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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节

  他有时间,有精力,有热情,那么就多做些事。哪怕将来部队散了,他被调往他处,总还能结下点香火情分。至不济,也让这些少年们多了一技傍身,不美吗?

  总要种地的……

  是啊,有些事总要有人做。

  他干的这些事,可比士族们嗑五石散强多了。在这一点上,他有充足的道德优越感。

  ******

  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京师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有些人或灰心失望,或担惊受怕,悄悄离开了洛阳这个是非之地。但绝大多数官员公卿并没有走,毕竟天下局势并未崩坏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最简单的表现就是,天子仍然是有那么点威严的,漕运没有断,地方官员的任免仍然有效,军队依然可以调动。

  在潘园,更是一切照旧,似乎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此时的校场之上,鼓声隆隆,喊声连天。

  “击鼓进军,击钲停步,听不明白吗?”邵勋拿着鞭子,挨个抽打不尊号令的少年。

  少年们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有的同袍挤眉弄眼,似在嘲笑。邵勋也抽了他们几鞭,这才老实下来。

  从空中俯瞰而下的话,五十人分成了三部分。

  三十人聚集在正中间,手持长矛,肃立不动。

  十人位于右上角,十人位于左下角。

  这个阵势,是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且非常熟悉,就像上辈子用过无数次一样。

  他莫名其妙地知道,偃月阵攻守兼备,其精髓是利用厚实的中军抵挡敌人兵锋,然后靠旋转的月牙(右上角部分)侧击敌人,是一种非常经典的军阵。

  他不知道历史上偃月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在唐代非常流行,尤其是晚唐五代。此阵攻守兼备,素为衙将们喜爱,重要战役之中多次出现。

  于是,他首选此阵操练士卒,并且非常上心——五十人的队伍,或许不需要什么军阵,但他是把这些少年当做军官种子在培养,要求自然不一样。

  校场上也有另外两队人在操练。

  他们练的就比较简单了:只有队列。

  此时晋军流行的是“八阵”。

  所谓“八阵”,其实是方阵的变种,即各阵位于四面八方,“散而成八,复而为一”。

  中央稍空,为主将所在位置。在这里,一般还留有最精锐的一部兵马,称为“余奇”,其实就是预备队,关键时刻堵漏,或者在敌人疲态尽显的时候,坚决投入,一锤定音。

  比起八阵,偃月阵就比较复杂了,要求也更高。

  对此,邵勋觉得无所谓。

  他记得后世一件事。

  某个舞蹈老师带着一帮孩子排练舞蹈,人数很多,有跳舞的,有演奏乐器的,非常复杂,配合要求也很高。

  最终演出时,成年人看到一帮孩子的表演,十分震惊,因为就复杂程度而言,成年人都要练很久才能达到这个演出水平。

  带队老师只说了一句话:“千万不要告诉孩子们这有多难。”

  是的,不要告诉他们这有多难!

  你练得不好,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太笨了,赶紧给我用点心,咬牙苦练。

  目前只是五十人的场面,将来如果有五百人、五千人一起操练,难度会几何级升高,到时候你们还要继续找自己的问题,继续苦练。

  当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要想达到目标,始终离不开大量繁琐、细致的工作,以及持之以恒的决心。

  最重要的,还要有贵人赏识,要有人罩着你,给你一个稳定的发挥空间。

  “整队,再来一次。”邵勋转完一圈后,大声吩咐道。

  “咚咚咚……”隆隆的战鼓声再度响起。

  “杀!”五十名少年用稚嫩的嗓音齐声呼喊,复以矛杆击地,队列开始了移动。

  邵勋目不转睛地看着行进的队列。

  他很清楚,在这个年代,和平是意外,战争才是主流,任何一段太平时光都是十分宝贵的,必须牢牢抓紧。

  尤其是这种有人“包吃包住”,提供训练场地、器械、耗材、食物等必需品的机会,不充分利用就太可惜了。

  他的野心并不止于眼前这五十名少年,事实上他要求的东西很多。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点点来吧。

第6章 裴氏(给盟主2022数字巴拉巴拉加更)

  清晨的薄雾非常恼人,东海王妃裴氏一大早就起来了,此时正坐在书案前,拆看着几封信件。

  第一封信是父亲裴康写来的,没什么大事,主要是让她多多教导世子司马毗,以显“孝悌之义”。

  裴氏看了心头有些烦躁。

  世子才七岁,一向不甚听话。每次她想管,丈夫都不当回事。如此一来,世子愈发肆无忌惮。

  说起丈夫,她更是一肚子老火。

  府里骚货太多了,把大王勾引得五迷三道,宁愿把她这个贤淑端庄的王妃扔在封国。这次来了洛阳,只略略说了几句话,便又钻到那些骚货怀里了,让她很是气愤。

  把信原样塞回去后,她又拆起下一封。

  这是兄长裴盾写来的。他在信中请求妹妹帮忙吹吹枕头风,外放当个刺史。

  裴氏看完后,幽幽叹了口气,同床共枕尚不可得,如何吹得了枕头风?

  另外一位兄长裴邵也写了信过来,除叙家常之外,还提及了裴氏子弟的现状。

  闻喜裴氏乃大门阀,亲朋故旧遍布军政两界。裴氏看完之后,略略思索了下,便开始写回信。

  自家夫君的想法,她一清二楚。有野心,但限于实力,只能静观其变,寻找机会。

  对此,她其实有点不以为然。

  司马家的子孙多着呢,也没见个个削尖了脑袋往洛阳钻。东海王府的实力如此孱弱,实在是……

  “花奴舟车劳顿,昨晚歇息得可好?”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大晋司空、东海王司马越笑着走了进来。

  “夫君。”裴氏搁下笔,起身行礼。

  休息得好不好?

  心中只有苦笑,只是她已不再天真,懒得说这些事罢了。

  司马越看着案几上的信件,若有所悟。

  裴家是一個好助力,只不过人家现在还不敢在他身上下注,让他有些不喜,当然面上不会表露出来就是了,眼神只一瞟就转了过去,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夫妻二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居然没什么话讲。

  片刻之后,还是裴氏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气氛,问道:“夫君谈完事了?”

  “唔……”司马越双手倒背于后,长身而立,目光落在窗外的池塘上,故作沉吟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左不过待时而动罢了。”

  裴氏低头不语。

  他俩这副模样,不像是夫妻,倒更像是陌生人,充满着距离感。

  她突然间有些泄气,拼命保养的姣好容颜,熟透了的身子,夫君看都不看,要么蝇营狗苟,策划着阴谋诡计,要么在狐媚子那里鬼混。

  狐媚子不要脸,什么诱惑人的下贱手段都用。但她从小接受的是端庄有礼的仕女教育,却拉不下脸来做那些有损尊严的腌臜事情。

  无趣就无趣吧,天之骄女自有天之骄女的骄傲,我也不会求着你。如今所想的,无非是相夫教子,安安静静过完这一生罢了。

  只不过——唉,就这么点要求,如今看来也不是很容易。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道:“夫君真要掺和洛阳之事?”

  司马越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信件上,很快又转向了窗外,道:“司马冏取死有道,司马乂莽夫一个,如此良机,不搏一下委实可惜。若有助力,则把握大增。”

  裴氏似乎没有听懂,只劝道:“今河间王屯兵关右,成都王镇于邺城,各拥兵众。长沙王身处肘腋之地,城外还有数万兵马呼应,夫君如何待时而动?怕是倒了一个司马冏,又来一个司马乂,赵王伦旧事,不可不鉴。”

  镇西将军、河间王司马颙(yóng)获得了关中都督区的兵权,这会正屯兵长安,有众数万。

  镇北大将军、平北将军、都督邺城守事、成都王司马颖(元康九年正月上任)镇邺城,控制着冀州都督区的大军,同样对洛阳虎视眈眈。

  骠骑将军、长沙王司马乂这会就在洛阳城内,城外还有他带过来的兵马。

  去年司马乂刚来洛阳时,兵众二十万,四方震怖,这会虽然大部分人都放散归家了,但怎么着还有几万人屯驻于洛阳近郊,与秉政的大司马、齐王司马冏带过来的豫州都督区的兵马遥遥相对,随时可能动手。

  这般一触即发的局势,你一个无兵无权的东海王来凑什么热闹?司马冏是那么好对付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打倒了司马冏又如何?

  司马冏之前,赵王司马伦秉政,诸王起义,大战一番,各方兵士死者不下十万。上台的司马冏怎样?还不是又一个司马伦!

  如今即便杀了司马冏,中枢权力最大可能还是落入近在咫尺的长沙王司马乂手中,难不成还能轮到你?

  裴王妃对局势的判断是非常精准的,只是这话司马越不爱听。

  而且,这臭娘们一点不顾及夫妻之情,故意装听不懂他的话——值此关键时刻,就该拼命劝说河东裴家下注,投入本钱,以增大自己的胜算。

  他背对着妻子,目光之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时而懊恼,时而生气,时而阴狠,时而恐惧,到最后,他有点忍不住了,微微提高了声音,道:“贤妻当知我这个东海王来得不容易。有的宗王食封十万户,我只得五千户,凭什么?就连东海国,都不全是我的,司马楙都敢不给我面子,凭什么?”

  声音不大,但情绪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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