈夫被害的妻子,她得扛起这个事,为夫申冤。
侯府二房的人,不管应溥心还是蔡氏,似乎都是很执着的人。
……
叶白汀这次没有在应恭侯府留太久,和蔡氏说完话,就回了北镇抚司。
暗道里挖出的骸骨,也很快送到了仵作房,包括挖下来的部分土墙。各种工作准备就绪,叶白汀带着商陆一起,进行对骸骨的第一次检验。
暗道挖在地下,换了普通人家,大概不会费太多事,能走就行,应恭侯不一样,起码的排场得有,挖开的土外面是修了墙面的,以黄黏土为主,用了类似石灰砂浆的东西,对尸体保存帮不上忙,是以骸骨就是骸骨,没有皮肉,只有尚未分解完毕的头发。
现场令人遐想,留有刻着‘溥心’二字的扳指,似乎死者身份已经确定,叶白汀却不能被干扰,仍然要以自己的专业知识为主,进行从头到尾的检验。
第一样,便是性别。
尸骨被嵌入墙中,保存完整,用小刷子清理干净,再做清洗,有些特征就看的很清楚了:“骨盆腔高而窄,盆骨入口纵径大于横径,耻骨弓角大约是食指和中指展开的角度,”呈V字形,叶白汀话音清亮,“死者是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