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第205节
申姜想想非常对:“那为什么死者没有?难道……他不是被炸死的!”
叶白汀已经弯身,仔细查看尸体细节:“尸体体表有大范围烧伤,焦痕压盖住了炸伤的伤口痕迹……等等,这一处很清晰。”
他轻轻按住死者的头,让其转向,指着左侧后颈,没有被火烧到的地方,一个琉璃碎片扎出来的痕迹,并让出些位置,让仇疑青和申姜看得更清楚——
“创口呈长条状,哆开不明显,皮下无出血,无水肿,基本无收缩,皮肤擦伤无痂出形成……这是死后伤。”
“所以他是先死了,才被小圆球又炸了一道的!”申姜瞬间明白。
叶白汀点了点头:“所以从另一种意义上讲,你说的也是对的。”
哪里?
申姜挠了挠头:“人都死了,还怎么反应?”
“嗯。”
叶白汀继续验尸,仔细观察了死者的面部情况,死者两只手的手指都几乎被炸飞,想看的东西看不到,他干脆脱了死者的鞋袜,查看他的脚趾甲。
申姜:……
“要不我来?”
“不用,”叶白汀已经看清楚了,“指甲有轻微发绀,死者应该是中了毒。”
仇疑青:“身上可有其它伤口?”
叶白汀知道他在说什么,也顺手从头到脚把死者仔细看了一遍,一点都没落下:“除琉璃碎外,再无其它明显伤口,无蛇虫咬过痕迹。”
那就只有入口的东西了……
仇疑青视线掠过书案和地面:“这里少了东西。”
他这么一提醒,申姜也发现了:“对啊,茶呢!就算他自己不渴,下人们难道没有眼力劲,不知道帮忙准备的?谁家下人这么懒!”
他立刻将院子里小厮叫过来问话:“茶呢?茶杯,茶盏,茶托,怎么什么都没有,你们都不给主人沏茶的?”
小厮一脸懵逼,小心翼翼往房间里看了看,伸手指向案几:“小人断断不敢偷懒,茶是沏过的,一大早就起好了,就放在那里的啊,怎的没了?”
仇疑青眯了眼:“吕兴明用的东西,可有何特殊之处?”
“这个……没有的,”小厮腿有点抖,话回的很小心,“少,少爷虽然爱玩,好花银子,喜欢的东西都不便宜,但也不是样样都得用贵的,他不在意的东西,就没什么关系,用什么都行,比如吃饭的碗碟,喝水的茶具,连喝的茶也是,少爷都没什么要求,用的跟家里别处一样,就是一窑烧出来的白瓷,很普通的那种,倒没什么特别……”
申姜已经快速在院子里,以及两侧厢房寻找,很快喊出了声:“是不是就是这套茶具!指挥使您过来看!”
仇疑青和那小厮一起过去,这个房间跟厢房布置完全不同,就是一个水房,置有火炉,流水,桌子,申姜指着的那一套茶具就放在桌子上,通体瓷白,茶杯扣在茶托里,茶壶嘴朝里,仔细一看,还有水渍。
“洗过了。”申姜摸了下,“很干净。”
小厮走过去,仔细看了一遍:“还真的洗过?不能啊,我们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洗杯子这种是断断不可能自己做的,小人记得清清楚楚的,今早少爷说有事,叫我们不要打扰,小人赶紧沏了一大壶茶进去,生怕回头茶水不够挨训,难道忘了没干?”
仇疑青:“说有事做,让你们不要打扰?”
小厮感觉这事太蹊跷了,有点慌:“是,少爷经常这样,他喜欢玩那些小玩具,喜欢自己做材料,自己拼,因为零件都很小,怕我们进来进去的给他带没了,很多时候他要玩,都是关了门,不让我们进的。”
“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卯时末吧。”
“一直在里面?”
“没见到出来过。”
“可曾有外人来过?”
“这个……”小厮就有点犹豫,“因为少爷不让靠近,我们所有人都离的有点远,真要有人来,可能看不大到,不过门房那边看着大门,如果有外来客,一定有记录的!”
申姜:……
说什么离得有点远,可能看不大到,直接说偷懒去了不就行了?
他看了看院子环境,发现这个书房的位置有点偏,墙也不太高,如果有人选择踩着墙头进出,方便的很,找门房也没什么用,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勾手让底下人去核实了……
小厮这问不出太多的东西,二人在外头仔细看了看,走了走,才又回到书房。
叶白汀仍然在和尸体较劲:“可有发现?”
申姜:“茶具在隔壁水房找到了,说是没有外客,院子墙头很低,仔细辨认,有人踩过的痕迹。”
叶白汀立刻明白:“这里有人来过,但不知道是谁。”
申姜:“没错,来的肯定是凶手!”
仇疑青看着叶白汀:“你呢,可有更多收获?”
“还真有。”叶白汀摊开手掌,白色的手套上,有一根绿色的丝线,“之前在仵作房里,检验那具老者尸体时,我就曾发现过这个,当时有所疑虑,又无其他证据支撑,便暂时封存,现在又有一个,明显非个例,大概率是凶手身上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申姜凑过去看,“不怎么像衣服挂的丝,像是丝绦?配饰上系的那种流苏?”
叶白汀点了点头:“不错。”
仇疑青转头问那小厮:“吕兴明可喜绿色?”
小厮连连摇头,十分果断:“不不不,我家少爷被人绿过,最讨厌绿色了。”
申姜:……
“那他身边的人呢?我们指挥使问的是,你家少爷的朋友,经常一起来往的人,有没有人很喜欢绿色?或者经常穿戴?”
“这个……小人不知,不大记得谁经常穿绿色的衣服,配饰之类的,又太小,大人这么一问,小人还当真想不起来。”
申姜都要生气了,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我的儿……怎的就突然出了意外了……”
就在这个时候,吕益升终于回来了,他鞋有尘土,面色悲戚,眼角微红,似是经不住巨大打击,走路甚至需要人搀扶:“天不容我,天不容我啊,为什么一个一个的,都要这么离开我,升官又有什么用,还走什么仕途,没了你们,以后的日子我可怎么过……”
先失发妻,又痛失爱子,这个中年男人显然已经撑不住,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申姜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要递过去:“吕大人节哀——”
叶白汀视线掠过吕益升,一边慢条斯理的摘手套,一边突然抬高了声音:“还未恭喜大人,家里要添丁了啊。 ”
啥玩意儿?添丁?
申姜拿着帕子的手停滞在了空中。
仇疑青也看出来了,眸底凝着冷意:“没了夫人,没了养子,正好接新人进门,连孩子都一起了,吕大人福气不小呢。”
申姜眯了眼,把帕子收了回来:“你在外头养了野的?”
“这……”吕益升眼珠迅速颤动,明显不想承认,“这话怎么说的?几位说什么,下官竟是不懂了。”
叶白汀眼梢一抬:“吕大人不是不懂,是不想别人懂吧?可惜平日里藏的严实,今天有点粗心了。”
吕益升:“这……”
叶白汀:“你今日身上这身衣料是磨了毛边的棉,柔软舒适,也爱沾灰,左手肘的位置,沾着小孩子才有的细软胎毛——吕大人该不会说这是你不小心落下的,或是别的猫猫狗狗?”
吕益升往下一看,果然左手肘的位置有毛发,下意识就想摘,申姜大手就伸了过来,铁钳一般握住他:“别动。”
叶白汀又道:“你左胸往上有一道湿了又干的痕迹,使得那一处布料变硬,阳光下非常明显,有浅浅奶腥味——吕大人,你抱孩子了吧?孩子吐奶了?”
吕益升:……
叶白汀视线掠过他下巴:“领口有湿痕,微腥,也不算太难闻,你抱着孩子的时候,孩子尿了?会尿到这里,应该是个儿子?”
吕益升面色震惊:“为何……”
这真的都是猜的么!为何跟亲眼看到过一样!
“唔,还有脂粉香,”叶白汀微微往前一步,鼻子轻动,闻出了此前路过脂粉铺子闻到过的味道,当时铺子的老板娘说,这是近来年轻姑娘最喜欢的味道,“你在外头养的女人,很年轻?”
吕益升:……
他知道大概瞒不住了,干脆承认:“这……这男人在外头,谁不花心,谁不玩?我原也没想弄出孩子,我对内子一直很尊重,从不养些小的让她烦心,偶尔憋的慌,在外头玩一玩,内子也知道,从未拦过,我们给足了对方面子,从未因这种事红过脸,这次真的是意外,我就是随手救了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见小姑娘可怜,又不肯走,只得养一阵子,就想帮帮她,谁知……她竟有了身孕,我从没想过接她进门,我家中有妻子,也过继了侄儿,往后的仕途也稳,没必要横生是非,左右那小姑娘也不是掐尖要强的人,从没要求过什么,一对可怜母子而已,我还养得起,不是什么大问题……”
申姜哼了一声:“你说实话,从未想过将她们接进门?”
吕益升叹了口气:“之前是真没有,但内子出了意外,侄儿又纨绔,撑不起家,我这才起了心思,可也只是起了心思而已,还什么都没干呢。”
别人赶回来见侄儿最后一面,出于情理,他们也不能堵着门,一直问话不让别人见,又问了几个问题后,仇疑青招手让锦衣卫过来,陪同吕益升进房间,在允许的范围内,看吕兴明几眼。
庑廊僻静外,叶白汀道:“所以现在有了。”
申姜:“什么?”
“动机。”叶白汀若有所思,“凶手为什么认为我们会怀疑吕兴明?除了他最顽固,最冲动,最暴躁,看起来像是最有可能做这些事的人外,还有吕家的事,这一连串的意外。”
仇疑青:“养母亡故,养父有外室,有儿子,他的存在似乎没了意义。”
心病这个东西,可是很难说的。
申姜:“那本案凶手岂不是就能确定了,就是吕益升?把原配和过继过来的侄儿杀了,正好给新人腾地方?”
叶白汀便问:“那穆郡王呢?他为什么杀穆郡王?”
“也不是没有疑点,”仇疑青道,“吕益升有今日,全靠穆郡王提携,穆郡王对己对人都很苛刻,会提携他,是因欣赏他立身持正,勤勉负责,若是被他发现他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孩子……可就未必了。”
这次的升迁机会不会再有,以后也再难沾得上光,甚至还会被穆郡王骂,穆郡王是个非常直的人,看不顺眼了,谁都敢骂,像是吕益升这种原本是朋友的,只会骂的更凶,不管他本人性格怎样,在外面官场,他的话举足轻重,以后吕益升的仕途路,就很难走了。
“也不对啊,”申姜又道,“之前不是还死了个老头?”
叶白汀点了点头:“所以还要麻烦申百户,去好好查一下,吕益升的外室和儿子,是何身份,平日住在哪里?”
“没问题,这儿完事了我立刻去!”
申姜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几个嫌疑人:“那现在看起来,曾三娘占着个琉璃坊,不一定没嫌疑,反倒是孙志行,似乎干干净净,一点疑点都没有?”
“不,他有。”仇疑青道,“孙志行和唐景复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