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326节
而现在梁永的地位就是这么尴尬,万历皇帝和各省的课税司局分账之后,梁永原本靠着给皇帝捞钱建立起来的皇权特许越来越被掏空。
一大早,梁永再次排驾出门,十几个缇骑前后护卫,太监举着官牌开道。
队伍刚走出门,梁永就见到几个税监带着人正在墙边扒拉,所清理的都是一些夜里被百姓们贴到梁永府外的标语。
虽然税监们清得快,但耐不住标语太多,梁永还是看到了其中的一些内容:
“权阉乱闽!”
“生民求活!”
“无后之孽障,乱国之祸根!”
既然是趁夜来贴的,反正也找不到写标语的作者,这些话自然是越难听越好,许多都直接对着梁永的身体缺陷进行攻击。
梁永越看心里越窝火。
“老祖宗莫生气,这些下贱坯子,獐头鼠目不敢见咱们面,只敢夜里偷偷来贴了一些胡言乱语,专乱人心。老祖宗生气反而着了他们的道。”梁永的缇骑首领连忙劝说。
这小子也就比梁永小个十岁,陕西军户出生,这厮因为坑害陕西百姓足够狠毒而被梁永所赏识,后来为了往上爬找机会跟梁永认了干亲。而且因为想要巴结梁永,这厮认亲时居然让自己老爹认梁永做干爸爸,自己直接成了梁永的干孙子。
“若是老子兵马都在……这些人一个一个都得给我死!”梁永看着那些标语,气的银牙咬碎。
几年前他带着骑兵在陕西关内外横行无忌,就这些普通百姓,路上碰见打死也就打死了,大家怕他如怕妖魔,哪有人敢这样羞辱于他?
不过梁永心中也明白自己就是说说,自从不能帮皇帝捞钱以后,万历皇帝给他的特权也就少了许多。
这边话刚出口,就见一旁的干孙子突然脸色一变,猛的对边上怒道:“你等怎么清理的这般不小心?”
后头的随从们个个脸上带着恐惧。
梁永也是脸色大变,厌恶的拿香袋捂住鼻子。
原来在梁永府邸外的那些标语还不算利害,他们的队伍刚出街口就见在街口的必经之路上倒满了黄白之物,也不知是多少人家的夜香,一点没糟蹋,全给道路上了。
也是赶上这几天入秋又下雨,满街的脏污,清也清不去,梁永的车队从中走过,激起的味道中人欲呕,由于味道实在不好闻,甚至连马都不愿意往前走。
缇骑只好拼命赶马,马儿挣扎奋蹄,脚的地上脏污乱溅,这下好了,梁永原本威风凛凛的随从们各自沾染腌臜臭气,所过之处一臭一街。
梁永用香囊捂着鼻子一路来到巡抚衙门,连下马凳都沾到了脏污,他干脆跳下马车,忍着恶心不回头看。
梁永来到衙门中直接询问姜志礼道:“何御史何在?”
迎接出来的姜志礼连忙回答:“到城中同商人谈判去了。”
梁永又问:“可在城外接到了我手下骑兵?”
姜志礼再次回答:“来了一个总管,说是骑兵的马匹被扣在路上,现在还未放行,求公公一份手书前去解释。”
“娘的!”梁永再次感觉一口恶气顶在胸口。
梁永自然能想到,这种设卡收税的税关都是本地吏员负责,吏员自是泉州人,多半收到了泉州商人所托,于是找理由拖延他的骑兵进城的时间。
他手下骑兵所骑的马匹自然都是私马,按照法理来说的确会被扣下,但是之前谁敢在福建找他的麻烦?
梁永深吸一口气又问:“我到镇海楼请兵的文书发出去没有?可有回音?”
姜志礼一直拿怕激起泉州百姓众怒的话来搪塞他,表示自己不能派卫所兵来镇压。
梁永干脆就给漳州镇海楼写信,他督税司的驻地就在漳州,以前那些漳州的武官都对他颇为巴结,梁永心中觉得漳州官员多半会给他这份面子。
说完却见到姜志礼脸色有些尴尬的摇摇头。
“好呀,好的很!连武官也反了!”梁永气的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也不告辞,起身就走。
刚来到门外,他手下的小太监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老祖宗大事不好了,福建有几个言官要联合起来参咱们!”
“什么?”梁永也不禁脸色巨变,有些慌张的说道:“哪里来的消息?”
“福州一个张老爷送来的信儿。”
梁永着急忙慌的说:“快,快去泉州织染局!”
大明在泉州设有织染局,之前泉州织染局的地位并不高,但在万历皇帝开始对捞钱感兴趣之后,因为他觊觎福建的财富,织染局自然成为他捞钱的一条管道,所以专门在南京苏州杭州的提督制造太监之外,又往泉州派了专管织染局的太监。
泉州织染太监在过去哪会被梁永放在眼里?可现在局势不同了,他的督税司能够帮万历皇帝捞的钱有限,织染局却负责每年向万历皇帝上贡丝织品,成为了一条可以看得见扩张趋势的收入来源,泉州织染太监一下便能够在万历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了。
第583章 泉州舆论之主王文龙
负责泉州织染局的太监张方也是万历皇帝潜邸之时的老人,如今已快七十岁,梁永见到穿着太监袍服的张方时仿佛见到了自己娘家人,涕泪交加的告状说道:
“张公公,这泉州的官员百姓太无礼了。他们公然包庇走私,还殴打我的随员,向我的府邸泼粪呢!”
张方也从梁勇手上拿过不少好处,一脸关怀的说道:“岂有此理!我立刻写信请人,梁公公你放心!”
梁永心中大为安慰,以前他在京城的时候从来都对同为太监的这一群体没有多少好感,可是现在离京城万里,再次见到自己的同类,张公公还温言温语的劝慰他,让他突然感到万分温暖。
梁永回家去静静等待。
张方那里说是把书信送出去了很快就会有福建的官员前来帮忙,可是等了两天时间,泉州城里对于他市舶司的税监攻击越闹越过分,他的骑兵干脆被人在泉州边界扣下,他手下的随从心理压力极大,有些福建本地的随从挨不住老乡的骂,甚至开始逃跑。
梁永手下这些税监彻底扛不住了,纷纷躲在梁永的府中不愿外出,现在这情况,虽然泉州的百姓没有被组织起来攻击梁永的府邸,但还是让他们联想到几年前搞死高宷的生员抗议。
高宷是被王文龙弄死的,而官府给出的结论是他被倭寇所抢劫,但在此时福建人的传言之中所有人都将他的死和生员暴动联系起来。
梁永过去的底气都是依仗着他的兵马以及皇帝给的权势,而现在他突然发现在泉州城中:他的兵马被人扣下了,皇帝给的权势也吓不住人,没有官员同僚愿意帮他出头——他终于也开始害怕起来。
梁永等了三天之后,终于坐不住,再次出门去找张方,然后就从张方的门子处得知两天前接待了他之后张公公突得重病,于是到泉州城外别墅休养去了——这老太监信是写了,但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叫来帮手,所以忽悠梁永一顿之后直接跑了。
梁永彻底慌了,这时终于有人给他出主意:“只有建阳先生能和各方说得上话,公公得赶快去找他。”
梁永备好礼物到李家去找王文龙,然而却只得到李家的回复:“姑爷北边去了,不知甚时候才能回来。姑爷走前给公公留了一封信,还请公公收下。”
梁永接过王文龙的信,气的心中骂人,还不敢在李家多呆,李家大厝位于泉州城中一处空旷地带,周围都是各路海商的宅邸,其中慓悍骁勇之士甚多,梁永把这群海商得罪狠了,即使出门之时已经带了几十个随从护卫,他还是害怕路边冲出几个海盗头子把他给捅死。
让马车快快离开此地,梁永在车厢上打开信封,王文龙的信写得非常浅白,主旨内容就一句话:只要梁公公能够保证泉州小商人的利益,此事自然解决。
梁永看完信,肺都快气炸了,偏偏又无处发泄,只能把信扯的粉碎。
路边一家小铺早早下了板,几个客人在铺子内就着烤鱼干喝酒,见到梁永的马车和骑兵队伍飞快的从街道上跑过。
一个客人笑着说:“这太监是去找建阳先生的,想来吃了一鼻子灰。”
另一个客人竖起大拇指说道:“建阳先生,是咱们福建读书人里头一号的,若没有他咱们泉州人不知被这太监欺负成什么模样呢。”
座上客闻言都是哈哈大笑,酒桌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就在梁永着急上火的时候,王文龙已经上了闽江的客船。
之所以这么急忙的离开泉州,并不是因为王文龙对泉州罢市的事情完全放心,而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邀请信。
这封信的作者是叶向高,内容是请王文龙到湖北的问津书院去听会讲,收到这封信后王文龙只能匆忙离开泉州。
他匆匆去往湖北的目的当然不是真的只听会讲,而是要参与新的朝局斗争。
问津书院这个地方在后世或许名声不显,但是在晚明的政治中却是有格外超然地位的。
问津书院历史上曾经是杜牧、朱熹等人讲学的所在,而更让此书院声名大噪的是几十年前王阳明等大儒在问津书院布学讲道,将此地打造成了向中原传播心学的一个重要基地。
学术基地自然会吸引读书人聚集,而读书人在这年代就是最庞大的政治力量,问津书院由此在政治上地位超然。
问津书院是东林党西进讲学的主要场所,同时地处湖北,又是三党之中楚党的老巢所在。
就从问津书院的人员配置也能看出此书院在政治上的地位。
因为问津书院有一个正规的孔庙,所以每年都有人专门主持孔庙春秋祭典,这职位称作主鬯。
问津书院的上一个主鬯是楚党魁首、户科给事中官应震,而此时的主鬯则是刚刚回家休省的东林党大将梅之焕。
在这样有政治敏感性的地方主持的会讲当然也不是只为讨论经义学问,而是要把各党派人物都统合起来,进行一次未来朝局的大讨论。
这种场合,又有叶相高的亲笔书信邀请,王文龙不可能不去。为此他只能匆忙和李国仙还有小阿难一起回到福州。
沈宜修怀孕已经八个月,好在小姑娘身体健康,活力满满,挺着大肚子还能侍弄花草,听说王文龙要去湖北,且要一去几个月,自己很可能要在没有丈夫陪伴的情况下生产,沈宜修当时眼圈就红了。
王文龙原本还怕小姑娘心里过不去,许诺她自己事情忙完会尽快回家,下一刻沈宜修却抱着肚子郑重的说:“我会好好照顾孩儿的。”
王文龙心里满足,要不说是大家闺秀呢,果然有个主母的样子,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陪了沈宜修两天,下人也把东西给收拾好了,王文龙在两个老婆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和家人告别。
在闽江上他就碰到了黄道周,黄小友现在也已经成年了,名满江南,他和东林党走得很近,一问之下果然也是去问津书院参加会讲的。
黄道周经常四处去交游,前段时间刚从江南回来,王文龙便在船上问起他此时京城中的情况,黄道周一说起此事就眉头紧皱。
万历三十四年末的京城,已经处于天下大乱的状态。
最近万历皇帝似乎又心态出问题了,对于潮剧之事,完全不想理会。小半年前,朱赓就跟万历皇帝提出要往内阁加人,朝中为此进行的斗争搞了一轮又一轮,朱阁老在斗争中可怜的被骂了一次又一次。
此时正是最需要皇帝出来将表面上的斗争平息下去的关头,可万历皇帝却似乎是不想干了,他既不说话也不见人。
说起来好笑,朱赓作为内阁首辅,也是内阁中唯一的阁臣,纸面权力比当年的张居正都大,换成任何一个皇帝都会把这样的阁老死死抓在手里。
而朱赓却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万历。
人见不到就算了,上书国事万历皇帝也不理,有一天,朱阁老生病了,颤颤巍巍的写信,跟万历皇帝请假,等了半天,宫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回复他。
后来朱赓就开始尝试摆烂,隔一两天不去内阁办公,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万历皇帝并不是有意疏远他——而是平等的不管所有外界事情。
朱庚连着几天不去上班,万历皇帝居然没有任何表示。
想象一下这种工作条件,上司完全不管,同僚下属天天骂你,而你只要愿意干活,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无数的事情能把你活活累死,偏偏干好干坏都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谁能不摆烂?
于是朱赓也开始摆烂,一个月就十几天进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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