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45节
萧汝芳又指向自己的二儿子说:“这是我二子仲才,也是个读书不成的,如今在卫所中袭了个官职。”
萧伯才四十几岁模样,为人比大哥圆滑的多,他笑着跟王文龙见礼说道:“半个月前听军中说本地来了大名士,那时我就想回来见见,又听闻先生北边去了,前两日才听说要到开原,我连忙便向军中告个假赶了来,这才能见老先生一面。”
“仲才兄太热情了,今日能见到兄长,亦堪称快。”王文龙笑着说道。
内地的读书人家子弟一般不会经商和从军,但在铁岭卫却很少有这样习俗。今天到萧汝芳家吃饭,王文龙处处都能感觉到辽东和内地习俗的差别。就比如这会儿他们吃着饭,而场院里还摆着一口萧汝芳给自己身后备下的棺材。
当然,这种习俗在江南也有,不过王文龙一进门就发现这棺材的材质是松木。
松木的价格便宜、木质软、还容易开裂,在关内肯定不会被用来做棺材,但这却是辽东人的习俗。
当年辽东总兵韩玺临终前听说家人为他去南方求取杉木为棺,立马劝阻说道:“吾东人,以松木为棺,从俗可也。”本质上是辽东地方认同的体现。
王文龙和萧汝芳一家人在饭桌前坐下,边吃边聊,聊的都是些家常之语,并没有说到什么学问上的事情。
直到吃完饭萧汝芳才让仆人抬张炕桌来,他和王文龙面对面坐下,泡了茶,点起灯来说话。
萧汝芳的两个儿子也在一旁拿过马扎来坐着听讲。
萧汝芳指着自己书桌上的那一套《民族国家论》道:“我看建阳的书籍,对于这民族主义分外推崇,本质上似乎乃因是对济世救国有自己的一套思想,想要同建阳讨教一二。”
“先生请讲。”王文龙说道。
“建阳对于如今辽地情形如何看?”萧汝芳斟酌着问道。
王文龙直白的评价:“我在关内时听闻自从李总兵上任辽东以来辽东几年不闻金鼓,百姓安乐。然而此次真正到辽东实地走访才发现,辽东这几年间虽然没有战事,但是逃户数量却大大增加,边境之上女真人活动也是分外频繁,这都是平静之下暗流涌动的征兆。”
萧汝芳点点头,有些惊讶王文龙才到辽东这么短时间就看出了辽东局势的本质。
萧汝芳问道:“建阳以为该怎么做?”
王文龙说:“若从朝廷来说,一则是安民守边,二则是要防备女真势力做大,不可再养虎遗患。”
“此大言也,难呀。”萧汝芳叹息说道,“朝廷如何做不去说他,建阳以为我辈文人又能做什么呢?”
王文龙回答说道:“我认为文人所应倡导的方法,我在《民族国家论》之中已经写明,那就是进一步将辽地归于中华文明统一之内,以中华文明之主体去吸纳辽地的各民族,移风易俗。”
萧汝芳问道:“辽地民族众多,风俗不一,用此方法能成功么?”
王文龙斩钉截铁的下了论断:“民族是想象的共同体,辽东地方上用临近山东华北,极容易受我中华文明影响,最终必然会被同化。”
辽东在宋元以前本来就是汉家故地,只不过经过唐末的变乱,此地的少数民族势力早就占了上风,一直到明朝在此迁徙江浙、山东的军户充实辽东,此地的风俗才再度进行汉化。
此时辽东人对于本地汉化的成果感觉很忧心,但其实在后世的历史分析来说,辽东的汉化效果是非常显著的。
要知道明代户籍上所记载的辽东军户人数也不过几十万,辽东人口二三百万,其中大量都是明朝以前的少数民族,但到如今,辽东大多数百姓都已经有了中华认同,甚至许多小民族又恢复了汉族的认同。
毕竟中华文明的主体性太强,只要有一个大一统的文明中心施加影响力,对于东北各民族的吸纳和同化是必然结果。
萧汝芳思索一番,又问:“近日有人以为为了防备建州女真做大,应该加强对女真的隔阂,严守边防,如此就能阻遏女真的发展,建阳以为如何?”
王文龙摇头说道:“如今对着女真的边防地带其实乃是过去奴儿干都司的旧地,此地往西可接连蒙古,往北可通于野人女真,往东南可下朝鲜,这样四通八达的要地又不是云贵的大山,社几个关卡就能将反叛势力给困死,对于女真,光靠严守边防是定守不住的!”
李成梁撤掉大量边境防御堡垒时对朝廷交代的原因就是少数民族势力做大,汉人和他们交往会助长少数民族的实力,还不如闭关锁国,而那些边境堡垒孤立无援,在闭关的情况下应该全部撤去,以防止被对方攻击。
如果建州女真是大明内地的起义势力,起义军身处的地方是被明朝统治范围包围的区域,这种严密封锁或许有用,但面对他们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这思路就非常奇葩。
你把边防撤了,不和对方交流,正好给了努尔哈赤发展壮大的空间,可以让他从容的收服女真各部,再去从容的打击整合蒙古势力。
“撤去边防实为懒政,虽然能收一时安稳,长期看来却会让女真继续壮大,”王文龙说,“我以为若要解决辽东此时问题,只有分化瓦解,并且增加交流、化民为一这一条路。”
他的一番说法引得萧汝芳细细思索,可这时萧汝芳的二儿子萧伯才却突然插嘴说道:“建阳公的说法岂非乱了华夷之辩?”
王文龙回答:“我在《民族国家论》之中其实讲过,如今的华夷之辩其实是走错了路子,有能为的朝代并没有这种思想。”
萧伯才摇头说:“那女真人岂是容易同化的?他们根本听不懂汉话,而且女真人中如今已经开始制做所谓满文,意思是以后子孙也不要学习汉话。人家不学,你想同化人家,却又如何做来?”
王文龙笑着说道:“一旦女真人同汉人交往,他们必然学习汉话,若是交往深了,过上几百年满文别说有人去读写,便是听、说那满文,怕是全国也找不出百十个人会了。”
第416章 化民为一之策
“至于能否化民为一?之前我曾同近德先生讲红山文化的发现,上古之时,辽东本来就是中华文明的祖先之地,直到汉唐时此地也是我中华文化的重镇,唐末纷乱,契丹人、金人、党项人、奚人轮番登场,几百年间便将辽东故地变成了朱离左衽之所,这不就是他们化民为一的结果么?”王文龙笑道:“如今我们说华夏的民族主义,无非是将此一事反着再来一遍,而且手段还要温和许多,如何会不出成效呢?”
萧伯才说:“建阳没到边疆上任过事,坐在书斋中想来自然有道理,但事实却不会照你所说发展。如今局势,收缩边境是有道理的,将兵力都调动来建设几个大城堡,就比如这雄关开原城,加强防备让女真人打不进来,胡虏无百年之运,他如今得势上几年,等子孙后代出些酒囊饭袋之辈,自然势力也就衰弱了。何必与他们去做什么交流?又何必动手阻止?”
“大家各有想法吧。”王文龙已经把事实摆出来还是劝不动萧伯才,也就只能如此说了。
他觉得道理是说给听得进去的人听的,和这种已经有了自己想法的人继续讨论,只是浪费嘴皮。
其实他知道萧伯才引以为傲的辽东第二雄城,坚固无比的开铁防线,在坐视女真壮大的情况下根本守不了多久。
原本历史中萨尔浒之战结束后不到三个月努尔哈赤就打下了开原。
大明经营了百年的开原城囤积下的粮草人口也着实不少,后金入城后“抢运三日,财犹未尽”。
萧汝芳一直一边听着两人对话一边思索,这时见两人有些矛盾才连忙转移话题道:“原来建阳千里迢迢到辽东来挖掘红山遗址为的就是这事?”
“我辈虽然不敢为鼓吹者,但也可以暗中推动,此法近德公以为如何?”王文龙反问。
萧汝芳哈哈大笑:“建阳倒是个会明哲保身的。”
一番谈话王文龙和萧汝芳都觉得十分尽兴,萧汝芳的大儿子是个土财主,只是在一旁侍奉着父亲说话左耳朵入右耳朵出,他见父亲高兴于是对王文龙也十分尊重,但萧汝芳的二儿子萧伯才却是心中忿忿。
天色已晚,三人告辞出门,离开偏屋,萧汝芳被两个儿子伺候着回屋,路上萧伯才忍不住问:“父亲何以对这王建阳如此赏识?难道真觉他所说之话有可取之处?”
“何止可取,”萧汝芳严肃说道,“他所说是真正治辽之良方!你莫要听军中主官糊弄所谓‘撤边就是防边’,我们萧家到辽地已经过十世了,见过洪武、成化年间的撤边,也见过当年的三万卫南移,哪一次不是酿成恶果?”
萧汝芳对于辽东之事看的一直非常清楚,只不过作为辽东进士人微言轻,他的意见只能影响一些辽东军户,并不能上达天听。
对辽东情况的担忧也是他推崇《民族国家论》的原因,军事上的进攻他管不了,但是政治文化上的进攻阵地他们却不能放弃。辽东生了战乱,内地的军户跑也就跑了,但向他们萧家世代居住在铁岭,跑都没地方去,“以辽人守辽土”,他们就是标准的辽人。
和王文龙的这一番谈话,让萧汝芳的心中更加坚定了。
让两个儿子回去休息,萧汝芳进屋就找来自己大老婆询问家中剩余多少财产,他家在开原铁岭一带有颇多的庄田,他大老婆一时也算不清楚,只问拿钱有何用。
萧汝芳坦白对老妻说:“我打算带头号召辽人出资参与红山文化的发掘。”
他那妻子也不知什么红山文化,只知自家老爷要做事,点头说第二日就去算。
次日早起萧汝芳就同着王文龙去开原城四下游玩,二儿子萧伯才来找母亲。
萧家成年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由萧汝芳原配所生,如今的萧家大夫人其实是他原配去世之后的续贤,只有萧伯才是她亲生儿子,至于另一个妾室就是更后进门的了。
萧伯才一进院就见母亲拿着东房钥匙要去看仓库,忙跟在后面询问,听母亲说起父亲的想法,萧伯才当时就变了脸色。
不管昨天王文龙和萧汝芳说了什么,他到此时还是相信李成梁所说撤边、和异族断绝来往的做法才是正确,总害怕自己父亲跟辽东总兵对着干会给自家招来不幸。
萧家出了萧汝芳这么一个进士,其实乃是异术,这个家族的底色就是铁岭卫的小军官家庭,见识实在有限。
萧伯才忙找母亲说小话,他一通吓唬,成功让自己那没什么文化的母亲以为萧汝芳去参与红山发掘会将全家人都坑进去。于是母子俩开始藏钱,打算未来给萧汝芳的捐款使绊子。
这点小算计对于辽东大势自然不会有多少阻拦,但几个月后却成功将萧老进士气的半死……
明代辽东的学术中心,一在辽阳,二在广宁,两城包揽了辽东半数以上的进士,辽东也只有这两座大城市中有私人书院。辽东在次一级的大城如义州、锦州则有官方所办的卫儒学,派有学官教授功课。而开原铁岭级别更低一等,就只有卫社学了。
但是铁岭卫社学的教育资源在辽东也还算前十水平。
因为这地方的地理位置重要。
开铁防线护卫着辽东大城沈阳,开铁防线一旦被打破,沈阳便岌岌可危,只要再打下沈阳,整个辽河以东就将无险可守。
原本历史上后金能够夺得辽东就是从打下开铁防线开始的。
如此重要的铁岭卫,下辖的军户人数自然众多,在众多卫所子弟中挑出来尖子,也就把铁岭卫社学的学生水平给拉起来了。
听说王文龙要来开原做会讲,铁岭卫上下,包括附近抚顺、蒲河、汎河、沈阳的学子都聚集而来。
王文龙在萧汝芳的带领下一脸笑容的走进开原社学,社学院子里挤着的儒生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道路,欢呼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王文龙受到如此热情的待遇也属正常。
辽东这地方多少年没有来一个名士了,关内最近流行的训诂之学本地许多人更是听说过却研究不清楚。
实在不能怪他们,这地方连个藏书楼都没有,那些训诂学所需要的古籍善本本地的读书人根本没地方淘换去,以至于辽东压根就没有什么训诂学家。
王文龙作为此时最炙手可热的训诂学家,突然跑到辽东来指点,众人怎能不兴奋?
会讲之前萧汝芳又为王文龙介绍了今天才到的几位辽东名士:“这是广宁左卫的冯子高,冯朋友。”
“复州卫的刘国绅刘公。”
“洪生、佟生,这两位建阳昨日是见过的了。”
辽东虽然文教落后,但也有几个科举世家,就比如冯子高出生的广宁左卫冯家,嘉靖年间以来就出了四个进士,这一家都是军籍和官籍,乃是一个辽东世袭军官家族,在广宁一带势力极大。
跟几人见礼罢,王文龙走上讲坛。
他先对着场下众人一礼,方才落坐,开口说道:
“昨天我同近德先生聊至半夜,深感辽地文化尚未充分开发,以至于东人学子往往以为辽地粗鄙无闻,此想法大谬也。故而今日会讲内容,我想同众人讲讲辽东文明史,便从近日我们所发现的红山文化开始讲起……”
第417章 《龙形玉变化史》
铁岭卫的社学毕竟也就这么多人,到场人数也才一百,在场的气氛与其说像是一次会讲,还不如说更像一次大学里的公开课。
王文龙的话刚说完洪敷教就好奇问道:“建阳先生总说红山文化,不知那红山究竟是何处?这一次所挖掘的地点就是在红山吗?”
王文龙一愣,接着笑着说道:“红山文化是我粗且给这一系列有同样文化特征的遗址文化群体的统称,红山却不在辽东,而是在顺天以北,此时乃是蒙古人的聚集地,实则我也没去过,但是我在关内时听说大量的红山文化典型器物都是从那一代流传出来的,顺着寻找才来到了咱们辽东。”
王文龙知道红山文化的“红山”在内蒙赤峰,那是红山文化的一个聚集地,辽东这里已经属于红山文化的分支地带。
关于红山文化这个名称则是因为王文龙脑海中印象太深,所以一直说顺了嘴,之前王骥德也以为王文龙说的是辽河上游的红土山,不过他现在也懒得改了,总之指代的东西并不会迷糊。
王文龙索性开始对众人介绍今日会讲的正式内容:“我们今日的会讲讲的是考古内容,但是其中用到了大量和训诂学相通的思想,就比如这红山文化的历史意义、为什么我们敢说红山文化必然是中华文明的始祖之一——这都是从和他不同时期的文化之间互相对比推演而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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