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官 第24节
故此魏哲等人脑袋上的风帽俱是皮毛所制,甚是温暖。
但是再保暖的帽子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当魏哲一行人到赶到信川塞,睫毛上已经挂上了一层薄霜。风帽亦是冻的硬邦邦的,围在口鼻上的面巾更是挂着一层薄薄的冰碴。
待一行人停下之后,人马之上竟然热气腾腾的,看着着实有趣。
然而在信川塞的戍卒看来就有点错愕了,甚至有点惊悚。
怎么说呢……乐浪郡在大汉的最东边,带方县则在乐浪郡的最东边,而阳丘乡则在带方县的最东边,至于信川塞?
呵呵~信川塞就是阳丘乡最东边的鄣塞,过了信川塞便是三韩等蛮夷之地了。
所谓“鄣”“塞”,其实就是边塞险要处用于防御的坞堡。
汉循秦制,边疆如遇有险要地区,便设有障、塞。
大者曰障,小者曰塞,并置有障尉、塞尉。
但不似豪强所筑坞堡,边境鄣塞大多只有一亩地大小,多为方形,围墙有石砌也有土筑,性质类同后世的边境哨所。
鄣塞为主,亭燧为辅,连成一线,方才形成大汉边疆最基本的防御体系。
根据《塞上烽火品约》规定,凡有蛮夷胡虏入塞,戍卒需守亭鄣,若事态紧急不得燃薪者,旁亭可举烽火、燃薪柴,依次传递。千骑以上攻亭鄣坞,举烽,燃二积薪;不满千骑者,只烧一积薪;两千人以上,烧三积薪。其他烽火台以火势大小判断来敌之数。
可以说他们就是国境线上的士卒,担着天大的干系,干着最累的活。
不过信川塞的戍卒还从未看见过有县令过来巡视边境。
至少信川塞的塞尉赵常戍边十数年来,没有一任带方令来过。
魏哲见状也不奇怪,当即带着众人走进坞堡之中。
“见过县君,卑职不知道县君要来,故未来得及的收拾。”
看着坞堡内杂乱无章的场景,塞尉赵常顿时有些紧张的躬身一礼道。
与后世相同,如今的汉吏也都最怕上司突如其来的造访。
然而看着塞尉赵常手背上那数道裂口,魏哲却忍不住轻叹一声。
“为国戍边,赵君辛苦了!”
不知为何,魏哲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塞尉赵常当场怔住了。
一个满脸胡须,伤疤遍身的汉子竟然莫名的红了眼圈。
多少年了,他还以为自家的付出已经被人遗忘了呢!
见此情形,魏哲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摆了摆手。
随处见状立刻便从马上取下一袋袋粟米,运进塞内。
没错,魏哲此行就是过来收买人心的。
虽然无论是朝堂上的公卿贵胄,还是地方上的豪强大族都视这群人如敝履,但魏哲却觉得这群人或许才是最值得拉拢的群体。
片刻之后,只见终于控制心绪的塞尉赵常朝魏哲郑重长拜一礼。
这一拜不为这些粟米,只为那句“辛苦”。
其他戍卒明白,魏哲也明白,故此并未避让。
待其起身之后,魏哲方才走上烽火台询问信川塞的情况。
闻听此言,赵常并未如以往一般说什么套话,而是直言道:“信川塞应有百人,如今仅剩四十三人,且多有老病,边塞巡视如今已然形同虚设。东夷除非千百骑一齐出动,否则孤身来往根本无法阻止。”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常眼中满是无奈之色。
他也没办法,捉襟见肘,只能勉强维持。
魏哲闻言默然片刻后方才开口道:“此处情况可有上报?”
“呵~怎会没有上报,但卑职只能上报郡府,随后便没下文了。”只见赵常苦涩一笑道:“朝堂……想必应该是知道的。”
毕竟粮食越拨越少,便是不知道也知道了。
听到这里,魏哲再一次沉默了。
任由边疆防线荒废,这难道就是朝堂想要的吗?
明明在两千年前我们就有乐浪郡了,可是两千年后却反而退回了鸭绿江。
党锢党锢,党个鸟锢!
宦官如何,士族又如何,全都是一丘之貉!
魏哲深呼吸了数次,方才强忍住心中的怒火。
没办法,现在生气也是无用,魏哲只能耐着心思询问起信川塞的详情。
话说本朝与前汉不同,边疆一般是徙谪戍边制度与戍役制度并行。
徙谪的对象主要是罪囚、赘婿、小手工商人等等。
至于本朝的戍役共分两种,即正卒和更卒。
正卒的服役期一般为两年,如遇见战事可能延长期限。
更卒则是成年青壮每年必须戍边三天。
前者还好,后者的不合理之处是显而易见的。
毕竟倘若身处内郡,那么路上来回的时间往往都要数月了。
故此自本朝立国之后,内郡百姓便会常常花数百钱请同乡代替服役。
民间谓之“取庸代戍”,即被雇者代雇主戍边。
初期还只是更卒,但是到了如今连正卒也是如此了。
故此如今信川塞中的戍卒,大半都已经戍边数年之久未曾归家了。
时日一久,自然难免出现种种变故。
赵常直言道:“朝廷虽有明令,言亡入三韩者,妻子罚为官奴,但弃亭鄣烽隧者近年来依旧不绝如缕!”
便是在信川塞,赵常也不能控制所有戍卒的思想。
实际上就在三年前,信川塞右线白虎口烽燧长王闳,便领戍卒范翕等五人携刀剑、长铍各一,逃亡马韩之地。如今信川塞内还悬挂着王闳等五人的通缉令呢。
魏哲虽然早就听说有汉人亡边,但却没想到局势已经这么严重,竟然边防体系本身都开始出现群体性的叛逃了。
要知道他们这一走,留在汉地的妻子、家人必然会受到连坐。
明知如此而为之,可知逃亡戍卒显然决心已定。
念及此处,魏哲不由眉头紧皱道:“此五人为何逃边?”
赵常闻言却轻声道:“还能为何,钱粮不济,衣食无着,生死难料罢了!”
说罢,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交给魏哲。
魏哲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信川塞的账簿记录:
鄣卒张竟,十一月应领粟三石三斗,盐三升,实粟二石三斗,盐二升。
鄣卒李就,十一月应领粟……
鄣卒史赐……
鄣卒孙昌……
本来看到这些魏哲就有些青筋直跳了,但不想下面还有。
上面这些是公账,下面还有私账。
因为针对候长、烽燧长这样的戍边官吏朝堂每个月是有俸禄发的。但不是发到个人手上,一般都是由戍边官吏的家人代为领取。
于是魏哲便看见了这么几行字:
当曲隧长刑晏月禄帛三丈三尺,妻取;验,一丈四尺。
昌平隧长孙昌月禄帛三丈三尺,母取;验,一丈。
白虎燧长王闳月禄帛三丈三尺,妻取;验,无。
北川候长周育桼月禄帛一匹,留官。
虽然边塞与内郡交通往来艰难,但总有些许办法通信的。
结果有些事情,就不免传到了戍边的将士耳中。
也就是说,他们辛辛苦苦戍边,无论是粮草补给还是俸钱,都被克扣了。
也难怪赵常会感慨“钱粮不济,衣食无着,生死难料”了。
看到这里,魏哲第三次沉默了……
——
参考文献:
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
《居延汉简》
《汉书·食货志》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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