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324节
侄儿听张福九的话,忍着烫把两碗面线端到码头边的一处台阶上放下,烫的连忙将两个手指捏着耳垂,这时张福九也端着一碗油条回来了。
“快拌进去吃,趁着油条还没软。”张福九给侄儿的碗里拨了一半的油条。
泉州人吃面线糊时会把油条用剪子剪的细细的,蘸了酱油之后拌入面线糊里吃,以后张福九和侄儿都要做泉州人,这些东西都得学着。
“叔,你也吃。”叔侄两人端起面线糊的碗就开始吸溜。
正吃的时候就见远处的活报摊,先生弹动月琴,徒弟吹动笛子:
“天涯行欲遍,此夜故人情。乡国别来久,干戈还未平。灯残偏有焰,雪甚却无声。多少新闻见,应须语到明。”
“《福州旬报》新一期开始播报了,请来往客人静听哉,静听哉……”
第579章 《泉州访谈录》
那先生念完定场诗,又说了两个段子吸引围观听众,早先到达的听众开始抱怨说:“先生既是唱活报,怎么老拿以前的段子来搪塞?快去唱报纸呀!”
旁边立即就有人说道:“先生免费给咱们唱活报,还不许别人多使两段给自己打打名气?”
有那爱听南音的,笑嘻嘻的回答:“就是,生书熟戏,我还就爱听这先生唱小段,先生您慢慢唱,唱到什么时候,我就听到什么时候。”
此话立即就引来其他观众的不满:“喜欢听南音,到茶馆里听去,我们要听报纸。”
“就是,听了半天还不入正活?”
《旬报》在福建也是刚刚才引进了活报摊这种播报形式,不过和普及了官话播报的江南不同,福建地方十里不同音,唱南音的先生也没有拿起报纸就念的习惯,为此福建的《旬报》还专门找谢肇淛商量如何改编,最终找到了一种将北方官话和南音互相结合以方便播报的演唱形式。
这种曲艺形式说白了就是后世闽南曲艺里的北管,原历史上北管是随着江南曲家南下福建在清代才成型的,而在本时空的万历年间就已经初具雏形了。
北管的先生不好找,少数找到几个符合要求的演出人员,由于人数太少所以自然拿乔,他们不像苏州的先生一样听凭《旬报》报社的吩咐。
念报纸的词每期都要随着报纸内容改变,虽然大体的演出内容都是《旬报》报社给他们写好的,但是由于词不熟,先生唱一趟活报比起唱他们熟悉的曲目麻烦的多。为了省力气,这些被雇佣来的活报先生经常就是拖拖拉拉,不入正题。
但即使这样,活报演出因为念的都是实际内容,而且每期编排都极有戏剧性,还是飞快的在泉州等地流行开来,给《旬报》在普通百姓之中创下了极好的名声。
那先生让自己的徒儿唱了两段小段练习嗓音,聚集来观众之后,眼见大家越来越不满,于是转轴拨弦,很快就唱起了正式的报章内容:
“今日第一段消息,乃是头版王建阳所写之《泉州海禁之事士商访谈录》。”
“哎呀。”
听活报的人都骚动起来,围在码头边听书的虽然都只是小老百姓,但是在福建大家却都已经久仰王文龙的大名。
王文龙创立了《旬报》不说,光是一个瓜菜代王文龙就已经被许多福建百姓奉为活菩萨。
“今天果然来对了,第一篇就是建阳先生的文章。”
“我听过建阳先生的文章,建阳先生的文字写得最好,他那么大学问,讲的却又都是百姓的话,不像其他有学问的先生所写的文章就是念出来也听不懂。”
“建阳先生可是有大德行的人,我们家前年就是靠马铃薯和红薯度过冬天的。”
“那可不是,建阳先生可是救荒瓜菜仙人,我们村上的瓜菜仙人小庙之中神像也是照着建阳先生的模样雕的。”
“前年泉州粮荒,正是得了建阳先生号召三一教的救济,我们家才能够挺过来,建阳先生还帮助福建海商开发台湾岛,我大儿子就入教到台湾岛上开荒去了,如今在岛上媳妇都娶了,如果没有建阳先生,我们家哪有这样的好日子可过。”
……
众人讨论之间就听那活报摊上继续念:“此篇报导乃是一篇访谈录,就是将建阳先生同别人的谈话仔细记录下来,所谈之内容乃是最近泉州海商罢市之事。与建阳先生对谈的三人分别是咱们泉州的黄凤翔黄老尚书。”
“俞大猷俞都督之子、海坛参将,俞咨皋俞将军。”
“晋江乡绅,庄际昌庄老爷。”
介绍王三位受采访嘉宾,听着报道的众百姓全都肃然起敬。
黄凤翔,泉州城里最有名的帝师,几年前万历皇帝想请黄凤翔重新出山,黄凤翔执意不肯,那从京城出来的大太监奉仪仗到黄老尚书家门口相请的场面迄今还被泉州百姓津津乐道。
俞大猷就更不用说了,福建百姓心中神将一般的人物,虽然许多人没听过俞咨皋的名字,但只要知道他是俞大猷的儿子,百姓天然就觉得信任。
至于庄际昌,也是泉州城里有名的才子,并且家世显赫。
百姓都有慕强心理,听说是王文龙所记载的这四个人互相聊天的内容,顿时都有想一听的欲望。
那念活报的先生显然也是就这一篇文章专门做过准备的,他一开口直接学出了四个不同的音色,仿佛是广播剧一样,让人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哪个人在说话。
“建阳先生:庄朋友,你家在泉州开有买卖,对于近日泉州海商罢市的风波如何看?”
庄际昌说道:“我以为这泉州海商罢市虽然干犯条例,但也是无奈之举,督税司的税监们从两个月前开始就经常骚扰海商,还查扣了不少海商的船只,最严的时候,港口上的海商小船被他们查了一半,几乎每一条船都要交银子才能过关。就比如我家供货的几个商户,都交了至少十几两的银子多者甚有五六十两的。”
王文龙又问俞咨皋:“这一次月港市舶司的税监们查税动用了督税太监的缇骑,这事情似乎于理不合,俞将军是咱们福建的参将,可否说说详细情形?”
俞咨皋是靠父亲俞大猷的功绩当上的荫官,作为将门之后他本来对于梁永这些太监就不怎么害怕。更何况他还是沈有容的老下属,和王文龙关系不错,此时直接帮着王文龙说话。
“督税太监虽然有权配缇骑,但按照朝廷法度,缇骑只不过是作为仪仗护卫之用,本无拿人的道理。何况上船去抓人、市面之上弹押,这些本都该是衙役班头甚至卫所才有的职权。”
王文龙又问:“如此说来,这些督税司的缇骑在市面上执法,打伤人命,于法理上是不合的?”
俞咨皋:“缇骑不是官身亦不是吏员,没有拿着朝廷的批条,如何能够在市面上抓人?即使说他们是衙门的二班,平白无故也没权利在市面上走马持械的。便如卫所兵换防入城之时,亦不能拿着军械在市面上招摇。”
王文龙帮着总结说道:“所以这些督税司的缇骑,其实没有权力在泉州市面上如此行为。”
“道理之上该是如此,”俞咨皋说,“不过实际执行时总要尊敬內监。”
王文龙又问:“黄老尚书如何看?”
黄凤翔曾经身为万历皇帝的老师,一辈子都在清流官系统之中打转,最是心直口快。
而且他虽然是进士出身,孩子也因为他的成就而置下好大家业,但是黄凤翔自己却是出自穷苦人家,并不把自己当做世家看。黄凤翔来接受王文龙的采访,都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如果让他儿子知道肯定要拦他,不让他出去乱说话,他儿子说不定还是支持禁海的世家子弟。
黄凤翔开口也不怕得罪人,直接道:“太监之所以敢跋扈就是仗着地方官不敢得罪他。于法理上,月港督税太监不过一个差遣,梁永的本官不到五品,有何权利如开衙建府一般使唤兵丁?更何况他还驱使着一帮陕西骑兵,这些个缇骑明明是陕西军户,又无调防的文书,怎么来到的福建?要说起来这些缇骑个个都是逃户,不被官上拿了这也就是泉州知府骨气软,按着黄甲法这群人还敢在城里走马?都该拿到牢里去的!”
第580章 全城震动
老百姓听着黄凤翔的总结,各个目瞪口呆。
泉州许多百姓的生计都和海贸有关,对于那些横行无忌的税监是既怕又恨。
以前他们只知道月港市舶司的税监蛮横而且不会被抓,都以为这些税监肯定是有朝廷背景的,而现在听了俞咨皋和黄凤翔的解释,这才知道,这些税监不但不是官,连吏都算不上,也就是梁永私人雇佣来的家丁而已。
虽然平日里即使是太监的家丁,大家也都不敢得罪,但此时听到黄凤翔对这些人完全不屑一顾的态度,有了黄凤翔这么一个尚书大人的话作为底气,众人瞬间都对这些缇骑轻视起来。
有人说道:“看那些税监幺五和六的,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大的官身,原来不过是人家的私奴。”
“那就是些狗仗人势的货。”
“咱们福建的官儿也太软了,对太监的奴仆都怕成这个样子。”
“也不是每个官都软,你听黄老尚书的言语,真有本事的人哪个看得起他们?”
“老子也看不起他们,再有税监上门,我也敢顶回去!”
众人嘲讽之中,就听先生继续念。
“建阳先生道:如此说来此次市舶司针对小海商,只不过是派出了一些税监,并未动用到真正朝廷的兵丁?”
“就如入我家铺子中查办的,只有税监,没有见到一个有衙门身份的。”庄际昌主动说道。
俞咨皋补充说:“市舶司的税监最多能协助查办,至于其他事情他们都要交与上官定夺才能办理。比如我听说泉州市面上有税监,扣押了商人的货品,但市舶司要扣押商人货物必须得要官员出面核准,几个税监并无官身,将人货物扣下,我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所以税监们设货场扣下货物,这可以算做私设民刑了?”王文龙问道。
连庄际昌都为俞咨皋的解释惊讶,忍不住插嘴问道:“如此可要干很大责任,市舶司如此做,所为何来?”
一直忍着不说话的黄凤翔这时终于开喷:“所谓何来,还不是想要逼迫泉州的小海商全都不敢出海?方便梁公公在漳州卖他的船引。他梁永做的好大生意,却全不在乎我福建的海商倒了一片。届时他屁股一拍走了,咱们福建吃海商这碗饭的,上下人等不知多少人要倾家荡产。”
“泉州官府坐视此事,因着害怕太监不敢干涉。那梁永带着他的一群家仆,没有其他官面上人物参与,独个儿居然就能将泉州的市面闹成这样,真是好大的胆子!”
黄凤翔这张嘴怪不得当年能把万历皇帝都喷的害怕,战斗力还在其次,关键是这老头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敢往外丢。
而听活报的听众听到这里渐渐便讨论起来。
大家都是吃海商贸易这碗饭的,这一阵子多半也收到了些海商罢市的宣传,但那些个小海商的公信力不强,普通百姓即使听他们说的再是急切,心中多半也觉得这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而现在黄凤翔在泉州百姓心中的影响力比那些海商大的多,他说出梁永的目的是让泉州的走私商人全部失业,还会影响到所有和海贸有关的行业,七八成的听众瞬间都信了黄凤翔的话。
大家的第一反应是担忧,都害怕自己家没了活路,而伴随着黄凤翔对于太监以及泉州官员不作为的声讨,众人的情绪也都被调动起来。
“原来这梁公公起的是这样的心思?要我们泉州的小海商都没了活路!”
“把咱们都坑死了,只让他一个人挣卖船引的钱,咱们泉州的官老爷们看在眼里,居然也不去解劝?”
“他带几个家仆就想把咱们泉州百姓给坑死,真是好歹的心肠!”
“一群家仆幺五和六的,真当咱们泉州百姓好欺负!”
“我本来今日要到织机房里去干活,如今我也支持罢歇了。”
“对,大家都别去上工了,为着日后生计,断他一两天的工钱,有何不可?”
“支持罢市,支持叫歇!”
……
王文龙的这篇访谈录仿佛一记惊雷,震动了整个泉州城。
泉州百姓们很快团结起来,海商罢市,织工叫歇从织工行会和小海商等组织的小规模行为迅速发展成泉州城百姓共同支持的义举。
当监察御史何熊祥到达泉州时,看见的就是这泉州城上下同仇敌忾的场面。
泉州城几条主要的商业街全都停工,大量的船只挤在港口中没人卸货,府县两学的生员们在市面上奔走抗议。
至于梁永手下的税监缇骑,已经引起众怒,只要他们出动,百姓之间就互相通风报信,在路上设拒马,甚至从路两旁的房间中丢石头攻击他们。
整个泉州城都停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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