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168节
《尚书古文疏证》不可能毫无问题,一定要找也是可以在其中找到许多逻辑上可以质问的点。
东林党大佬钱一本就直接写文章攻击:“近日读王建阳《尚书古文疏证》一书,此书内容却然精巧,但研究方法实有大谬误:如王建阳在书中以为‘郑康成注古文篇名与今世之流传《古文尚书》名字不同’,以之为一条疑点……”
“然而这只是篇数与篇名不同之问题。千百年流传之间一篇文字名字改动,或有文字失传也是可能的,这又何以成为证伪古文之方法?”
“此等证伪之书其实乃是自唐以来一股疑古辨伪之风,历经宋元而至今朝越刮越猛,稍有学识之人以辨伪之功而互相标榜,以为推翻前朝研究,独步天下,此等事情历代皆有,一二子醉心于此,无非求名侮人是也!”
钱一本还算是有的放矢,许多人对于新出现的《尚书古文疏证》的攻击已经上升到对于王文龙人身攻击的程度,把他骂的仿佛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居然把圣人所写的文字污蔑为伪作。
王文龙知道这书会惹出乱子,于是丢出一个震撼弹之后,从头到尾就不再说话,只让舆论场自己去闹。
反倒是以杨彝为代表的年轻文人,觉得王文龙的研究方法有道理都主动站出来捍卫王文龙,他们在报纸上大发议论,和那些攻击王文龙之人互相争吵。
一场论战,瞬间兴起。
所带来的结果:
首先,《尚书古文疏证》迅速扩大知名度,直接卖出江南,福建、江西、北直隶、山东、四川客人都来求购,王文龙名声大噪;
其次,许多文人为了看骂战都有了订阅报纸的习惯,除了看骂战之外顺便又看了看其他内容,于是更多人发现了报纸这一新奇事物。整个江南的报业全都销量增长;
最后,以杨彝为代表的年轻士人在捍卫王文龙的过程中被喷的狗血淋头,但是越骂越是激起他们的要强心理,他们自发开始研究《尚书古文疏证》和其中所富含的考据学学问,并且在骂声之中,决心将这门学问发扬光大。
杨彝战力十足,每日就以骂战为乐,甚至在常熟自己开了一家报纸,亏钱发文和那些攻击王文龙的人互怼,他本来就有钱,闲着也是闲着。
钱一本也不可能退,他被削职为民之后,就潜心研究六经,连自己的书房都起名叫做“六经堂”,在研究经义学问之上,已经费尽了半生心力,光是就“克己”两字钱一本就写了几百字的文章,四书五经人家是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读到后来自然感觉四书五经上每一个字都是天下至理,已经成为钱一本的信仰。
以杨彝为代表的一群年轻学者越是攻击四书五经钱一本就越是气愤,和杨彝等人互骂,直接指责对方不尊重儒学。
杨彝这群人引战的能力也实在太强,倒是因为王文龙在论战之中一直不说话,渐渐火力都被杨彝等人吸引去,到后来钱一本对于王文龙的印象居然不错,觉得王文龙只是在做学术讨论,相比起其他人来说王文龙对于儒家经典的态度也算得上尊重。
……
一群人吵来吵去,王文龙全然不管,他还得忙自己《苏州旬报》的改版之事。
苏州,府衙大牢。
葛成坐在桌前,看看被递到自己手中的礼金,又看向一脸笑容的王文龙问道:“国子助教?大人如此清贵,实不知葛成能帮上大人什么事情。”
王文龙笑着说道:“一个小小的助教叫什么大人?在下早就听闻葛大哥名声,万分佩服,日后葛大哥叫小弟建阳就是。”
现在《苏州旬报》的筹备工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王文龙这次来到狱中,却是专门来请葛成帮忙建立记者站的。
这年代的苏州记者不好找,民间信息交流不畅,百姓还是熟人社会,以前在福州的旬报只做商业新闻和市井流言的报导,找些通晓消息的万金油做记者也就好了,可现在王文龙打算做正经时事报刊,就必须要找可以深入各行各业的人物建立《苏州旬报》的消息网。
在如今的苏州,想要有这样的人物,就必须联络行会。
明代各行各业的行会还是很有关系的,王文龙的伯父王金贵当初在建阳做刻工,要加入“乡约行会”才能够混口饭吃,做相同工作的人每到一个新地方执业也要去本地的行会之中拜码头。
这年头如果没有相熟关系胡乱到某处就开始经营一桩生意,直接就会被本城中行会找上,赶人砸店也是做得出来的。
无人引荐,到各行各业的行会去打招呼对于《苏州旬报》来说实在太有难度,于是王文龙经人介绍就直接找到了葛成这里来。
葛成,苏州丝织业工人,苏州织工行会前会首。
考虑到现在苏州半城主业都是丝织,就能想到葛成的能量有多大。
葛成这人有侠义心肠,三年之前太监孙隆被万历皇帝派到苏州收税,私设税卡大肆骚扰地方,苏州织工行会就组织了“叫歇”抵抗,全城的织工大半都不去上班,逼的苏州知府去和孙隆对抗。
后来孙隆又在崶门设立钞关,对于出入城门的百姓收以重税,事情做的太过分,万历二十九年六月初六,葛成带领苏州织工到达崶门外的玄妙观坐镇,葛成“手执蕉叶扇,一呼而千人响应”“千人奋挺出,万人夹道看”。葛成的手下所到之处,纪律严明,冲开钞关,余者不论,杀死了本地投靠孙隆的几个豪绅,吓得孙隆逃往杭州躲避。
事后葛成让织工复工,自己出首承担罪责,葛成入狱之时苏州市民万人哭泣相送,士人称为“葛将军”。
因为葛成在苏州名声太大,官员也不敢给他判刑,便一直关在牢中,而且在牢里也没有人敢叫他做苦活,只是给他些看管犯人的工作,一任推一任,都想转给下一任官员来发落,最后他会被这样关上十几年,出狱之时都已是五六十岁的人了。
寒暄几句之后王文龙便主动说明来意:“葛大哥,我在苏州开了一家《苏州旬报》,想要报导时事供人讨论,只是苦于没有知晓苏州事情的渠道,希望能得葛大哥帮助在苏州各行各业之中建设记者站。”
葛成闻言有些防备:“大人莫不是要在苏州各行各业里放探子么?”
王文龙说道:“《苏州旬报》虽然有福建官员的股份,但并非官办营生,只不过是想让苏州市民有些了解时事的渠道而已,如今苏州时文断字的人物,往往不知百姓生活如何,普通穷苦百姓的声音,也反映不到识字的大人物上头去,有这样一条渠道岂不是好事?”
王文龙说着递上《苏州旬报》。
葛成在牢里关了三年,他倒也不是无所事事,以前葛成大字不识两个,但用这段时间他已经学会了一些粗浅文字,拿过报纸一看,葛成惊讶问道:“《狄公案》原来就是在你们的旬报上连载的?”
见到葛成欣喜的神情王文龙笑说:“《狄公案》正是在下的拙作。”
“哎呀!原来先生就是藏剑楼主人?怠慢了,怠慢了。”
葛成非常喜欢《狄公案》,一方面对于侦探故事感到十分新奇,另一方面对于其中聪明廉洁的狄仁杰更是万分佩服。
闻言他直接起身对着王文龙拱手做礼,王文龙连说不敢。
王文龙说道:“我这报纸如今在苏州每期都能发行将近一千份,可上高门大户之书桌,于整个江南也算有些许声量。若是葛大哥愿意帮忙,日后苏州丝织业行会有什么事情要上报纸,我们都会优先报到考虑。”
第276章 国子监开讲
葛成闻言瞬间心动,他们苏州织工行会的能量很大,但每次想要表明态度都只能使用“叫歇”等激烈方法,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没有途径把自己的声音传达出去。
每次“叫歇”虽然声量很大,但是也会造成丝织工人工资的损失,冲击税卡更是直接把他给关了进去,虽然葛成觉得这是必要付出的成本,但是这样的成本能小一些也是最好。
葛成觉得或许有了《苏州旬报》这样一条发声渠道,苏州织工行会以后就可以更少的进行“叫歇”等抗议,只要在报纸上表达自己的意愿,苏州方面也就不得不重视。
葛成思索一阵便点头说道:“王助教,我必将尽力帮助此事。”
“多谢葛大哥相助。”王文龙连忙感谢。
葛成虽在监狱之中,但名声在外,他说两句话苏州织工行会也必会执行。何况帮助王文龙建立记者站网络,也不需要出多少工本,葛成主动透过狱卒往外传消息,王文龙这边也积极跟各行会接洽,不过用几天时间,苏州各大行会都和《苏州旬报》建立了良好关系。
邓志谟掌控之下,《苏州旬报》便在各个行会之中都发展出记者,及时汇报着苏州的种种消息。
解决了记者站的事情,《苏州旬报》的建立工作也告一段落,王文龙再次踏上路程去往南京——王文龙已经当上国子助教个把月却还没有上过一天班。
这段时间王文龙也在了解国子监的制度,越了解越感觉这国子监实在像后世的大学,明代国子监也是分学期的,此时称作六堂四院制,国子监分做: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率性六堂。
规则是:通四书未通经者入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修业一年半以上文理通畅者,许升入修道、诚心二堂,又修业一年半以上,经史兼通、文理俱优者,升入率性堂。
生员入率性堂后按积分制修满学分就能毕业,在朱元璋时期这样的国子监生毕业之后就可被派往政府部门实习或参加科举考试。
这一套制度就是针对在洪武初年读书人奇缺的情况设计出来的专修制度,和科举是两条途径,朱元璋时期国子学毕业生从率性堂毕业许多都能分到官做,可随着科举人材的不断增多,到宣德年间监生基本就不太可能当官了,当时监生在“吏部听选至万余人,有十余年不得官”。
而到了此时,科举当官都卷的很,监生当官早成幻想,后来历史上的汪文言是个监生,按照制度是可以当官的,但实际上他当上中书舍人后却被全天下以为有暗箱操作。
所以此时的国子监毕业已经没什么意义,监生没考上科举照样不太可能当官,南京国子监的大多数学生都在读书准备科举,某种意义上国子监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官办学堂,实际讲学效果不比府学县学或其他书院要高多少。
这段时间王文龙的八品下文官官袍也做好了。
他穿上官袍戴上乌纱去上班,一进单位就先找到叶向高道:“司业,我可以讲课,但只怕没能力讲解科举内容。”
叶向高笑道:“建阳你能来开讲就已是极大好事,不拘什么内容。”
闻言王文龙这才放心,道:“那我就尽快开讲吧。”
叶向高和王文龙商量,最后把他的讲学之日定在了三天以后。
国子监在洪武朝是有严格的课程制度的,每月初一十五两天放假,其他的日子全部安排了“会讲”“复讲”“背书”等等课业,那是为了培养洪武朝的后备官员,对于纪律的执行也很严格。
但到了万历年间,这种日程安排基本也就没用了,会讲日没几个人会来,有时甚至连老师也不到。
此时王文龙要进行会讲的消息一传开,却是许多年没有的国子监讲学大场面,许多监生都想来听听。
到王文龙讲课当日,叶向高就看到场的学生越来越多,渐渐脸露惊讶。
原本国子监会讲能来个三五百人,就算不错,而现在到场人数就已经超过六百。
原本王文龙的讲课地点是在国子监西边的广业堂,但叶向高很快发现广业堂窄小,来的人太多根本坐不下。
为了避免人多拥挤出事,叶向高忙把会讲地点改到了东边的东讲堂。
这地方平日里是做集会、祭孔之事用的,屋子很大。
但这天来的学生太多,等人都坐齐了之后东讲堂都还是显得狭小,有许多人都得站在走廊里听讲。
国子监在场的祭酒、博士纷纷感叹:“王建阳真个名声响亮,一说是会讲便有学子云来。”
“是啊,仁宣之后国子学中怕是百余年未见到如此场面了。”
其实王文龙也不是国子监中最有名的讲师,但架不住其他讲师都不上课,王文龙难得做了助教还老实上班,《尚书古文疏证》最近又名声大噪,所以才吸引来了这么多注意。
国子监生们平均年龄都有二十多岁了,普遍都是士人阶级,对于时政非常有参与热情,就像这年代所有的书院会讲一样,学子们到达之后就自顾自称兄道弟的谈论开来。
王文龙一脸笑容的走上讲台,冲众人打了招呼,台下众人却还议论不休,王文龙没开口,台下一个站得近的学生却先问王文龙道:“建阳先生以为如今缅甸犯边之事如何?”
王文龙闻言笑了笑,回答说道:“这话题却是扯远了,缅甸犯边之事我猜无非个把月就能平息。”
“建阳先生以为缅甸不会大举进犯云南?”那学生颇为好奇的问道。
“大概如此。”王文龙点头说。
那几个学生讨论的是八月份缅甸侵犯云南腾越州之事,万历年间的大明还是能打的,现在大明在西南的重兵还没完全撤去,缅甸这回只是看着西南税监之事闹得厉害,找个对抗大明地方残暴的借口到云南抢掠一把。
现在缅甸该抢的东西也抢回去了,云南不想把这事情闹大,最后必然是两边糊弄,大明吃个暗亏,缅甸赔个礼了事。
这边问题刚回答完,又有一个年纪,四十多岁的学生起身,满脸激动说道:“建阳先生,我原以为你是当世大儒,专买了你的新书来看,却怎知你在新书之中非议圣贤,实在是过分!”
王文龙并不着急,而是笑着询问:“你可把这本书给看完了?”
这人的本经大概是修的《尚书》,回答说道:“自然是看完了,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气愤。”
王文龙却笑着说道:“一本书洋洋洒洒二十多万字,介绍了许多研究方法,你确如何只盯着最后结论来说事。”
那学生却说道:“污蔑圣人言,此事太过恶劣,如何不让人死盯着?”
王文龙笑着抬起头对众人朗声说:“既然如此,咱们今日会讲便从《尚书古文疏证》开始。”
众人渐渐也不再议论,而是好奇地盯着王文龙等着听他讲话。
上一篇:历史直播:从卖公主开始
下一篇:妖孽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