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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715节

  而且胃口很大,王浚资财要拿走大半,并且要清河本家作保,又闻陈公一言九鼎,需他亲口许诺。

  陈公不以为意,直接答应了。

  另外,方才许式提到的第一句话也很关键。

  燕国刘翰、北平阳裕这种在地方上有巨大影响力,可左右许多人决定的名士不能用……

  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名士未必有多强的处理庶务的能力,但架不住人家嗓门大啊,谁经得起他们黑?

  他们的门徒是假的?不,很多有田地、有坞堡、有部曲的地方豪强“慕名求学”,影响力不可低估。

  再者,刘翰乃涿郡刘氏分支,人家也是有家族的。

  现在需要接触下他们,如果这些名士能支持陈公,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卢氏父子当然也在联络幽州豪族,并且有了成果。

  昌平寇氏,世为著姓,以研习《左氏春秋》传家,愿共襄盛举。

  后汉年间,昌平寇氏及其姻族以军功封侯者八人、尚一公主,寇氏子封曾被刘备收为养子——昌平离涿郡很近,寇封算是刘备乡人了。

  上谷侯氏是个寒门小士族,一直从事着在世家大族眼里较为低贱的兵家子职业,世居居庸,为了光大门楣,也被卢氏“蛊惑”,愿意搏一把——上谷侯氏在北魏年间有子弟侯恕出任北地太守,成为当地军功新贵,这个家族后来出了个侯君集。

  又有泉州阳氏也被拉拢了过来——泉州县旧属北平郡,故阳氏也被称为北平阳氏。

  这个家族最出名的当属后汉年间的阳球了,而今则有阳耽、阳裕等地方名士。

  卢家还拉拢了雍奴鲜于氏、无终田氏……

  上面拉拢幕府官员,让他们麻痹、欺骗王浚,中间拉拢与卢家交好的士族,下面则驱使依附卢家的豪强、兵家子之流,不信搞不定王浚!

第599章 送礼

  占地颇广的府邸内,满是缟素。

  很显然,这家人在办丧事。

  大门外停了一堆马车,无数“孝子贤孙”够头够脑,想上门哭祭一番,不过都被仆役拦下了。

  朱府后宅之内,浚府主簿朱硕看着摆在桌案上的几样冥器,微微失神。

  不为别的,玉料难得。

  王莽时焉耆斩杀汉使,中原与西域道路断绝。

  后汉、魏晋之世,虽有于阗进贡白玉之事,但数量稀少,且西域小国林立,商旅比起前汉时也大为减少。

  最近二十多年,关西战乱许久,盗匪猖獗,商路更是难以为继,故于阗玉日渐稀少。

  但如今摆在朱硕眼前的却是清一色的于阗白玉,甚至还有交州白玉、倭国青玉、夫余赤玉——当然,南阳白玉是最多的。

  朱硕拿起一枚玉猪,端详许久,叹道:“此垈玉山五色玉。传闻黑色者为胜,众仙所用焉。”

  玉猪是一种葬仪礼器。猪呈蹲伏状,代表财富兴旺的意思,一般做成玉握握在死人手中,寓意人死后依然要把握住财富。

  放下玉猪之后,朱硕又拿起一个硕大的谷纹璧。

  这是悬挂于墓中的玉饰,质地洁白、抛光细腻,定然出自名家之手,顿时爱不释手,都不想给老子陪葬了。

  卢诜与许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贪财就好,就怕你不贪财。

  许式打开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两枚玛瑙印章,已经刻上了朱硕的名字。

  “魏文帝《玛瑙勒赋》言玛瑙玉属也,奇章异彩,金德灵施,‘信君子之所服’。”许式将锦盒轻轻推到朱硕面前,笑道:“朱公好字画,鉴赏之后可镌刻私印于其上,时常把玩。”

  说完,又拿出白玉柄尘尾,道:“此物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朱公执之,清谈时当妙语连珠,如有神助。”

  介绍完这个,许式又拿出了玉如意,道:“此为司徒王濬冲(王戎)所用之玉如意。”

  朱硕一件件取起,各自把玩了一会,喜上眉梢。

  许久之后,他才把目光抽离,看着许式问道:“仪祖惠我宝物,定有所求。”

  许式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不知朱公对河北大势有何见解。”

  朱硕一听,心里有点数了。

  他只是贪财,但却是个精明人,闻言眯起了眼睛,道:“两位莫非自邺城来?”

  许式、卢诜笑而不语,显然默认了。

  朱硕霍然起身,想要说些什么,但眼角余光瞥到那些宝物之后,又止住了。

  他背着手,在席上走来走去,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许式、卢诜耐心等着,并不说话。与聪明人过招,最忌讳自作聪明,因为很可能引起人家反感。

  “仪祖。”朱硕突然停了下来,问道:“你们不止找了我吧?”

  “公名满北州,自然先找朱公了。”许式说道。

  朱硕却不信,直接说道:“游氏兄弟,一为西阁祭酒,一为司马,而赵郡太守也是游氏子弟。仪祖莫要诓我,你们有没有找上门去?”

  许式不答,只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朱硕与他对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回了坐榻之上,道:“陈公与匈奴在冀州大战,只要不是瞎子聋子,自然是知晓的。听闻刘曜也来了,还在中山与陈公爱将金正打了一仗,未分胜负。而李重又以堂堂之师北上真定,无懈可击。此两路兵马,煊赫如山,胜算很大。我在州中,亦时常关注。”

  可能也就王都督稀里糊涂,对外界局势不甚了了了。

  许式又与卢诜对视一眼。

  既然话说开了,下面就好办了,许式遂道:“朱公既知天下大势,可曾为今后考虑?说句难听的,纵然陈公战不利,退回邺城,刘曜、石勒聚集了这么多兵马,难道不会顺手攻打幽州吗?”

  朱硕沉默片刻,最后叹道:“不意陈公竟然走到了如今这個地步。若取了冀、幽二州,天子操于手中,禅代之日怕是不远。”

  “朱公留恋司马晋?”许式问道。

  朱硕摇头失笑,反问道:“不留恋司马氏,难道不能投刘氏?”

  “夷狄不足为君。”许式说道。

  朱硕哑然。

  “夷狄不足为君”是一个非常流行的理论,提出来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成为晋末维持皇室统治的重要理论。

  刘琨曾经劝降石勒,提出的论据就是:“自古以来诚无戎人而为帝王者,至于名臣建功业者,则有之矣。”

  意思就是从来没有胡人当过皇帝,匈奴刘氏长不了,你别为他卖命了,不如当晋臣建功立业,这个史上并不少见。

  石勒直接回答:“吾自夷,难为效。”

  我就是胡人,不为汉人王朝效力。

  石勒乱世杀出来的人,当然不会信这些玩意,不过不妨碍他用一用——历史上他就以“自古诚胡人而为名臣者实有之,帝王则未之有也”这个理论麻痹王浚,自称“小胡”,劝王浚登基称帝,解救苍生,他愿意以藩臣之位奉之。

  由此可见,这个理论还是有一定市场的,至少有人信。

  此时许式提出,朱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宦海沉浮大半生,当然不会轻信这类朝廷发明出来劝降胡人酋帅的理论,但怎么说呢,结合当前形势,心里又有些嘀咕。

  几年前,匈奴势头正盛,数次围攻洛阳,抄掠河南,征伐河北,无人可挡。但邵勋渐渐崛起,相持几年之后,居然把局势一点一点扳回来了。

  难道真有天命?

  随即又想起七八年前轰动一时的“洛水断流,真人乃出”的谶谣,心中愈发疑惑。

  邵勋祖上三代都他妈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奴,怎么到了他这一代,武艺出众、军略无双,还会搞一手政治,莫非真是太白星精降世?

  他越想越晕,越想越迷糊,甚至想跑出府登上高山,夜观天象算一卦了。

  “游统乃幕府司马,前些时日他征调了数千杂胡骑兵,屯于范阳西南之易水北岸,是不是尔等……”朱硕一边说,一边看着两人的表情。

  很遗憾,没看出什么来。

  两个人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仪祖!”朱硕不淡定了,提高了声音,道:“你我什么交情?怎么还遮遮掩掩,不说实话?”

  许式揖拜了一下,笑道:“丘伯何须追根问底?不妨扪心自问,浚府上上下下,可有愿为王彭祖效死者?”

  “自然是有的,不然他也坐不稳位置。”朱硕说道:“不过,确实不多,没几个了。”

  有些人说话不中听,但确实是为王浚好,可惜都被杀了,或被驱逐了。

  在这些“残害忠良”的事情上,朱硕也是出了大力,进了不少谗言的。

  “丘伯,还犹豫什么呢?”许式问道:“若无人惦记幽州便罢了,王彭祖这个破房子还能摇摇晃晃支撑下去。可若有人惦记上了,兴许踹上一脚,房子直接就塌了。你半生积累,儿孙满堂,难道要为王彭祖殉葬?”

  朱硕眉头一皱,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溜须拍马半辈子,搞到了这么多钱财,若被人清算,可保得住?

  无论刘曜还是邵勋腾出手来攻打幽州,王彭祖都毫无胜算,没几个人会为他卖命的——就凭爆发水灾时不肯出一粒粮食赈灾,他就已经完了。

  作为王彭祖的亲信,他朱丘伯在幽州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与枣嵩半斤八两,都是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的货色。

  新来之人若杀了他俩,保管没人求情。那样的话,田宅、钱财、妻女都保不住,惨不可言。

  唯一的办法,就是及时跳船,为新主效力,兴许能保住现有的财富地位。

  “枣台产去过邺城,是不是也……”朱硕心中已经有了倾向,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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