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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717节

  正散开队形的义从军将士脸色一变,匈奴人来了。

  鼓角之声响彻大地,旗号连连变幻。两千余骑慢慢收拢起来,严阵以待。

  溃散的石勒步兵喜极而泣,又战战兢兢。

  军官们也缓了过来,连打带骂将他们收容了起来,开始整队。

  既然侥幸逃出生天了,那么就赶紧投入下一场卖命厮杀的战斗,直到战死才能彻底解脱。

  ******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真定城内,石勒的手指在地图上点来点去。

  下曲阳、魏昌等地都发现了大股晋军骑兵。

  这说明什么?说明贼将金正统率的那一路兵马并未被恒水阻挡住脚步,至少他们的骑兵已经找到地方渡河了——或许还有步兵。

  恒水防线只能阻挡他们一段时间,但时日一长,终究要被其攻破。

  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啊。

  中山王曜只带来了两批兵马。

  第一批七千余步骑来得比较早,以冯翊羌氐、上郡鲜卑、匈奴为主,目前防守恒水的就是他们。外加河间、高阳溃下来的数千步卒,以及中山本地征发的兵士,总兵力三万余。

  第二批由中山王亲领,除了一万匈奴骑兵外,还有数千上党杂胡骑兵、太原等郡晋人步兵,总一万六七千人。

  老实说,石勒不知道中山王在弄什么,也不知道朝廷在搞什么。

  决定河北命运的关键之战,朝廷派过来的援军只有大约二万四千步骑。

  而就这二万四千步骑,还没全部投入战斗,至少有一万骑被刘曜攥在手中,屯于真定以北的山麓地带,据说是防备代郡拓跋鲜卑南下,甚至是幽州王浚渡过易水,南攻常山——此郡可是石勒与王浚曾反复争夺的地方。

  “中山王那边有回信了吗?”听到有脚步声入内,石勒头也不回地问道。

  “未曾。”上個月刚从幽州回来的刁膺答道。

  “外间为何喧闹?”石勒又问道。

  “方才夔将军率众出城,击溃晋贼,烧其攻城器械十余辆,城头军士为之欢呼。”刁膺回道。

  “嗯。”石勒点了点头,继续钻研地图,仿佛能看出什么花一样。

  刁膺也看向图上常山的山山水水。

  贼将李重率三万众抵达城南,扎下营垒之后,便打制攻城器械,开始攻打城池,迄今已数日。

  这是从南向北进攻的晋军。

  又有贼将金正自东向西,连收河间、高阳二郡,今被挡在中山郡的恒水一带。若其突破此防线,再拿下中山郡城,则可进至常山城东,届时两路晋贼便会师了。

  战场局势非常清晰。

  打到这会,双方都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就只剩下硬碰硬的正面战斗。

  大胡掌握的兵众也不多了——常山及周边总共只有万余步卒、三四千骑。

  仗打得不行,很多人就不愿意卖命了。

  李重、金正出兵前,大胡至少还能拉起一万二三千骑兵,可战争爆发没多久,这个数字就迅速下降到了七八千——不是战死,而是部大们不愿卖命了。

  大胡、中山王二人加起来,也不过就四万出头的兵马罢了,只与晋军一路相当。

  实力很明显处于下风。

  好在到目前为止,随着战线的持续收缩,各处的兵力厚度慢慢增加,有那么一丝稳住战线的希望了。

  至少,李重是啃不下真定城的,这次他们也不打算轻易撤退了。

  至少,中山郡还在拼死抵挡晋人,战况十分胶着。

  至少,章武那边还有希望——

  “段部鲜卑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传回?”石勒果然问起了这事。

  “五日前传过来一次。”刁膺说道:“段涉复辰也南下了,于束州败邵兵,斩其首级千余,而今却不知在何处。”

  石勒的目光又落到了章武方向。

  如果鲜卑人沿着晋军空虚的后方突破、突破再突破,则局势大有转圜之处。

  昨日中山王遣将率精骑数千东行,打算冲破晋人可能的阻截,突至章武汇合令狐泥部,如果能顺利抵达,那么战局或将迎来转折——他方才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但这个大穿插其实很困难,因为晋人也有数量庞大的骑兵,不一定能顺利到位。

  如今真正的破局希望,还是着落在段部鲜卑身上。

第601章 东线

  天还未亮,袅袅炊烟便已升起。

  滹沱河畔,年迈的牧人砍来了许多柳枝,开始搭建更多的帐篷。

  他们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皮肤黝黑,远远望去,像是枯死的树皮。

  双目之中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淡然,一副活一天算一天的样子。

  从匈奴开始,就有一个残酷的风俗:贵少贱老。乌桓、鲜卑等部族沿袭之。

  老人不得享用较好的食物,不能穿好的衣服,要干更多的肮、苦、累活计……

  汉使至匈奴时,曾看到青壮年吃牛羊肥美部位,他们吃完后,老人才能吃剩下的,大为惊异。

  中行说为此风俗辩护,匈奴历来以征战为功业,老弱不能战斗,故肥美让壮健者食,因此能自为守卫,父子各得其安。

  只能说,不同的环境造就了不同的风俗,没有绝对的对错。

  早饭做好时,天光已经大亮。

  正中央最大的一个帐篷内,首领段末波自东门而出——鲜卑风俗,帐篷只开一门,即对着东方的那个门。

  远远见着朝日后,段末波跪拜而下,口中念念有词,十分虔诚。

  良久之后,段末波方才起身,也不会回帐篷,就在河畔草地上席地而坐,吃着新蒸好的粟米饭。

  护卫、亲随乃至外围的士兵、奴隶们同样席地而坐,吃着粟米饭。

  自首领段末波以下,所有人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唯多寡而已——一般而言,壮健者吃得多一些,老人少年吃得少一些。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鲜卑与刘汉匈奴的不同了。

  刘汉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社会阶级差异,上层服散饮酒,山珍海味,下层就靠些许糜子、牛羊奶、乳酪、野菜果蔬充饥。

  鲜卑社会与他们相比,相对原始淳朴了一些,出征的这批人吃的食物竟然是一样的——其实,匈奴社会一开始也是这样的。

  与老弱相比,妇人在吃食方面的待遇竟然和青壮一样。

  此番南下是出征,只有寥寥百余健妇随军,大饼脸上满是横肉,胳膊上能跑马,屁股一撅能坐死人,可以把她们当男人看待。

  这些妇人主要工作是修补皮裘、挤奶制酪以及处理死掉的马匹。

  每个人都是髡发,显然都没嫁人。

  乌桓、鲜卑妇女一般要嫁人的时候才蓄发为髻,戴句决——类似后世蒙古女人戴的罟罟冠。

  胡人女子是比较爽的。

  社会风气轻视老人少年,但极其重视女人。

  儿子杀父兄没有刑罚,但不允许杀母。

  父兄为别人所杀不一定报仇,母亲为人所杀一定要报仇。

  一個氏族的女人嫁到另一个氏族,出了事,本家会去调查,如果非正常死亡,会予以追究,一般是出牛羊赎罪。

  非常奇特的风俗。

  总之,女人地位很高,这种风气后来也带到了北朝,而胡人风俗又没有对女人的礼教束缚以及用权的限制,于是导致了很多问题,有人甚至搞起了“立子杀母”的制度。

  一众人吃完早饭后,稍稍休息了一会,随后便起身整理战马、兵器。

  段末波带着亲随出去转了一圈。

  滹沱河一带水草丰美,田地众多,坞堡庄园也不少。

  南下以来,不少堡寨破财消灾,宁愿自己饿肚子乃至饿死人,也输送了一批粮食给鲜卑人,令其军资充裕,野心也随之滋长。

  “冀州的地比幽州还肥美。”段末波看着河岸边高高的蒿草,说道:“这里的一亩地能比草原上多养五倍以上的牛羊。”

  五倍以上的牛羊,就意味着五倍以上的财富,五倍以上的人口。

  财富、人口又意味着战斗力,能滚雪球般聚积起更大的势力,说不定就成事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南下中原呢!

  “末波。”河对岸出现了段涉复辰的身影,只见他一挽马缰,安抚住马儿后,说道:“在此逗留三天了,去不去抢一把?”

  “叔父不想报仇么?”段末波高声问道。

  段涉复辰沉默了一会,道:“十年前的旧事了。”

  段末波瞪大了眼睛。过了十年,就算了吗?

  十年前,老郡公还在,段部鲜卑有十五万口人。

  十年后,老郡公不在了,段部鲜卑人口不增反减,现在只十万出头了,而且祖地辽西郡(今河北秦皇岛及唐山部分地区)还被慕容鲜卑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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