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23节
几年前徐兴公和叶向高、曹学佺等福建名仕组了一个“芝山诗会”,万历三十一年,曹学佺丁忧将满马上就要回朝廷任职,徐兴公等人决定给他办一场送别会。
最开始只是一些福建诗人自己搞的集会,但是因为徐兴公这些人都是名士,朋友遍天下,发起集会之后报名人数越来越多,最后这场诗会直接变成了闽浙两地文人的大集会,聚集了词人名士上百人,办会地点也从原本的芝山改到了福州的乌石山凌霄台。
这年代又没有准时的交通工具,参会人员不可能同时到达,所以会期也拉长了。
此会从万历三十一年中秋一直延续到万历三十二年年初,史称“癸卯中秋大会”,这次盛会和后来万历四十七年南京的“秦淮大社”并称万历年间两大盛会。
时人记载场面乃是“丝竹殷地”“列炬熏天”。
这场聚会还成为闽剧的转折点,曹学佺在会上让自己的家班演出他所编写的几出闽剧,和闽浙两地的戏曲名家共同探讨改编闽剧的音律和词曲规范,闽剧从此由下里巴人而变成阳春白雪的雅乐。
一场热闹轰动天下,曹学佺高高兴兴去上任了,徐兴公的家产也挥霍了大半,秋收之前家里甚至开始拉饥荒,朋友上门来送钱,徐兴公却一律不要。
王文龙劝他说道:“兄台不必和我这样客气,朋友间本就有通财之义。”
原历史中的徐兴公,哪怕到了晚年已然穷困潦倒,却依旧大肆购买藏书,还把买药的钱拿去招待来家中看书的穷秀才吃喝,朋友来求接济他钱财援手便送,以至于人送他雅号“穷孟常”。
徐二少一辈子都是体面人,怎么可能接受王文龙的资金帮助?
他洒脱的将王文龙递过来的银锭推回去,道:“咱们今日只聊看书之事。”
一同来做客的黄道周看了两位兄长一眼,主动拿起王文龙今日带来的《训诂学讲义》,翻开扉页一看,道:“建阳还在这前头赋了一首诗?”
徐兴公一下感兴趣起来,迫不及待说道:“我来看看。”
王文龙赋在书籍最前面的诗很短,不过是一首七言绝句,叫做《论诗》: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徐兴公思索了一下此诗的意思,然后便点头赞叹:“好诗!简单明白,清新自然。”
黄道周品味了一阵也连连点头:“性灵派的诗作这首算得一流了。”
从改革诗风的角度来说,这首诗绝对符合此时性灵派的审美标准,朗朗上口,简单易懂,又深具趣味,王文龙把此诗放在《训诂学讲义》之前更是开宗明义的表明了他要另创一派学问的野心。
有了这一首诗放在最前页,就是明白无误的告诉所有翻开《训诂学讲义》的读者这是一本不同一般的书。
第377章 杨嗣昌买书
湖广,长沙府,杨嗣昌抱着自己新写的书籍,摇摇晃晃的走下了河船。
这年头的湖广行省基本上包括了后是湖南湖北的区域,湖北对应地区已经相当发达,而湖南的发展程度则要低得多,只看从岳阳往西一大块地方的地名就知道:湘西一大片的安抚司、卫所、宣慰司……
事实上杨嗣昌的祖先就是在洪武年间被发配到武陵充军的,经过几代人才在武陵府站稳脚跟,杨家渐渐成为武陵的望族,杨嗣昌的父亲今年刚刚考中了进士,这对于武陵人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杨嗣昌父亲的大名熟悉明末史的朋友想必非常熟悉:崇祯年间的兵部右侍郎、陕西三边总督杨鹤。
今年杨嗣昌才刚满十七岁,在家风薰陶之下自幼潜心读书,他的理政才能还没有多少显现,但却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
这两年杨嗣昌写了一本描绘家乡山水风俗的笔记文学《野客青鞋集》,十分想要将之出版,这次来长沙就是为了此事。
“骆千户,怎敢劳烦您在码头上等候?”杨嗣昌一下船就看到骆思恭站在码头边,连忙上去打招呼。
骆思恭笑着说道:“我已帮你去湖南官书局说项,他们愿意看看你的书稿,你拿上我的手书直接去便是。”
杨嗣昌连连感谢,又问道:“骆千户接下来哪里去?”
骆思恭回答道:“我先去一趟衡阳,见武夷先生,而后便回老家祭祖。”
对锦衣卫这种特务机关皇帝比较喜欢任用世家子弟,骆家就是这样的锦衣卫世家。
骆思恭的叔祖父就是嘉靖朝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的父亲是世袭锦衣卫千户,到骆思恭这一代二十几岁也早已经承袭成为锦衣卫千户。而骆思恭的儿子叫骆养性,按照原本历史,也将成为崇祯朝的锦衣卫指挥使。
骆思恭家是湖南永州人,这年代湖南湖北虽然还都属于湖广省,但是两地之间早已经有文化分隔,湖南地方更穷,本地稍有名望之人更喜欢抱团。骆思恭从小在京城长大,但是他们一家却与同乡官员和名士颇有来往。
比如他所说的武夷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王朝聘——王夫之的父亲,湖南衡阳人,到江西求学读书成为名士。
杨嗣昌的父亲杨鹤今年考上进士,对于湖南来说,也的确算是难得人才。
杨鹤如今还在翰林院里头熬资历呢,自然没有面子帮他出书,武陵地方太穷了,连书坊都没有,就只有几家书铺,根本刻不了书,而听说杨嗣昌这个湖南新科进士的儿子想要出书,回乡的骆思恭直接表示可以帮忙。
事实上整个此时的湖南地区都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出版业,湖南的刻书业赶上全国的刻书步伐那得是清代晚期湘军崛起以后的事了,明代的湖南连称得起字号的书坊都没有。
到万历年间湖南主要的刻书机构还是家庭式的作坊,所刻的内容也以小学启蒙书、唱词小说、黄历日历、乡党应酬以及简略医书为主,没有什么大部头书籍。
湖南少数能够刻得起闲书的机构中有一家就是地处长沙府的湖南官书局,这个书局基本上被长沙藩王宗室所掌控,要不是骆思恭开口,杨嗣昌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拿上骆思恭给的书信,杨嗣昌带着自家书童行走在长沙府的街头。长沙是湘中四水汇聚之地,沿着湘江、浏阳河一线人员往来不息,看着此地市面的热闹景象,杨嗣昌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湖南官书局在城外,今日到达长沙的时间太晚,已经赶不上了,杨嗣昌便在长沙找了一处客店住下。
将行李安顿好便已是下午,杨嗣昌在屋中待的也是无聊,于是便带着童仆来到街面上乱逛。
湖南的地形是一个马蹄口,东南西都被山岭包围,只在长沙以北连接洞庭湖一带是平地,在明代长沙以南各府出外的大宗交通直接走长沙还更方便,外省的书籍入湖南也直接走长江经洞庭府转湘江,运到长沙集散。
此时的湖南虽然文化建设不甚显,但是作为鱼米之乡,日子还是相当过得去的,长沙的书籍消费人群非常大。
这天天气又不错,文庙坪附近的一条街上,各家书铺中都有不少人来买书。
杨嗣昌走进一家招牌老旧的大书店,不去看店面门口摆放的程文墨卷和新刻小说,他直奔柜台问道:“最近可到了什么新的经史佳作?”
那掌柜的用带着湘中口音的官话道:“回老爷的话,有一部福建新刻的《训诂学讲义》,看的人不少呢。”
湖湘学者在此时势力不算大,但是却已经有鲜明的地方特征,那就是求新求变,敢想敢干。
要放在别的地方,《训诂学讲义》这样的作品老板可能害怕顾客不喜欢,多半不会第一个推荐,但是在湖南,当地文人就是喜欢这个调调。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说的好!多来,多写,爱看!
杨嗣昌对王文龙自然有印象,之前他就读过王文龙的《尚书古文疏证》,对王文龙的学问极为佩服。
而这老板听着杨嗣昌的武陵口音,还生怕他是小地方来的文人,没听过这两年声名鹊起的王文龙的名字,取出那部《训诂学讲义》的同时介绍说道:
“这王建阳名文龙,号静观先生,乃是一个奇人,他祖上乃是跟着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明人,他也是在西洋出生,幼时颠沛流离,在西洋地方学了一派新奇学问,二十几岁才回到大明,开笔写了几部书就在福建江南都是挣下了大名的。不光是我大明的有识之士对他无比赏识,说是西洋的欧洲人也听闻他的名字。”
掌柜的笑着说:“这王建阳身上可是有不少奇闻,就说一条,人都说欧洲有个英吉利国,那国家就如同女儿国一般是个女子做国王,那女王生的婀娜窈窕,读了他的书之后一下倾心,愿以托国之富招他去做个相国,若是做的好时,以后便南面称孤也是有的。”
“我大明的老爷们也欣赏他的才华,听闻此事怕丢了这么个才子,连忙给他授官进了国子监。你说这王建阳才到而立之年就被这许多人赏识,学问定是高的不行了!”
要不说消息是越传越邪门呢,七十多岁的伊丽莎白老太太一来二去被明人传成了美貌婀娜的女儿国国王,大家还自发给这故事做了不少演绎,再过个几年,说不定以王文龙和伊丽莎白做主角的戏曲都能给写出来了。
“他才而立之年吗?这倒真是难得。”杨嗣昌之前虽然看过王文龙的书,但是却不太知道王文龙的底细,只看《尚书古文疏证》他还以为此书需要收集这么多资料,作者一定是个老学究,却没想到王文龙不过比他长了十几岁。
杨嗣昌看着那一大函书籍,先问了个价格,掌柜的笑道:“这虽是闽本,但是却印的极佳,老爷也见了,这乃是双色套印的珍本呢,价钱上自然也贵些。开价四两银子,不敢多要,到其他铺面中也是这个价钱。”
杨嗣昌心中啧舌,一套书籍运到湖南的售价就抵得上本地百姓小半年工资了,这可真是个价呀,这书还是油印本,印刷成本又不高,卖这个价格绝对是大大的坑人。
但那掌柜的也不说降价,一脸笑容的任由杨嗣昌翻看。
第378章 实学书籍
杨嗣昌在后世被认为是明末的能臣之一,但他的另一个身份却很少被人提及,那就是杨嗣昌是明末一个产出颇高的作家。
杨嗣昌的作品集中在诗词和文集上,而且和此时流行的文人集子不同,杨嗣昌的文集相当注重实用性,甚至有点后世专业论文的意思。
比如他的《武陵竞渡略》是一部研究龙舟竞渡传统的专著,比较了湖北,湖南,广东,福建等地龙舟竞渡的场景和风俗形式,甚至从各方面去分析这些风俗和当地百姓以及历史的关系。
再比如他的《地官集》是他考中进士之后,在户部任职期间所写的文集,此书将他在户部参与财政管理的经历以及所思所想全部写出。崇祯皇帝还未登基时,就看过《地官集》,以此书去了解国家财政的运营方式。
所以别以为明代的文人就只会空谈心性,杨嗣昌研究的就是实学,而且已经有了一些社科研究的思想。
而《训诂学方法论》就是一步从操作方面讲训诂学研究的专著,后面王文龙附上的另外几篇文章,也几乎是考据学各个方面的论文,实操性和科学性都很强,实在太符合杨嗣昌的口味了。
翻了几页之后,杨嗣昌越发的心动,最后终于一咬牙道:“这书我买了。”
抱着书函回到客店,杨嗣昌根本无心睡觉,直接点起油灯开始读书,越看越是精神。
一直看到屋中黑下来,杨嗣昌揉揉眼睛抬头这才发现他的书童早已等到睡着了,一盏省油灯的灯油都已烧干。
杨嗣昌揉揉发痛的眼睛,只觉得王文龙的这本书写得非常好。
原因一是王文龙的论证的确非常优秀,《训诂学方法论》从各方面描述了训诂学这一门小学的未来,绝对是开山之作的水准。
第二条原因则是王文龙的写书方式,《训诂学方法论》处处充满逻辑和实证的精神,一切推演都有的放矢,在这个年代的作品之中是绝无仅有的。
而王文龙的这本书非常符合此时的时代发展方向。
万历年间的儒家各门各派都在批评清谈之风。有人以为这是阳明心学传下来的问题,有人以为这是因为佛教思想太多的渗透入了儒家思维,甚至有人刨根到朱熹身上,认为程朱理学才是将儒学带向高谈阔论的罪魁祸首。
王文龙的《训诂学方法论》没有参与这些讨论,却直接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既然谁都说不服对方,那就通过考据看看当年的儒家典籍究竟说了什么吧。
如果真的是对于儒家学问没兴趣,大学做不下去,还可以做小学,除了四书五经之外,那么多的古文书籍全都可以去加以考证。
另外《训诂学方法论》还启迪了许多其他研究的文人,王文龙在书中展示了可以通过逻辑找出训诂的方法,焦竑又展示了可以通过逻辑科学的方式去研究史书的路子,那能否同样通过科学的方式找出写文章的方法、做画的方法、研究音韵的方法?
杨嗣昌是个颇有悟性的文人,在阅读过程中已经渐渐发现此书的以上这些优点,并且越思考越觉得这书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杨朱渡,湖南官书局。
杨嗣昌被一个书办领到书局干办的屋中。
干办手中拿着骆思恭的信奇怪问道:“骆千户打招呼已过去十多日,怎么杨小友今日才来?”
杨嗣昌不好意思的说:“我在客店中临时改了稿子,是以拖延了几日。”
“改稿?”那干办问:“杨小友的稿子不是早就写好了吗?”
“以前所写的书稿总缺了些味道,近日看了王建阳的书,突然发觉可以在过去散文之下加些评述文字,于是又重新补上。”
看了《训诂学方法论》之后杨嗣昌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修改自己的书稿。
王文龙的研究方法启迪了他,他觉得自己写的那些民俗散文,实在太过于浅薄,完全可以在自己所描写的民俗散文后面增加一些对于这些民俗来源的分析,这样这本书的可读性才会更强。
这也是杨嗣昌第一次出书,不知道自己书籍的定位究竟是什么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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