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20节
陈懿典走上前去,又恭敬的叫了一声:“师父。”焦竑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又指着手中书本问陈懿典道:“这本书你看过没有。”
陈懿典看了一眼,点头:“王建阳的《民族国家论》,此书在今年非常有名,我在嘉兴时已然读过了。”
陈懿典只比焦竑小十岁,如果论起科举成绩两人的辈份相差就更不远。
焦竑是万历十七年的状元,而陈懿典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两人当上官的时间前后只差三年,最开始两人是在翰林院中遇见的那时两人还是同事。陈懿典在翰林院中见识到焦竑的史学功底之后便对焦竑极为佩服,在京城时就拜了焦竑为师,此后便一直以焦竑的弟子自居。
相比师父焦竑在官场之上没什么上进心,一心专注于史学研究,但毕竟也当到了国子司业,而陈懿典才是真正的闲云野鹤。
陈懿典考上进士之后当了几年清翰林,这在此时的选官制度中算是考察期,按照大明的规矩考察期结束之后官员就应该从翰林岗位上离开,实际调去担任官职。陈懿典在考察几年合格之后也被外放去做中舍人,这是一个在太子身边当帮手的职务,别人想求都求不到,但陈懿典离开翰林岗位之后却直接请了个假,然后跑了。
陈懿典并不是因为争国本事件才不想涉足朝堂,历史上几十年后崇祯登基时,陈懿典已经成为著名历史学家,崇祯皇帝又把他起复做少詹事,陈懿典直接表示不去,在家继续做自己的史学研究,活到八十五岁才死。
陈懿典虽然不喜欢当官,但是对于史学的热情却是很高的,对于师父焦竑也是真心佩服,否则也不会专门跑到开封来接师父。
他笑着问道:“师父以为王建阳此书如何?”
“过去我从未看过这样的书,”焦竑感慨的说道:“条分缕析的讲解人性,旁征博引,从欧洲讲到我大明,从西洋海岛上的野人聚落讲到我泱泱华夏之文明,从上古讲到未来,若是在看此书之前,我真难相信世上有人能够写出此等的作品。之前我听人说起此书以为是大言欺世之作,懒得去翻他,这几日好好看了才发觉世人对此书之评价还是太低太低。”
“这书有如此厉害?”陈懿典很惊讶焦竑对于这本书的评价之高。
焦竑点头说道:“只看了半部《民族国家论》我已经被王建阳给说服了,我也认为我泱泱华夏应该要鼓吹出一种民族主义,如此才能凝聚人心,民族主义能够解决当今国家的许多问题。”
陈懿典笑道:“听了师父的话,我觉得自家也要再读一遍此书才行。”
焦竑说道:“待我把这本书分析完,我的新作也要做些修改了,过去我写历史的方法确实有些老旧。”
陈懿典拿出自己从老家带来的茶叶给师父泡上,边泡边说:
“我来河南前茂慈嘱咐说家中藏书楼新书晒完了,正在分门别类收藏,另外今年春天福建那边的书单也送了来,要师父回去看看呢。”
焦茂慈是焦竑的第三子,这时还没成年,留在家中帮焦竑打理藏书楼。
焦竑闻言点头说:“这样的事情他理会不得,我也该回南京去了。”
陈懿典辞官之后就满天下乱转,待在嘉兴老家的时间并不长,这次来河南是为了探访安阳甲骨社,顺便接师父回南京。
说了两句话焦竑继续低头看书,陈懿典在一旁伺候着端茶倒水。
过了一会儿,焦竑才抬头对他说:“王建阳过两日也要走了,趁着他如今在安阳,你可以到村塾中听听他和人讨论考古,从安阳甲骨发掘以后,咱们研究历史的办法怕是都会有所改变了,多学些新东西没坏处。”
“好的。”
两人对话结束,焦竑继续低头看书,陈懿典也自顾自背着手出门去村塾听讲。
这师徒两人的交流模式就是如此,想说话时说两句,说完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任何客套,好在两人都是一样的怪脾气,这种交流正符合两人需要。
三天之后,焦竑和陈懿典动身回南京,王文龙一行人也差不多要回去,于是干脆同路而行。
一路上焦竑都在和王文龙讨论关于考古学和历史方面的问题。
主要是焦竑想找王文龙交流,读了王文龙的《民族国家论》之后焦竑就觉得王文龙对于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很有特点,提纲挈领、条分缕析,整个写作的思路非常严谨,和过去焦竑写作历史书夹叙夹议的议论文写法全然不同。
焦竑研究历史的方法是从青年时期便训练而来的,要把文字写的气脉中贯,要用心去收集历史材料,但是这些工作都只是死工夫,而用王文龙的办法去研究历史,却可以从不同材料的对比之中发现之前史学家未曾记录的内容,一旦在历史研究中引入逻辑思维,历史研究可以进行的方向可就太多了。
而在和王文龙讨论之中,他更加确定了王文龙的思维方式和此时的史学家的确迥异,而且王文龙所说的很多内容都让焦竑觉得心虚。
这感觉如何表述呢?
就像一个没有学习过乐理但是从小刻苦练习弹奏水平的琴手碰上了一个乐理大师。
在一路上焦竑和王文龙越讨论越觉得受到启发。
王文龙笑着说道:“其实写史并不只有过去常用的体例,除了编年体传记体之外,完全还可以写出经济史,政治史,军事史,甚至联系起来做个经济军事史、经济政治史,每一个联系之间不都是新的研究方向吗?”
以前对焦竑来说,他没有寻找出来的史料他就无法研究,但是在王文龙看来焦竑找到了许多史料根本就没有充分利用,只不过是把历史复述一遍,这叫啥研究?许多历史事件完全可以从更深的层次去寻找原因。
焦竑细细思索王文龙的话,渐渐脸露惊讶道:“说的不错,我总算知道建阳为何能够写出这许多前人未写的文字了。”
王文龙笑着道:“这其中的许多内容前人未必没有使用过,只是没有专门向这方向去想,是以就让我钻了空子,只消稍稍一启发,世上没研究尽的东西还多着呢。”
第372章 汉阳大乱
焦竑点头道:“建阳的《训诂学方法论》该是准备出版了吧?此书虽然是讲的小学,但是内容与考古也有千丝万缕之联系,我可以为建阳写一篇序,就用你的办法。我将历史上历朝历代史官的作为以及此作为的原因猜测写做一篇,篇名就叫做《考古摘原笔录》,附在你的新书上如何?”
“先生可要说定了!”王文龙高兴说道。
焦竑是这时最有名的史学家,这篇序大概也是明朝人第一次做相关方向的研究,如果此文出现在自己的新书之中,连书带叙文多半都能一起青史留名了。
因为之前国子监经场印刷的《文字断代学讲义》只是小规模发售,王文龙这次出书就打算把《训诂学方法论》和《文字断代学讲义》放在一起,还要再加入一些考据学的研究内容,打算彻底把考据学派的开山祖师位置给坐稳。
焦竑在路上也开始写考古史方面的那篇序。
要写的内容不少,路上时间只有小半个月,原本两人觉得写作时间不够,多半回到南京之后,还要再忙碌一阵,才能把稿子写出来,但是刚到开封情况就生变了,因为河道封了,准确来说是黄河决堤,整条漕运路线全堵了。
如果说前两年大明的天气主轴是旱,那么万历三十二年却是倒转了过来,这一年的雨水特别多,多到了成灾的程度。
从六月末开始,首先是京城的昌平发生大水,大水直接把京城外的明皇陵给冲了,长陵、泰陵、康陵、昭陵的排水设施全部被冲坏,陵墓之中多半也已经积水,之后大水又孕育出虫灾,把黄陵附近的树木全部吃光。
到了七月水灾更厉害,京师的正阳门、崇文门附近城墙塌陷七十余丈,大量居民受水灾,大水一直绵延到永平府,连城北显贵居住的区域都出现内涝。
也就是紫禁城排水设施修的比较好,要不然万历皇帝也得趟着水去上班。
大水在南方也同样肆虐。
泇河的疏浚攻城加班加点,居然在秋季之前结束,河道总督侍郎曹时聘功劳显著,但他刚刚受了万历皇帝的夸奖,工程刚完工却就遭遇天灾。
黄河就在苏家庄决口,先淹没了丰县、沛县,之后黄河水无处疏导,于是又倒灌回去奔流向山东济宁一带。
给事中马上就对泇河工程展开攻击:李化龙说开凿泇河可以解决黄河水运问题,今年把治黄河的钱全拿去开凿泇河了,结果黄河就决堤,这事情李化龙得负责。
这真是为了骂而骂,今年整个大明都雨水过多,从南直隶到京城哪哪儿都在受灾,在这种雨量之下哪怕今年没有开凿泇河,黄河多半也得决堤。其实开凿泇河好歹还在黄河决堤之后保存了一条漕粮运输的通道,而且还替黄河承担了一部分分流的责任。
要不然这次黄河决堤大水淹的就不只是河南、山东了。
但是朝堂上言官可不会听这么多理由,李化龙被骂惨了,只能上疏为自己分辨,实际负责工程的曹时聘也是,他拼死拼活赶在秋收之前将工程完工,刚受夸奖转头就被批判,整个泇河工程都被贬低成浪费资金,曹时聘只能颇为委屈的上疏表示“泇河可以信赖”。
朝臣们开始站队,互相攻击吵作一团。
不过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转走了,因为更大的乱子出现了。
劫杠案。
记得去年的伪楚王案吗?楚王朱华奎答应给万历皇帝送两万两银子“以助殿工”,这才换来了万历皇帝在此案之中的站队,保住了朱华奎的楚王王位。
到了万历三十二年九月,朱华奎的银子终于凑齐了,开始往京城运。而不满意朝廷对于伪楚王案处理方式的楚王宗室纠结了几百人,在汉阳把朱华奎的这笔银子给拦了下来。
宗室们表示这是楚宗的财产,朱华奎的身份还没确定,这钱他没权利动。
朱华奎也不直接和这群宗室起冲突,他果断选择报官,汉阳通判便将带头抢劫的三十多个宗室给抓了起来。
这件事原本到此还不算大,可是包括朱华奎都低估了这群楚王宗室桀骜不驯的程度。
大明养宗室二百年,这群宗室个个眼高于顶,楚宗室连给皇帝的钱都敢抢,一个小小的通判他们哪放在眼里?
三十多个年轻的宗室被抓了,他们的父兄便直接带着宗族冲击府院,想要夺回被抓捕的宗室,顺便还想把那两万两银子给抢回去。
很快这群人就将地方通判打跑了,兵巡副使周应治带着卫所兵来镇压,根本打不过,最后还是湖广巡抚赵可怀领着抚台亲兵到来才镇下场子。
不过抓归抓,赵可怀对这群大明宗室也不敢太过于严厉。
审问范宗之时赵可怀不光不敢让人跪,还让衙役把枷锁放松些,走下大堂、和颜悦色的温言询问。
赵大人还觉得这样的态度就能避免宗室们生气,大概没想到,他敢抓他们就已经是触了逆鳞了。
就在赵可怀走下堂询问之时,宗室之中的朱蕴钤和朱蕴訇两人突然挣断枷锁,赵可怀惊吓之中没来得及跑掉,被两人拿着木枷直接打翻,接着两人还继续冲上去对着赵可怀围殴。
衙门中用的木枷都是硬杂物所制,重量少说三五斤,也是这些宗室养尊处优,下手没个轻重,对赵可怀的殴打直接用上了死力气,而且还对着头砸。
可怜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抚赵可怀不消片刻就被砸死了。
别以为打死了巡抚这些宗室就会害怕,实际情况是他们依旧凛然不惧,大咧咧的出去给自己的父兄报信。
而老一辈的楚宗室更荒唐,听说子弟们杀了巡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纠集三千余人持凶器突入府院,先把那二万两银子给抢了,接着开始报复敢于抓捕宗室的官员,在抓捕行动中出面过的副使周应治、窦子偁打成重伤,这群宗室还将赵可怀分尸,还派人去搜寻赵可怀的家眷,打算一一杀掉。
赵可怀的家眷都在老家,但赵可怀唯一带在身边的一个儿子也就此失踪,多半是乱杀之中被打死了。
这群宗室打坏了巡抚衙门之后又冲杀出来,直接围困了掌管藩台的布政司衙门打算抢劫库银,打不进布政司衙门,他们就在城中肆意抢掠。
汉阳府的各大衙门都被攻击,官员被打得疯狂逃窜,只有一个守过云南边境的湖广按察使以及一个兵科出身的湖广右参政还能坚守岗位。
继几年前陈奉湖广征税大杀汉口百姓后,武昌府又迎来宗室烧抢,本地百姓真是倒了血霉。
湖广巡按御史驻地在荆州,逃过一劫,也成了此时湖广仅剩的封疆大吏,他连忙北上汉阳,同时上疏朝廷——楚宗室反了!
第373章 巡抚问计
劫杠案的发生让整个运河上一片混乱,消息满天飞,加上漕运因大水被断,王文龙和焦竑被困在河南,起初只能安心写书。
但是等拖延了将近十天,两人文字工作都做完了,却还没有通路的消息。
焦竑急着回家,王文龙也有日程安排,两人只好去找当地官员,最终疏通了一艘官牌槽船。
九月初王文龙和焦竑展转泇河,终于回到了南京。
南直隶各府州县,此时都在发水灾,南京的运河上也是混乱一片,一大堆槽船挤着,曹帮卫所兵们为了谁能够提前北上之事互相争执。
王文龙一行人乘坐的官船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缓缓前行,因为打着官牌灯笼所以格外扎眼。
这时有一艘小船靠近王文龙他们的船只,上头一个书吏打扮的人客气的对船上道:“敢问船上可是王建阳?我家东主、新任湖广巡抚梁云龙想同先生一谈。”
“梁云龙?”王文龙闻言连忙回复道:“我去拜会梁大抚。”
焦竑对于劫杠案同样十分关心,他立即问王文龙道:“对面船上可是梁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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