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48节
董其昌这两天一直在忙甲骨研究会的事,把京城能求到的人都求遍了,他之前做过东宫讲官,和太子朱常洛的关系不错,于是专门让黄辉帮他带一封书信呈给朱常洛,希望得到太子的支持。
“喝茶什么时候都能喝,甲骨社上下几百人都望着明公佳信呢!”董其昌着急的说。
陪着董其昌一起进京的范允临说:“你就莫要抻量董公了,没见他这几日可是急的嘴上都生出燎泡来了么。”
黄辉看看董其昌着急的样子,也只能叹息一声,正经说道:“信我是递进去了,但能否有答复我也说不得准,太子殿下听闻先生的名字只是让把信放下。”
董其昌闻言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道:“太子愿意看就好。”
为何董其昌如此着急?
因为甲骨研究协会之前能够成立全是浙党在其中运作,眼看礼部那边都已经有了消息,后续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浙党却突然在党争之中大规模的失势了。
可想而知,董其昌现在最怕的就是人走茶凉,这万历朝的事情该做不做的可太多了,连封疆大吏都可以空缺,一个小小的甲骨研究会若没有人在后面拼命推动,很可能最后一步路就能将研究会的前途给卡死。
就在董其昌三人讨论着下一步该去找什么门路时,朱载堉同着王骥德突然推门而入:“你等怎么还坐着?辽东有大发现了!”
听到朱载堉激动的言语,范允临好奇问道:“郑世子何以如此高兴?”
他身后走出的王骥德满脸急切的说:“上个月我同着建阳一起去辽东发掘,真在镇夷堡一带发现了上古的遗址,其中出土的东西甚或是尧舜之前的文物,我们还挖到了迄今最早的龙形玉饰。而且从我们当地探访到的规模来看,这遗址的范围少说要跨几个省的距离,说是我中华上古文明之祖也不为过。”
“竟有此事?”董其昌无比惊讶,“东西在哪里?”
“我随身带着呢。”王骥德说着就去衣服的内兜之中翻取。
王骥德回程之时是和另外三个甲骨社员分开将文物带回的,这样即使有一两个人出了事,这惊天消息还能够传回关内去。
王骥德要抢先回来报告消息组织人手,所以并没有走山海关,而是走的海路,他直接经老铁山水道到登州,再从登州坐船去天津。现在已经接近夏天,老铁山水道的水文情况越发复杂,若碰到台风活动,船打人亡都有可能,这一路非常艰险,但是好在王骥德化险为夷,终于以最快速度回到了京城。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却是用锦缎小心翼翼的包了三层,打开之后里头还有木棉之类的东西作为缓冲保护——这种木棉不吸水,这个布包即使落水了也能在水上浮好一会儿,真是保护到了极致。
王骥德一层层打开包裹之后,里头显现出来的就是那一枚在镇夷堡挖到的玉猪龙,在场另外三人都是金石学大家,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文物的价值有多大。
董其昌拿出个东海的水晶镜子,这东西是连云港一带的特产,从水晶球上敲下来的,天然呈曲面,有放大镜的功能,这几年为了研究甲骨文,董其昌随身总是带着。
董其昌拿着放大镜观看玉猪龙的雕工以及沁色等等特征,越看越是惊奇,越看越是爱不释手,一旁的范允临和朱载堉也围在边上研究,玉猪龙和水晶镜子在三人手中互相传递。
半晌之后董其昌将玉猪龙小心翼翼的放回锦缎包袱中,叹息说道:“这个发现的意义太大了,若是早两个月,一定可以将之加入甲骨研究会的研究内容,可惜如今因为朝中党争,甲骨研究会的后续工作都面临困难,不一定再能批准我等去进行辽东的考古发掘了。
“的确如此啊。”黄辉在一旁也是叹气。
如果换在去年,哪怕甲骨研究会是浙党支持的,东林党上位后也不至于将甲骨研究会的前景给断了。但经过京察和伪楚王案的斗争,东林党和浙党之间已经势成水火,就算对自己没有利益,也会尽力去阻止另外一个党派获得好处,甲骨研究会和浙党的关系太深,东林党对他们肯定不感冒。
讲到这里众人都很沉默,他们都是参与过政治的人,对于如今的朝中各个党派为一己私利去影响天下公议的风气都感觉十分悲哀。
“看能否拿出些甲骨研究会的名额去筹佣东林党人吧。”范允临小声说道。
第422章 舆论爆炸
董其昌叹口气道:“无论如何,都要将此消息传达出去,这是金石考古的千古大发现,是值得全天下知晓的事情,至于后续如何,咱们且行且看吧。”
王骥德闻言却笑着说:“好在我们甲骨会中还有王建阳这么一个大编辑。
王骥德南下之时王文龙已写给他几份手书,王骥德人还没到京城就已经派人去江南福建通知了,派去的人都走海路,王骥德到京城不过几天,派去报信的人也就到了地方。
几天之后《苏州旬报》、《旬报》,还有江南福建的各大报纸,纷纷在醒目位置刊载消息:甲骨社员于辽东发现华夏先祖遗址。
“据辽东送回的消息报导,之前在河南发掘甲骨的甲骨社,近日在本报编辑王文龙提供的消息之下,社员北上辽东,于辽东的安乐州镇夷堡一带成功发现上古之华夏遗存。这一次的考古发现包括了几处上古先民的制陶作坊、大量上古先民流传下来的玉器石器……据甲骨社的成员判断,这些陶器的制作年代应该在夏朝之前,甚至是尧舜未出之时……此次考古更发现了迄今已知最早之龙形玉,此龙形玉的形制与商州时之龙珮、春秋后世之玉玦有鲜明联系,几可断定此支辽东先民乃是华夏民族始祖之一,有以为上古诸侯中肃慎族者……据笔者了解,如此重大意义之考古发现,迄今为止,此乃第一……”
其他的报纸能够得到第一手消息,还是因为王文龙嘱咐了苏州福州旬报的编辑部将消息分享出去,于是此新闻一出直接就造成了铺天盖地的宣传声量,顿时引起热议。
特别是在有舆论接受能力的通衢大邑,之前刚刚因为甲骨研究和大量关于商王武丁故事的推动,大家对于上古史书所未记载的历史正感兴趣呢,突然得知在辽东又发现了比尧舜还要早的中华文明先祖遗迹,此事立刻就成为当下热门。
无数文人写信给旬报探听消息,小说家们开始蹭热点题材,而以苏松四镇为中心的江南的百姓更是对之欢欣鼓舞。
苏州旬报这么长时间的活报摊设置起到的侧面效果之一就是让苏州的市民社会迅速成型,市民有自己的娱乐和价值取向,在苏州旬报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苏州百姓对于民族主义的认同自然非常高。
当听说辽东发现了中华文明先祖遗迹的时候,在被大量侠义故事、讲史演义塑造了的民族观念的苏州百姓心中,这就是发现了自己民族的上古遗存。
讨论之声,铺天盖地。
许多没有得到第一手消息的报章也接连转载发表评论,自然而来的舆论热潮根本不是任何政治势力可以控制和抵挡的,大家只有顺应。
而稍有见识的文人多半也对此事感到高兴,几年之前对甲骨文普遍的冷感在这时已经不见,在文人心中民族主义的观念也正在慢慢形成。
正在常州和东林党沟通甲骨研究会之事的金石学家赵崡还是从报纸上看到这消息的,得知此事赵崡高兴的当即挥毫泼墨做了几篇狂草,又去买来酒水大饮庆贺。
跟着赵崡一起回到江南跑峡谷社关系的陈继儒则是马上写文评论:“甲骨此次在辽东的考古发现,补全了历史之空缺,为我等了解尧舜之前史未有载的鲜明历史提供了绝佳机会,这乃是当年太史公亦难以做到之事。此事证明,天下应当支持这等考古之发掘,还先祖之本来面貌,得前人失传之历史信息,此类考古发现于国于家,于学于理,都是大好之事!”
“地方名士,修书院、盖藏书楼、刻书以教化百姓,以为于天下文气有帮助,然而以此钱财捐于考古之事业,才是真正大帮助也!”
以照顾父亲为由请假回到松江的新科进士张鼐也写文章鼓吹道:“此次甲骨社之发现证明我华夏先祖早已履足辽东,辽东并非化外之地,乃是我华夏固有之领土,其时金铁之器尚未出,先祖栉风沐雨,凿石为刃,劈木为兵,远涉苦寒之地,建立灿烂之文明,其壮其伟,我华夏后人怎能不记之学之,再开鸿篇?”
张鼐自从看了《中华文明入台史》后就算入了民族主义的坑了,现在经常跟叶昼则的民党往来,辽东的考古发现自然也被他向着鼓吹民族主义的方向去解读。
而大历史学家焦竑在南京也写文,极力推崇此次考古发现:“辽东之发现可以证明王建阳推崇的考古考据之学可以见古学人之未见,发古学子之所未及,此实在是补足史学的一大法宝,期望日后能有更多之收获。”
然而在一片称赞声中,也少不了有人说些怪话,有些出于自己的党派利益,也有些人是出于自己的固有观念。
就比如后来建议“凡辽人前往省直者,尽数出关”的陈仁锡现在还只是个举人,但他却早已形成对辽东人的固有印象,而且对于华夷之辩的理念已经走得太偏。
他完全无法接受华夏文明的祖先,居然有一支来自辽东,于是立刻写文反怼。
陈仁锡虽然是个名士,但是对于考古学真没啥研究,他还以为甲骨社得出玉猪龙就是中华文明的龙形玉始祖结论的过程只是靠臆想,于是在文章之中大言不惭的表示:
“笔者近日听闻有甲骨社者,吹嘘所谓辽东发现龙玉,支持者大吹法螺,笔者亦以为是何等高明之物,专程求访名士,见所谓玉猪龙之图画,先则愕然,继而捧腹。”
“所谓辽东玉猪龙亚不似龙,反更像蛆虫之类,笔者也曾收购古玉,然于上古之玉器中未见过此等形制……所谓辽东有中华文明先祖之论断,实则贻笑大方也……”
陈仁锡这种货色胡说八道,也只能恶心到人,等后续的考古资料发出来,自然就会被打脸。
但如东陵大佬钱一本等人的反驳则更加理智。
钱一本是从《尚书古文疏证》就开始跟王文龙打擂台的理学家,他倒不是对辽东有什么偏见,只不过他这一派学者从根本上就否定了考据学以及其所衍生出来的考古学的研究方法。
钱一本以为历朝历代的文字图画雕刻发展都不是一条直线,所谓考据学对比研究的方法又如何能够采信?
玉猪龙和商代的龙形珮很像,难道就说明玉猪龙是商朝龙形珮的祖先了吗?说不定是碰巧呢?
对于这种学者甲骨社也没有办法,你把证据摆在他面前,但人家闭上眼睛就是两个字“不认”,难道能硬逼着别人认?
至于东林党那边,态度也十分微妙。
第423章 红山文化展览
东林党人对于舆论的反应还是非常敏锐的,消息出来之后,东林党面对民意立刻表示支持恢复辽土,支持大明严守边疆。
这也是东林党人在对外战争中的一贯态度,获得了江南名士们的一致称赞。
但同时东林党人却又不提支持红山文化的后续研究之事。
无论东林党对甲骨研究会是什么态度,但训诂学和考古学毫无疑问再次火热了起来,而且热度比起之前王文龙出书的时候更高。
如今江南稍有影响力的文人聚会之中开篇都要谈两句红山考古,江南的富豪都争相收购古董以彰显自己的文化品味。
各家豪门名士也争相邀请有相关学识的文人充做幕僚,一大群绍兴、苏州科举不第的读书人在当师爷和医生之外又找到了另一条成为名士的青云之路,蜂拥而去研究训诂和考古之学。
作为市面上最权威的训诂学书籍,王文龙的《训诂学讲义》再次卖到脱销,连带着《尚书古文疏证》以及《文字断代学讲义》也全都迎来一波热销。
至于浙党,他们在这风波之中也有自己的动作,沈一贯拖着病体上疏,终于让万历皇帝同意迅速成立甲骨研究会。
当王文龙万里迢迢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份,刚回到华北就遇到了袁宏道。
袁宏道回乡以及参加吴山诗会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当年袁宏道并没有辞职,而是上了一封《告病疏》请假而归。如今袁宏道回到京城是为了将假期延期特意来跑关系的,正赶上辽东考古的热闹。
袁宏道带人在天津接到了王文龙时第一句话就是高兴的通知他:“建阳你总算回来了,甲骨研究会几日之后就要在京成立,我们都怕你这个大功臣赶不上呢。”
甲骨研究会这么有趣的事情,袁宏道肯定是要参与的,他如今也是会员,只不过因为对于考古学的钻研不深入,也没有一技之长,所以没有选上研究员。
王文龙听闻沈一贯借助红山考古的事情将甲骨研究会给推动成立也是高兴,思索一番对袁宏道说道:“中郎,我从辽东带回了一批红山文物,想要在甲骨研究会成立之日展出,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此法甚妙,既可以让同道们一起品鉴文物,更可以宣扬我甲骨研究会之宗旨。”袁宏道拍胸脯说道,“此事我也帮忙协调。”
王文龙在辽东之所以待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收集红山文化的古董。
红山文化的遗址埋藏浅、地方分散,明代以后大量红山文化的文物都被开荒的边民军户给挖出来,只不过这些边民对之不重视,有不少红山玉器被打了孔或是穿成串卖给周边的少数民族,当做装饰品使用。
王文龙尽量收购,如今已经得了将近一百件,虽然大多数玉器以及陶片都算不上精品,但是这收藏数量绝对也可称红山文化收藏界第一大家了,而且这些东西的价格很便宜,收了这么多文物,王文龙所花费的钱财还不到五十两。
王文龙问道:“甲骨研究会之事如今是哪位大人在抓总。”
这几天一直忙碌此事的袁弘道说道:“是礼部尚书李尔张。”
“原来是他。”李尔张就是李廷机,原历史上沈一贯、沈鲤下位之后他就能补进内阁,后来还当了首辅。
此君虽然没有明确的党派,但是史书上一般认为他和沈一贯是一条线上的,李廷机还因为曾与沈一贯私相授受因而受到言官的反对,交章弹劾。
第二天王文龙就同着董其昌、袁宏道一起来到了礼部,正是拜访礼部尚书李廷机。
李廷机的长相和他在史书上的映象差不多,面容清癯仙风道骨,但因为常年皱眉思考,此人眉头深深皱出了一个川字。
董其昌笑着道:“李尚书,这便是你要见的王建阳了。”
“早听说王建阳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廷机笑着主动招呼。
王文龙也问候道:“尚书大人好。”
李廷机待人处事极有风度,这是他的经历造就的。他虽然是泉州人,但十几岁就因为成绩优异贡入太学,来到京城读书。
二十八岁,在顺天参加乡试,夺得第一,参加会试,又得第一,最后殿试点了榜眼,之后就是当翰林院编修、国子监祭酒、南京吏部右侍郎、礼部右侍郎,直到如今当到礼部尚书,一辈子接触的人物要不就是学生,要不就是各部之中的堂官,真正是往来无白丁,涵养气度想不练出来都不行。
董其昌连忙说明来意:“建阳在辽东收集了一批红山文物,想要在甲骨研究会成立之时办个展出,让会员们一起参与点评欣赏。”
“这是好事,礼部一定支持。”李廷机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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