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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189节

  两人的主旨其实都是号召明人建立一种民族主义思想,不过相比之下徐奋鹏的民族主义非常狭隘,让人一看就觉得难以推行,而王文龙的想法则是一步一个脚印,证明过程环环相扣。

  徐奋鹏直接把所有的少数民族政权斥为“胡腥”,认为少数民族都要被赶走,实行绝对汉人统治,而王文龙却认为应该让少数民族也可以建立中华认同。

  王文龙解释此事直接用了北宋大将呼延赞的故事。

  描写呼延赞一家故事的《呼家将》在此时和《杨家将》《薛家将》一起成为三大家将小说,流传极广,市井百姓不少都听过大宋忠孝王呼延家满门忠烈的话本。

  王文龙指出呼延姓出自匈奴,但是到宋朝呼延家族显然对中华民族相当认同,呼延赞为宋太宗冲锋陷阵,赤胆忠心,北宋末年呼延庆还出使金国,受尽苦楚,依旧完成任务。

  呼延氏显然不会认为自己不是宋人。

  他又举例出鲜卑氏、慕容氏这些姓氏,这些氏族当年也是带着族人内附中原王朝,日久年深后这些姓氏也已经就成为了中华文明的一份子,和出自中原的其他姓氏后人有一样的认同。

  将两人的书对照在一起阅读,李如一觉得徐奋鹏的汉人王朝执念其实就是王文龙所分析的一种民族主义思想,只不过似乎是王文龙所说民族主义中偏于狭隘的那一种,有点类似于王文龙书中欧洲人的“纯洁民族思想”。

  当李如一读到《民族国家论》对于未来中华民族的展望,他忍不住击节赞叹。

  王文龙表示对于中原王朝来说,由于周边的少数民族太多,不可能像分裂的欧洲国家一样形成单一民族国家,中原王朝所要构建的民族主义,无论是用汉民族去压制少数民族,还是用少数民族压制汉民族,未来一定都会失败,只能走民族团结同化的路子。

  而这样的民族团结,很可能在被侵略或者是团结对外殖民的过程中实现。

  李如一已经被王文龙的理论所说服,他觉得如果大明能够对外殖民扩张,说不定就能够像王文龙预言的一样建立起一个统一的中原王朝认同。

  他反复翻阅着《民族国家论》,终于忍不住提笔写出文章:

  “王建阳有感于大员岛闽人助倭之事,写作《民族国家论》,其目的并非批判,而是倡导建立‘民族主义’。余观如今谈建阳所谓‘民族主义’之人,其实皆说华夷之辩,此辨究其根本乃是出自方希直《释统》一文。”

  “方希直以为天下有‘正统’‘变统’二种,唐虞三代及汉唐宋、本朝,其主有爱民之心,为‘正统’,五胡十六国之君,因其主不可守正,故为‘变统’,然而蒙元是正统是变统?为此一讨论,便是今日华夷之辩之滥觞。”

  “……如今王建阳《民族国家论》格局又超华夷之辩,一扫百多年间讨论之窠臼,别开一篇章,日后当可称为‘民族之辨’矣。”

  方希直就是方孝儒,这位在朱棣攻占京师后拒不投降、被凌迟处死、诛灭十族的大臣是明初绝对的文坛领袖,整个明代“华夷之辨”的讨论起自方孝孺的老师宋濂,在方孝孺写出文章之后日渐传开。

  《民族国家论》提出了一种比“华夷之辨”更有可行性的民族构建方式,而且理论详细,见识远超此时的其他民族主义作品,流传到江南之后,自然很快就受到众人追捧,各报纸都出现讨论此书的文章,在府县学中也经常有人为此书激烈讨论,发表观点。

  而李如一所写的文章在这些观点之中是最出挑的,特别是他提出的“民族之辨”说法切中要害,居然不胫而走。

  方孝孺的官方评价在朱棣死后就已经改变,此时更是已经被文人捧上神坛,虽然大明官方没有追封他任何官位,但是方孝孺的牌位已经进入南京官方的表忠祠。此时民间对于方家后人极为照顾,嘉靖年间还出过松江府的文奸为了谋求名声自称是方孝孺后裔的事件,此子乱认祖宗,骗到许多士大夫的保举推荐,后来还是被方家人察觉到问题告到官府才了结。

  王文龙莫名其妙就被捧到和方孝孺一样的地位。

  甚至王文龙的《民族国家论》还传出了山海关,建州女真之中通儒学的人常常关注大明关于“华夷之辨”的新文章,听说了《民族国家论》后也想尽办法弄到翻看。

  女真人看了《民族国家论》后全都对王文龙大加称赞。

  就是称赞,还是不遗余力的那种,甚至把王文龙引为知己。

  这时李成梁的李家军阀和建州女真正是你好我好的时候,努尔哈赤还当着大明的龙虎将军呢,还没有和大明撕破脸。

  经常看明人文字的女真人知道在万历年间的大明只要提到少数民族基本上没有啥好词,就差直接把他们当成人形动物了,这常让通儒学、向往得到大明名仕承认的女真人极为失落。

  而王文龙在《民族国家论》中表示应该把他们都纳入中华民族,这些女真人中的儒学家顿时觉得王文龙人还挺好的。至于此书之中似有似无的汉民族主体思想则直接被他们忽略了,比起那些叫嚷着华夷之辨的明人文章,王文龙的书中那味儿已经相当淡,女真的儒学家早就被骂习惯了。

  大明是天朝上国,满清入关之前注定是自认文化弱势的。

  建州女真中读汉书的人,有不人都对大明心向往之。

  至于其他的女真人怎么想?他们不认识汉字,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本书……

第310章 喷子

  苏州,王文龙家门外。

  “王建阳你这厮怙恶不悛,将来青史上定有你的报应!”

  一个四十出头的读书人骂骂咧咧的走上轿子,额头青筋暴起。

  沈璟从马车上下来,见到如此场景,不禁好奇问道:“这位先生是?”

  那中年人看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先问道:“阁下是谁?”

  “在下沈璟。”

  中年人瞬间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原来是‘曲坛盟主’,王建阳也就结交些这样的人物了……”

  沈璟闻言颇为不悦,但他不愿意回嘴把自己拉到和对方同样程度,只是皱眉。

  看那中年人坐上轿子远去,他转身进入王文龙家中,看见正在院子里看书的王文龙就问道:“门外那人是谁?好生没有教养!”

  “伯父见着他了?”王文龙苦笑道:“那是南京御史孙居相,字伯辅的,因来苏州公干,不知如何打听到我的住处,便找上门来。”

  “孙居相?”沈璟倒是听过这个名字,知道是个和东林党交往甚密的言官,闻言奇怪道:“你究竟哪里惹了他?”

  “我何尝惹到他?”王文龙也是一脸郁闷。

  东林党养了一堆大喷子,孙居相就是其中之一。

  孙居相天资聪明,性格倔强,二十八岁中举,三十二岁中进士,三年前升到南京御史。

  现在南京的官员也很缺,孙居相上任之后兼了七个职位的差事,办事非常勤劳。此时在南京有一大堆勋戚故旧,飞扬跋扈,孙居相就一个个怼过去,什么刘基的十一世孙,什么小侯爷,但凡有点啥问题,孙居相就积极对上面打报告,整的这些王孙公子对他气的要死。

  按说他能好好办事就是个好官,王文龙对他也没什么意见,但是孙居相这人的性格实在太爆了,此君在《明史》之中的评价就是四个字:负气敢言。

  就比如孙居相曾上疏万历表示:“今内自宰执,外至郡守县令,无一人得尽其职。政事日废,治道日乖,天变人怨,究且瓦解土崩……”

  别人上疏时政都是为了推行某些新的举措,建议某些新制度,就算是只说问题好歹也给个解决思路。

  但孙居相骂了一通之后丢下个大明要亡的结论就结束了,也没给啥解决办法。

  且现在的孙居相还不是究极形态,历史上再过两年孙居相就要进京,然后帮东林党对阵沈一贯,带一群言官直接把斗争失势沈一贯喷走。

  孙居相这次来找王文龙,也是因为他站华夷之辩观点,看了王文龙的《民族国家论》,他对于王文龙的理论颇为不满,于是专门找来的。

  听说孙居相到来时王文龙最开始还敬果敬茶以礼相待,还和孙居相讨论《民族国家论》中的观点。

  孙居相的正统论哪里是后世社会学的对手,和王文龙几次交锋之后,很快就败下阵来。

  然后孙居相就生气了,此君根本不给王文龙辩驳的机会,将要被说服之时突然单方面输出了一大段,骂完就走。

  给王文龙整的也是一脸无语,只觉得孙居相像极了后世网络论战上吵不赢,于是骂完一段话就将对方拉黑的喷子。

  王文龙叙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沈璟也是皱眉:“真个晦气,怎么碰上这样的人?”

  王文龙摆摆手,“我才不去招惹。”

  跟孙居相这种人计较只是浪费时间,更何况《民族国家论》有了热度之后,跟他意见相左上门讨论的人不在少数,王文龙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将对方说服。

  王文龙让家人端来茶水,沈璟问道:“建阳此次找我来有何事?”

  “伯父近日可有空闲?”王文龙询问道,“若有时间,我倒有个生意想要和伯父共同来办。”

  “看是什么事了,我平日常有些应酬赛会之类,何况如今又到了八月,眼见又起太平盛会。”沈璟没有把话说死。

  王文龙好奇道:“太平盛会是何事?”

  “乃是吴江黎里风俗,八月十五太平会,十三日起设宴演剧,乡里邀我出面做个起头,诸般戏剧吹鼓都要去弄的。”

  王文龙道:“那就八月半以后。”

  沈璟道:“八月半以后便是苏州虎丘山曲会,那更是大场面了,我也已许诺做个会头的。”

  王文龙又问了几个时间,沈璟都说自己有事,王文龙这才愕然发现沈璟虽然已经辞官归隐,但是他的忙碌程度甚至甚于此时一些较清闲的官员。

  王文龙忍不住问道:“伯父一年中究竟要组织多少场赛会演剧?”

  “从吴江黎里二月中的马灯会开始,一年到头没得歇息,这还是推脱了许多的。”沈璟笑着说道:“故而我让建阳你先说是什么事,你若要我来定时间,那我可忙着哩。”

  王文龙这才知道明代的江南水乡繁华富庶到了何等程度,沈璟这说的还只是乡野之中百姓自发办的集会,要算上苏州府这样大市镇里头,官方组织的庆会,光是苏州左近几乎每天都能有戏看,怪不得能够养活这么多戏曲作家和艺人。

  王文龙也别客气了,干脆直白道:“伯父,不知沈家能否与我合伙做个生意?”

  “什么生意?”沈璟颇感兴趣,沈家的祖先就是以做生意起家的,要养活这么大一个家族,沈氏上下也自然涉及大量商业活动。

  王文龙道:“伯父想必听说过我在福州开办女子纺织作坊的事情,如今我手下有《苏州旬报》这一宣传机器,正想在苏州也办一家女子纺织作坊,只是不知沈家愿不愿意参与此事?”

  “这又何妨?”沈璟笑着道,完全不以为意,他能辞官不做回家写戏曲,思想相当开放,且沈家对礼教这事情看得很开,要不是有这样的观念,沈家也不能养出这么多词作家、曲作家、美食家、明代第一才女,这些人放在这时代都属于怪才。

  王文龙想要在苏州开办女子纺织作坊,第一反应就是找沈家这样的家族合作,因为只有沈家这样的世家才能够抵抗得住舆论冲击。

  像东园主人徐树丕,虽然家族豪富,但是发迹至今不过几十年,还真不一定能够抵抗住众口铄金。沈家就不一样,从元末开始沈氏在吴江发迹的历史已经超过两百年,绝对的地头蛇。

  沈璟作为沈家家长也很有经营头脑,他跟王文龙稍稍商谈就对这女子纺织厂的运营方式摸的差不多,马上提出自己可以写个劝诫溺女的戏曲帮助宣传。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讲话,只用半个上午时间就已经将细节大体敲定。

  王文龙送沈璟走后不久,沈宜修才从雅集回来,听闻伯父刚刚来过,两人错开沈宜修颇为惋惜。

  接着她又道:“相公,今日集会上太守夫人都来央我抄经呢。”

  半个月前沈宜修的集字作品终于由袁无涯出版了。

  这本集子王文龙给了许多建议,而在王文龙的建议之上,沈宜修又编了一整年,的确是精益求精,出版之后立刻就在苏州的文人之间获得大量好评。

  王文龙也让《苏州旬报》透露出这集字是沈宜修所做的消息,其实是在帮自己老婆打广告。

  而有人得知书籍作者是王文龙的妻子之后,众人更是惊讶不已,书籍在书法作品中算得上销量非常不错。

  沈宜修也一下忙碌起来。

  苏州许多贵女附庸风雅,都来求沈宜修帮忙写字,而沈宜修一一答应。

  王文龙看着小姑娘天天点灯熬油给别人抄经书心里可怜,如果是正常的书法家,放出去的作品多了价值也就会滥下来,肯定不会这样胡乱许诺。

  而沈宜修给人家抄经甚至连价钱都不谈,好几天的劳累,人家一句感谢就换走了。王文龙这姑娘不是傻吗?

  可是王文龙知道沈宜修正在享受自己被追捧的感觉,获得了相当的情绪价值,王文龙这时候自己还不好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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