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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153节

  阐明这种理的学问就是理学。

  而李贽则认为宇宙间最初只是阴阳二气产生万物,根本没有什么产生阴阳二气的理,更没有什么在天地之上的太极。

  但是他虽然对于理学家的“理”做了批判,但自己在解释世界时也陷入了佛家万物皆空的唯心主义。

  他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真空”和无常,大概意思就像是后世的诡辩中所说的“世上只有一条规律,那就是这个世界没有规律”。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这其实是一个悖论,这种自相印证的悖论在王文龙前世的数学中叫做罗素悖论。

  罗素悖论造成了数学史上的第三次危机,要到二十世纪,数学家建立公理化集合论后才将这种悖论消除,所涉及到的数学讨论已经太过高深,王文龙前世只是个文科生,真没学过。

  但是王文龙却知道这个悖论的讨论没有意义,并且直接把李贽的思想带到了另一个程度的唯心主义。

  因为这种思想会导致李贽的观点就倒向“是非无定质、无定论”。

  理学家认为儒家的三纲五常是世界真理,李贽认为世界完全没有真理,其实两者都陷入了客观唯心主义。

  两人的谈话直接陷入死胡同,坐了一会儿,王文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我过几日再来寺中与先生相会。”

  李贽也很硬气,冷哼一声:“不送了。”

  并不是王文龙没礼貌,而是这场谈话真的进行不下去,两人本来就是想讨论易经,但刚才的交锋已经在诉说世界观的内容,两人确定彼此世界观难以融合,除非李贽能够接受王文龙的思想,否则再多说也没用。

  “这就走了?”马经纶见到王文龙,转身离去,连呼可惜。

  李贽坐在那儿生闷气。

  这时就见毛文龙急急忙忙跑回来。

  李贽看他一眼问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毛文龙从怀中掏出一本书说:“静观先生让我把此书送来。这是静观先生在苏州刊印的物理社教材,这物理社专门就是研究万物之理的,此书来通州的一路上我也仔细看过,内容十分精深,想来能改变卓吾先生的想法。”

  李贽道:“我的想法既然正确,又有何要改变之处?”

  毛文龙也不和他纠缠,笑着拱拱手:“书我放在这里,先生若有时间可以读一读。”

  马经纶起身道:“多谢伯龙贤弟,我送你。”

  两人一起走出屋门,马经纶故意把那本物理社的社内教材放在桌上。

  李贽在床上坐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好奇,扶着桌子起身,把那本药碗旁边的书拿起来翻看。

  等到马经纶送人回来之后就见李贽坐在那儿翘着腿看书,马经纶笑着问道:“卓吾先生不是说不看吗?”

  李贽道:“我不过想看看王建阳到底有什么高见。”

  就这么一直看到傍晚,外边的天色阴沉下来,马经纶和伺候李贽的那和尚进屋来道:“卓吾先生,天色已晚,先来用饭吧。”

  “这么快?”李贽抬起头才发现厢房外面天都已经黑了,李贽起身对照顾他起居的小和尚说道:“这书不要动,再帮我添一盏油灯来,回来我看书。”

  吃过晚饭,李贽回到屋中思索半晌,摊开一张稿纸,认认真真给王文龙写了一封拜帖,十分诚挚的向王文龙道歉,说自己今天所言有些武断,接着又表示自己这几日身体不好,难得出门,只能请王文龙来莲花寺相见。

  ……

  第二天一早,王文龙换上一身儒服,带着毛文龙再次来到莲花寺。

  他刚进寺门就见一群吏员都在寺庙之中,簇拥者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也站在李贽的厢房外等待。

  王文龙跟那中年人拱手见礼,询问道:“在下福建王建阳,敢问朋友名姓?”

  中年官员拱手道:“在下汪可受,字以虚,吾师正在屋中等待先生。”

  汪可受,湖北人,李贽早年弟子,万历八年进士,现在正在距离通州二十里外的顺天府当府尹。原历史之中,他以后还会当上大同巡抚,兵部侍郎,死后朝廷旌表“天下清廉第一”。

  此公小时候四岁还不会说话,一度被以为是个哑巴,但后来读书,居然十分开窍,二十一岁就中进士,并且官声不错,后世湖北民间有大量他的传说,他的故事甚至被蒲松龄写进《聊斋志异》。

  王文龙点点头,请汪可受一起进去,汪可受却摆手道:“师父说了,只让建阳先生一人去,不让我等打扰。”

第253章 历史观的争锋

  因为李贽吩咐了让汪可受不要进屋,所以这么一个大府尹以及所带的随从此时才会站在院子里受冷风。

  王文龙走向厢房,还没敲门房门却直接打开,就见里头李贽已经换上一身崭新的僧袍,他一见王文龙便主动拱手。

  “建阳来了。”

  王文龙也连忙回礼:“卓吾先生好。”

  李贽虽然狂傲,但是却并非不讲礼数之人,只不过他只尊敬自己觉得应该尊敬的人物,至于那些个道貌岸然的理学家也想要得到李贽的尊敬对待,但李贽却只会嗤之以鼻。

  李贽自己觉得研究尽了天下道理,已经很久没有一本书能够冲击他的世界观了,而王文龙带来的物理学书籍却成功做到。于是他觉得王文龙值得起自己这样的对待。

  王文龙踏进门坎,又看看外边的汪可受,对李贽说道:“卓吾先生,何不让汪大府也进屋相谈。”

  李贽摇头道:“今日请建阳前来是为解我疑惑,汪以虚于易学之道并未如此深入,听了多的,反而迷惘,并非我有意折辱于他。”

  汪可受在屋外也点点头:“建阳先生自去,我正好在院中看看风景。”

  王文龙只能接受:“如此,卓吾先生请。”

  李贽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起走入屋中,连毛文龙也留在外面,只有一个小和尚在屋内伺候些茶水。

  王文龙和李贽对面而坐,李贽指着面前糕点道:“这些都是京中文人送来的名点,京师人物华贵,诸般点心也自精美,虽然是北地点心,精致却不输江南,建阳先生请用。”

  “多谢。”

  小和尚给两人倒了茶,李贽也转入正题:“今日我想同建阳谈史,这是我最近新写的《续藏书》稿子,可以了解我之历史观大概内容。”

  王文龙拿起那书稿,翻了两页,点头道:“卓吾先生的《藏书》我读过,此本续藏书一看便知是先生文字。”

  李贽道:“读过就好,不知建阳先生如何看我之历史观。”

  王文龙摇头说:“在下浅见,先生之理论专为批驳理学,难免剑走偏锋,如先生所言:‘前三代无论以后三代汉唐宋视野,中间千百余年而独无是非者,岂其人无非哉?’,却不是把汉唐宋三代中种种思想全都归结于了儒家,小子难以认同。”

  李贽道:“自从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之后,孔子被神化,汉唐宋以来再没有人敢于批驳孔子的学说,汉唐宋三代人以孔子所说之是非为是非,无人敢发表自己观点,这岂不是‘无是非’了?”

  “这问题不是如此简单,”王文龙说道:“汉唐宋以来,虽然以儒家学问为正统,但是思想上的流变却十分复杂,我以为思想的本质是社会需求。”

  他解释说:“汉末道教大兴,五代十国以来佛教又大兴,宋后理学渐渐出现,背后的思想演变,其实都是反映了当时不同的社会背景,这么复杂的思想史,怎么能够通过一个儒家就概括了?”

  王文龙继续说道:“这还不包括对外的思想交流,比如汉末时从胡人处传入的交椅,唐代时引入的琵琶,宋朝时才渐渐流行的棉布,甚至隋唐以前都没有科举制度,所谓后三代,从汉至今,百姓衣食到社会制度都有如此大规模变革,这些过程中纷繁复杂的历史内容怎是一个是否迷信儒家学说就能概括的?”

  李贽笑道:“你说的种种都是食货、制度,然而世上之思想才是主线,三代以来哪怕物质制度再多变化,但是独尊儒术带来的思想都是一样,人之头脑不变,无论穿棉衣麻衣,听琵琶还是笛箫,却不都还是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王文龙稍加思索,突然说道:“卓吾先生对于曹操的评价不错?”

  李贽丝毫不掩盖自己对曹操的欣赏,点头说道:“曹孟德唯才是举,能重用袁绍之处过来的将领,又能不追究张辽等人之问题,甚至用上袁绍处的谋士郭嘉以成大业,此人重视人才,唯有吕布因反复无常而被他斩杀,虽然举世皆非,但我却以为他是真正智谋之名臣,比所谓节义之臣更得人喜爱。”

  王文龙点头,缓缓道:“东汉末年大学生经常对国策不满,动辄上书干政,曹孟德上台之后的解决办法就是废太学,导致学问拘束于世家。”

  “初平元年,董卓乱国,铸造劣钱,百姓不愿使用,曹操上台之后解决办法就是推行以物易物,导致民间商业更加凋敝。”

  “汉末土地兼并严重,农户颇多揭竿而起者,曹孟德上台后所行两种办法:一则大加税率,逼迫穷苦百姓无田可种,要不参军,要不投靠更好管理的世家大族。二则实行错役制,要求农民之家人必须到外地服役,人户役户各在一方,防止农民阖家叛逃。于是小农消亡,世家大族兴起,错役之法到东晋自己先废了。这种种办法难道也是智谋之法么?”

  李贽听了之后呆愣半晌,不禁询问:“真有这样的事情?”

  王文龙点点头:“我以为先生所说的后三代无是非,其实只是修史的史官大多奉行儒家思想而已,但历史是一种客观存在,史官记载下来的也不过是反映当时历史的一段史料而已。”

  他道:“今日有直斥理学虚伪之卓吾先生,难道汉唐宋时就没有?若是没有,那种种民间宗教也没人信的了。”

  这年代可不像后世网络时代,种种资讯动动手指就能查到,关于曹操所行所为的这许多记载都分布在各种古书之中,每本书籍都有自己的观点倾向,多少还有些春秋笔法,哪怕是李贽在这年代也不能全部读到。

  就比如王文龙所说的这些曹操所做的事情,大多数他都没听说过,对曹操的判断也是基本根据有限史料中的内容进行的,其实资料来源十分狭隘。

  李贽点头同意:“看来我也应该多找些古时杂文读读。”

  王文龙继续说道:“我以为研究历史应该综合当时的史书、笔记、骨董,甚至是墓葬、遗址,真正去了解一个时代之风貌。历史就是历史,研究历史应该要还原它的本源,世上还是有一定之定质,并非人人有自己的是非,只不过是这种定质,囿于我们研究的不够深入,暂时难以找到而已。”

  李贽闻言却是一下皱眉:“这却入魔了,你怎知道自己研究的结果就是真实?”

  王文龙回答说:“正如同研究物理学之方法,可以找物证做检验。”

  李贽:“若是物证和你所研究出来的结果不相符呢?”

  王文龙:“那就说明我们的研究结果还有错误,便应该根据新出土的物证做相应修改。”

  李贽:“那你就还是不能确定你之研究是正确的。”

  王文龙摇头说:“并非如此,世上一定存在一个绝对客观正确的历史,我们当然不敢说,自己研究考察出来历史就绝对正确,但是起码通过研究可以不断逼近历史的真相。”

  李贽笑道:“逼近真相就说明不是真相。”

  王文龙一愣,不禁也笑起来,他知道李贽所说这话多半是看了自己昨天送给的物理学和数学的科普书,把数学中无限的思想引用到辩论中来了。

  “人之是非无定质、无定论。”是李贽很重要的一条观念,他觉得每个人对于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并没有一定的正确和错误。

  他因此极力反对儒家,把孔子对于事情的看法当做唯一正确的看法的行为,并且认为每个人对世界的看法只是个人的看法而已,根本不能推到别人身上。

  但王文龙却知道这显然不对,历史观当然是有正确的错误之分的。

  现在李贽只面对理学家和他之间的争执,或许这点还看得不清楚,但推演下去就会出问题。

  就拿后世中国历史爱好者和韩国历史爱好者之间的争执来说,一些韩国人举出种种说法表示过去整个中国都是韩国人的始祖“檀君”征服的土地,而中国人则说在那时代中国已经有以三皇五帝为代表的华夏文明。

  如果按李贽的说法,两边都有自己的证据,那就两边都算对,这问题没有定论。

  可实际上韩国人能拿出的证据只不过是一本对应中国北宋时期才写出来的《三国遗事》,以及更晚近的《檀君古记》,相比之下佐证中国人观点能拿出的证据则有大量的古代遗址、文物、记录,那自然是中国这边的记载更接近真实历史。

  但用李贽的思想去研究,这就只能变成和稀泥。

  但是是非无定质、无定论的想法已经是李贽思想之中的核心,李贽不可能放弃,两边讨论半天,谁也不能说服谁。

  不过这不影响,两人都对对方颇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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