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朱元璋 第166节
因此,朱雄英的能力不需要再观察,他们需要进一步确定的,是心性。
在这個世界上,最无情的就是帝王。
谁能看出来杨广被太子压着的时候,那副恭谦下士、孝顺父母的模样是伪装的?谁能看得出来“投杯而西人震恐,负甲而北胡惊慌”的英雄天子高洋,年少时唯唯诺诺、沉默寡言,也是他避免父兄猜忌的伪装?
而这些功臣勋贵,在身处当下的条件下,是看不清未来五年、十年、十五年,大明的局势是究竟会如何发展的,更无法看透朱雄英的内心。
因此,朱雄英表现得越坚韧克制,越有才华,在某种程度上,反而会让这些功臣不敢轻易下注。
相反若是朱雄英表现得跳脱一些,得胜还朝后沾沾自喜一些,才会让他们放下戒心,认为这不是朱雄英的伪装。
当然了,这种事情说起来复杂,若是朱雄英真这么做了,还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所以是好是坏也说不好就是了。
不过不管怎么讲,毕竟朱雄英的身体里流着常遇春的血,毕竟他是功臣勋贵们最适合的人选。
所以哪怕不着急把所有筹码都压上去,但经过了这次考验,功臣勋贵们都已经认可了朱雄英的能力,接下来就是不断地接触、示好,加深双方的了解,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绑定在一起。
定远侯王弼点了点头,补充道:“不错,吴王虽有才,但心性还需验证,我们不能仅凭一战之功就轻易下定论。”
不过这群人里,虽然有这些资历侯爵,相对老成,但也有性子直的武夫。
鹤庆侯张翼则显得更为直接:“我看吴王就是个好苗子!他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将来必成大器,若是由他继承大统,大明定能创造一个盛世出来,你我家族后代也能沾些恩泽。”
普定侯陈桓和景川侯曹震相视一笑,没有直接表态,但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对张翼言论的认同,但也只是部分认同。
实际上,虽然同样是侯爵,但侯爵和侯爵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像他们这些资历较为浅薄,或者是战功比较少的侯爵,更渴望通过押注一个稳定的未来继承人,来获得他们无法在战场上获得的东西。
这也不难理解,名将也分三六九等,更何况不是所有武臣都有机会证明自己成为名将的,更多的还是这种能在史书上留名,但战功并不算多么卓著的将军。
一方面是天赋,战争天赋,另一方面则是时运,要是没有元末乱世,就算是徐达、常遇春,也只能在家种田而已,而这是大的时运,从个人小的时运来讲,可能一步走得慢了,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这都是很正常的。
鹤寿侯张翼则静静地坐着,似乎在权衡利弊,并没有说话。
东筦伯何荣轻抚着下巴上的胡须,缓缓说道:“皇位继承之事,关乎国朝未来,我等身为勋贵,自当谨慎行事。依我看,我们不妨暗中观察吴王一段时日。”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这是一个重大议题,需要慎重对待。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肯定会更加关注朱雄英的一举一动,以期能为他日的选择提供参考。
而对于桌旁空出的一张椅子,众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张椅子是户部侍郎傅友文的。
而此时,傅友文正领了圣旨,与吴王朱雄英在一起盘账。
盘的,自然是这次下南洋的收获。
南安侯俞通源的远洋舰队,已经返航回到了大明,大多数都留在了福建的船厂进行整修,也有一小部分,进入长江来到龙江船厂进行整修。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远洋舰队的官兵们,也需要放个长假,好好地休息了。
毕竟人和船,都是会磨损的。
龙江船厂,夏末的夕阳洒在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岸边忙碌的身影。
船厂内,工匠们正忙碌着对返航归来的船只进行细致的整修工作。
正在整修的舰船在船台上抽水后被“架”了起来,虽然出航的时候,每天水手都会清理舰船表面的甲板,让舰船看起来比较干净,但实际上舰体的水线下面是清理不到的,而返航后,船只就需要进行彻底的清洁,去除船体上的污垢和盐分,污垢除了海藻和各种贝壳,就是海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随着船只航行附着在了上面,而之所以要去除盐分,则是因为盐分对船体有腐蚀作用,虽然不明显,但是如果不去管它久了,就会锈蚀扩散。
除此以外,因为一些作战任务和风浪、撞击等损害,还需要对船体进行检查和修补包括修复破损的船板、更换腐朽的木材、加固船体结构等。
与这些任务量相当繁重的工作相比,索具与帆篷的整修反倒是挺轻松的活计,毕竟除了风帆战列舰以外,其他的宝船用的帆都是硬帆而且不太多,所以只需对索具进行润滑、紧固和更换破损的部分,对帆篷进行清洗、修补就够了,整体工作量很小。
而船只上面的火炮和其他武器,这些就不归造船厂管了,都是直接按照出厂的记录,送回兵仗局或者军器局保养维修。
傅友文眼见着旁边一艘巨大的宝船被缓缓拖入船坞,工匠们一拥而上仔细检查着船体的每一处,从船板到龙骨,从船帆到索具,他们用手中的工具,修复着航行中船只受到的损伤。
而在船厂的一角,几艘小船静静地停泊着,等待着更细致的整修,这些小船虽然体积不大,但其中有“坐船”也有“马船”,在远洋航行中同样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看这架势,短时间内是无法第二次下南洋了。”
听了傅友文的话,朱雄英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舰队里面绝大多数舰船都需要进行整修,没有个大半年的时间弄不过来,水手们也基本都到极限了。”
在两人身旁,户部太仓库的小吏,还有负责内帑的内廷宦官们,以及参与到这次下南洋的舰队记账员,正在紧张的核对着账目。
这次造舰和出航,除了航海国债筹集到的钱以外,就是内帑的钱为主,户部也出了一部分。
不过虽然是内帑挣回来的,但户部目前因为之前建造堤坝等事情,亏空的比较严重,所以也想捞一大笔出来出来。
这个要求从内廷的角度上来讲,肯定是不合理的,凭啥我们出钱造船、买货,水师出人,最后辛辛苦苦跑一趟挣到钱了,户部觍个脸就要分润走一大笔?难道这亏空是我们内廷弄出来的不成?
而户部也有话说,户部是为国理财,户部掌管着国家的财政的主要权力,虽然大明不是那种户部全收全支的,而是各个部寺乃至地方衙门都有自己的小金库,属于大家庭式的财政模式,但户部在财政方面的权威还是不容质疑的。
因此,尽管此次下南洋的贸易活动,主要由内廷出资,但户部作为国家财政的总管家,自然也有权参与利润的分配。
当时傅友文说的就很清楚,当着皇帝的面,就说此次下南洋的贸易活动的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中既有内廷的鼎力支持,也有户部的默默付出,都是为大明效力,为陛下分忧,又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呢?
朱元璋作为皇帝,跟内廷的那些宦官考虑的当然不一样,是从整个大明的角度出发的,再加上内廷确实在洪武朝也没什么地位,所以这件事情也就定下来了,而具体扣除支出以后,贸易赚了多少钱,还得仔细盘盘账。
而朱雄英,则是作为朱元璋委派的监督人,来看着户部和内廷盘账。
因为每笔支出和收入都有记录,所以哪怕里面有很多货物,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变现,但大概的预估还是有的。
今天盘了一下午,算是盘完了。
“殿下,此次下南洋,收获颇丰啊。”
傅友文放下账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指着账簿上的数字,一一向朱雄英汇报着各项收入和支出。
朱雄英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收入,近百万贯!
这还仅仅是从安南国和占城国,一次官方海上贸易的收入,不算从清化港登陆明军掠夺的战利品。
而如果先不把造舰成本计算在内,计算货物的购买成本,以及运输成本,还有人员开支的话,利润还有五十余万贯。
而接下来也是有支出的,譬如舰队的整修、武器的保养、将士的奖励、下次货物的购买,这些都扣除掉,剩下的利润,也足有三十余万贯。
看起来好像不多,但如果排除掉战争的干扰的话,那么其实这种赚钱效率,是极为惊人的,毕竟大明的商品对于安南和占城,甚至是真腊、暹罗这些国家来讲,都是必需品。
再加上安南国有三百多万人口,占城国有二百多万,真腊国有将近二百万人,暹罗国有三百多万人口,这加起来就是一个近千万人口的市场,堪比日本而且这些南方的国家还没有日本那么不好打交道,经过大明的武力教育,现在都变得非常恭顺了,进行自由贸易完全不成问题。
所以大明商品的市场相当广阔,而且以后的下南洋,肯定是越来越便捷的,因为更重要的是,这次航行不仅为大明带来了丰厚的经济利益,它还为大明在海上开辟了一条新的航线,沿途的港口和水文等情况,跑了一趟以后,就都摸清楚了。
“内廷拿十万贯,剩下的归户部。”
一分为三,内廷只拿到了其中的一份,而另外两份被户部拿走了,不过户部也不完全是补亏空,还有一部分,是用来实现朱雄英的意图了,或者说这扣除了下次出航成本后的三十万贯纯利润里面,有一半多,都用来朱雄英支持的内政建设。
办完这件事,朱雄英看着账簿,若有所思的说道:“我打算让内廷出钱,除了这部分利润,再加上一些本钱,把京城里独霸最严重的一些行业给拆分掉,接管经营。”
“就怕朝野间说这是效仿北宋王安石故事,与民争利,对你名声不好。”
“不怕。”朱雄英摇摇头,“跟各大商人都说好了,你以为他们现在还敢挣这个钱吗?他们自己也怕得很。”
“终究是断人财路。”傅友文如今毕竟关系跟朱雄英比较亲近,因此还是提醒道,“这样做的话,哪怕这些人同意了,内心恐怕也是有怨恨的。”
“补是肯定要补偿一些的。”
朱雄英低声道:“主要是让他们往外面看,不要总盯着国内的这点利,拆了一些行业以后,回笼的钱跟着下南洋,往外面投。”
“意思是给他们一些优先权?”
傅友文有些诧异,这么说来的话,其实这些大商人是完全不亏的,毕竟朱雄英说的也没问题,现在大明国内肯定是不允许他们再像以前一样,可以自己一家去完全控制好几个行业了,以前允许是因为朝廷重农抑商,不重视商业,所以需要一些大商人作为间接代理人做大成为巨头,朝廷直接从他们身上摊派,所以他们控制几个行业都无所谓.而现在朝廷既然开始重视商业,呃,重视也谈不上,就是把以前的抑制给逐渐取消掉一些以后,商人的地位一定是上升的,朝廷也不好自己坏了规矩,明目张胆地继续搞摊派薅羊毛了,而朝廷又缺钱,所以皇室产业插手一些行业,那也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因此,既然大背景变了,这些商人又都不傻,肯定不会跟朝廷对着干,抱着这些既得利益不放的。
要是真有人这么蠢,那可就要问九族多否了。
毕竟在皇权面前,任何有钱有势的商人,都不过是蝼蚁罢了。
不过既然要马儿跑,肯定是要给马儿吃草的,朝廷不可能说白白剥夺了他们的产业,而朝廷也没有足够的钱去收购。
但是,朝廷有政策啊!
之前不允许任何民间的海外贸易,现在虽然也不允许,但完全是可以放开一个口子,让这些大商人的船,跟着大明的官方远洋舰队进行第二次的下南洋,这样的话,很快他们亏得钱,就能从海外贸易中弥补回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的赚本意当然也不是为了让他们赚钱,而是培养大明民间的海贸能力。
有了大商人跟着喝头汤,后面海禁逐渐放开以后,事情就会好办的多,民间的中小商人也会跟着出海,而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中小商人,其实才是海上贸易的主力军。
“那就有点‘斡脱’的意思了。”
“对。”
所谓“斡脱”,指的是以前蒙古帝国的时候,由于成吉思汗对商业贸易釆用的鼓励政策,有很多西域回回商人集聚于蒙古汗庭以及各级贵族周边,为他们搜刮和经营财富,而“本钱”,则是来自于蒙古军队四处征战所掠夺来的战利品,诸王公们将掠夺来的银子交给回回商人,让他们从事商业活动或经营高利贷,以此获取利润、利息,这些以官钱营利的人被称为“斡脱”。
而到了元朝的时候,在中原的斡脱,则是被忽必烈设置的泉府司管理,掌管斡脱经营、海运、市舶贸易等,明面上为皇室贵族采购奇珍异宝的职能其实只是一个幌子,说是“大元皇室商业股份有限公司”更合适一点,元朝的王公贵族们出钱出权获得股份,而斡脱们既是职业经理人也是小股东,而元朝统治者们通过泉府司所管理的翰脱高利贷以及海外贸易获取了巨额的财富,这些对巩固元朝的统治产生了很大的作用。
朱雄英继续道:“只不过,大明不会如大元一般,给他们过大的权力,否则如果海外贸易都由这些大商人掌控的话,那么对于以后的发展其实是不利的。”
说罢,朱雄英瞄了一眼,周围的人尤其是内廷的人离他们都很远,才继续道:“内廷的宦官必然贪墨狂妄,但毕竟是攀附着皇权这棵大树的。”
单独交给外面的商人,不放心,单独交给内廷,更不放心,但用内廷来先期主导,却相对安全一些,毕竟在洪武朝,内廷被朱元璋通过杀戮已经驯化的相当温顺了,权宦是没有的,更没有什么知名的大太监。
当然了,要是交给外廷的文官,那这件事情就更遭了.毕竟贪官污吏,那基本上是贪婪没有上限,道德也没有下限的。
而且,这里其实有个反常识的道理,那就是内廷在这方面,其实效果没那么差,在明代,最被文官诟病的,就是明宅宗万历,但除了张居正十年改革打下的基础和存下来的家底以外,万历自己派出宦官去开矿设厂搞钱的效果其实相当不错,但因为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利益,所以被骂的狗血淋头,而后来的明匠宗和明吊宗倒是不派太监去地方管钱了,倒是不被骂,可问题是朝廷也没钱了,一开始还能花万历攒下来的钱,可后来内帑没了,国库更是能跑老鼠,朝廷没有钱就镇压不了流寇更抵御不了建奴,最后也只能自挂东南枝了事。
所以,宦官虽然弊端很多,但只要分权足够,未尝不可以用,但单独用文官,文官则会贪墨,单独用商人,商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卖国。
傅友文点了点头,朱雄英的这个思维模式,他非常欣赏。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非此即彼的,如果朱雄英非常信任宦官,认为只有宦官可信,或者非常信任文官,认为文官各个清正廉洁,那才是幼稚。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聊以后的发展。
朱雄英也很乐意跟这位主动靠拢的重臣多聊一聊,对方不仅是傅友德的堂弟,而且还跟蓝玉相交莫逆,他们之间之前也接触过不少,是一个好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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