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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95节

冯霖一拍马刀,低声说:“侧翼阵地开火了,我们快冲——不能放江防军回城!”

骑兵营战士呼啸而过,东洋的高头大马踏碎泥地,阵阵惊雷中,口袋阵的侧翼部队已经全线开火,原本攻势猛烈的清军突然腹背受敌,惊吓之中,阵伍不免仓惶混乱起来。

“骑兵营!”

冯霖带头抽出马刀,其实近代战争,骑兵更主要是作为一种速度较快的骑马步兵使用,使用马刀密集冲锋和格斗,也就只能对付一下江防军这种旧式部队。

其余骑士也纷纷抽出马刀,也有些人拔出了专门给骑兵使用的卡宾枪。

“冲!”

平地一声惊雷,骑兵营即从雨花台整个战场的侧面迂线冲了出去。他们速度极快,眼前一切景象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凌晨时分的露水不断凝结在刀刃之上,接着又滑落在骑士的手上、脸上。

水珠落在金属上面,银铃破碎,清脆响亮,冯霖的副手立刻把冲锋号高高举起:“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骑兵营,冲锋!”

陈更新布置的口袋阵,因为侧翼兵力是固定在以机枪为核心的防御阵地里,所以包围江防军的速度比较慢。

这种关键时刻,骑兵营的惊人速度和猛烈冲锋就起到了巨大作用。

冯霖带着大批骑士蜂拥而至,黑暗里马刀挥动,划拉一下就带走鞑子的性命,卡宾枪也不断朝着江防军人群密集的地方发射枪弹。

此前还再疯狂冲击三团阵地的江防营,顿时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清兵们满脸茫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杀出这么多的敌人,好像四面八方都是民党。

江防营统领赵荣华还提着鬼头大刀到处杀人,督战队架起一挺机枪,谁敢轻举妄动逃走,就立刻开火打死他。

可是伴随着太阳的升起,清军士兵越来越清醒过来,他们分明就被民党给包围了起来!

赵荣华发了疯:“这不是平常,你想走就能走,回前面去,否则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可惜他的狠话刚刚撂下,江防营这群骄兵悍将就开始朝身后射击。

“谁拦着老子回城,谁就是民党的奸细!都他妈杀了!”

赵荣华砰砰砰身上就挨了好几枪,也不知道是谁打的黑枪,但就以他长年执行军法的人缘,被谁打黑枪干掉都不奇怪。

赵荣华一死,前线江防军立刻崩溃,所有人都疯狂往聚宝门的方向冲回去。可就是这么短的一段距离,冯霖带着骑兵营沿途不断放枪射击,或者冲击袭扰,被拦截下来俘虏的江防营士兵简直数不胜数。

很快华野三团两个营和二团两个营的战士,也从各自的阵地里冲了出来,发起向心突击。

季方亲自带着两个班的战士,发起刺刀冲锋,上百名江防军清兵刚看到民党冲过来,就一齐把洋枪扔掉,跪在地上投降。

“投降!还胆敢反击?都给我投降!”

第三十八章 同拜孝陵(五更)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狮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明朝洪武十四年,朱元璋命中军都督府佥事李新主持陵墓的营建工程,洪武十五年,朱元璋的结发妻马皇后先行去世,被葬入孝陵,孝陵之名,取意于谥中的孝字,有“以孝治天下”之意,一说是马皇后谥“孝慈”,故名。

洪武三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于应天府崩殂,遂启用地宫与马皇后合葬。至明永乐十一年建成“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整个孝陵建成,历时长达30余年。其规模宏大,建筑雄伟,形制参照唐宋两代帝王陵墓而有所增益。建成时围墙内享殿巍峨,楼阁壮丽,南朝七十所寺院有一半被围入禁苑之中。

如今从朝阳门到孝陵卫到陵墓西北所筑的四十五华里皇墙,完全处在北伐军控制之下,朱元璋的享殿中烟雾缭绕,松涛林海,林淮唐侧耳倾听,好像能听到鹿鸣其间,气势非凡。

天堡城被北伐军攻占以后,林淮唐、林时爽、林述庆及徐绍桢、姚雨平、陶骏保等人,便一同着军礼服,到紫金山阳的孝陵祭奠明太祖,并向朱元璋祭告炎黄子孙三百年来沦落胡虏之手,并于今光复的不孝历史。

“康熙二十三年,玄酋南巡至金陵,也是在这里亲往拜祭。”林时爽戴着军礼服硬挺的大檐帽说,“史载玄酋由甬道旁行,三跪九叩,诣宝城前行三献礼,父老从者数万人,感泣不能止。”

林淮唐啧地砸吧了一下嘴巴,不屑道:“玄烨用这样高的规格祭拜洪武帝,不过是希望后世、后朝也能如此祭拜他。

但他一个鞑酋,又凭什么享受千秋万代的享祀不绝呢?属实做梦。”

众人一起沿着阶梯上前,在神道两旁,左列卫兵皆高举黑赤旗,右列卫兵皆高举铁血十八星旗,千旗飘卷如云涛大海,于风中尽显北伐军之雄壮气魄。

林淮唐手触“治隆唐宋”御碑,竟然感到了一种浸润的冰凉的寒意,感到石墙在青苔的掩饰下做着一个灰色的梦,这个梦以凤阳花鼓为背景音乐,又隐隐约约响动着满洲人的萨满乐。

他的鼻孔里钻进了一股浓郁的青草或者树叶默默腐烂的气味,这气味通常要到秋天的野外才能闻到。

“治隆唐宋”四个字也是玄烨亲笔题下,林淮唐却相信玄烨的这些所作所为,无非是希望自己也能够跻身到如朱元璋那般的历史地位里。

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偏差,其实玄烨的这一幻梦,在许多年后几乎已经完全实现。

林淮唐和革命军的战士,都还没能见识玄武湖里清澈湛蓝的湖水,他手掬一捧雪花,心想,南京城,这是一个传说中紫气东来的城市,也是一个虚弱的凄风苦雨的城市,这个城市的光荣与耻辱比肩而行,它的荣耀像露珠一样晶莹而短暂,被宠信与被抛弃的日子总是短暂地交接着,后者尤其漫长。

翻开中国历史,这个城市作为一个政权中心作为一国之都,就像花开花落那么令人猝不及防,怅然若失。

阶梯两旁,神道之前,不少地方还能看到六朝以来文人雅士留下的墨迹,可惜众人没能找到当年郑成功围攻南京时留下的笔墨碑石。

众人走到孝陵之前,这时候即便是联军诸将里心态最保守的徐绍桢,连这个可说是半带被迫性质投入革命军的清廷高官,也难掩眼中的激动,红润的眼眶好像随时都能落下眼泪。

“昔宋政不纲,辽元乘运,扰乱中夏,神人共愤。惟我太祖,奋起草野,攘除奸凶,光复旧物,十有二年,遂定大业,禹域清明,污涤膻绝。

盖中夏见制于边境小夷数矣,其驱除光复之勋,未有能及太祖之伟硕者也。后世子孙不肖,不能敪厥武,委政小人,为犹不远,卵翼东胡,坐兹强大,因缘盗乱,入据神京.凭肆淫威,宰割赤县,山川被其瑕秽,人民供其刀俎。

虽义士逸民跋涉岭海,冀振冠裳之沉沦,续祚胤于一线,前仆后起,相继不绝.而夭未悔祸,人谋无权,徒使历史编末添一伤心旧事而已.自时厥后,法令益严,罪罟益密。

嗟我汉人,有重足倾耳,箍口结舌以保性命不给,而又假借名教,盗窃仁义,锢蔽天下,使无异志。

帝制之计既周且备,将籍奸术,长保不义。

然而张曾画策于私室,林清焱起于京畿,张李倡教于川陇,洪杨发迹于金田:虽义旗不免终蹶,亦足以见人心之所向矣。

降及近世,真理昌明,民族民权,盎然人心。加以虏氛不竟,强敌四陵,不宝我土,富以其邻。国人虽不肖,犹是神明之胄,岂能忍此终古,以忝先人之灵乎?

于是俊杰之士飙发云起,东南厥始发难,吴樾震以一击,徐锡麟注弹丸于满酋之腹,熊成基举烽燧于大江之涘,以及萍乡之役,镇南关之役,最近羊城黄花岗役,潮梅起义之役,屡起屡踬,再接再厉,天下为之昭苏,虏廷为之色悸,蕴酿蝉蜕,以成兹盛。

非我太祖在天之灵,何以及此?昔尝闻之,夷狄之运,不过百年,满清历年,乃倍而三,非天无常,事会则然。共和之制,亚东首出,事兼创造,时异迟速。求仁得仁,焉用怨言。又闻在昔救时之士,尝跻斯丘,毷励军志,俯仰山川,唏嘘流涕。昔之所悲,今也则乐。郁郁金陵,龙盘虎踞,宅是旧都,海宇无叱。有旆肃肃,有旅振振,我民来斯,言告厥成。乔木高城,后先有辉,长仰先型,以式来昆。

唐等不才,剑屦俱奋。万里崎岖,为国效命。

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各会各派,团结坚固。不论军民,不分贫富。

民族民权,救国良方。四万万众,齐志一心。

民主民生,富国强兵。亿兆尧舜,复三代世。

还我河山,卫我国权。此物此志,永矢勿谖。

经武整军,昭告太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

伏维尚飨!”

其实林淮唐不过特务营副营长,按理来说,实在不应该站在诸将的最中央处诵读祭文。但无论是徐绍桢、林时爽还是林述庆,任何一人带头诵读祭文,好像都不能得到全军的信服。

相比较之下,林淮唐已经靠着与士卒同甘苦、共粗粝,在无论镇军、浙军、沪军还是华野北伐军里,都建立起惊人的威望。

由他带头诵读祭文,确实能使各方都相对接受。

林淮唐穿着较其他几位将军都更加简陋的军礼服,站在最前排。因为他尚无军衔,所以纵向的衔领上一点装饰都没有,但如此,反而使林淮唐普通军人一般的形象更深入人心。

由于南京还未全面光复,军中尚不接受记者团的拍摄和采访,只有华野政治部政务处处长谢逸谋带来一架照相机,在最前面给众将拍下一场注定将会流传千古的大合影。

闪光灯亮起,白色的辉光里,林淮唐目眩神驰,好像看到了城上飘动着六朝故都残破的旗帜,看到了二十六年后金陵古城不该遭受的涂炭命运。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座城市尊贵的气息,但只有林淮唐触摸着它悲剧性的心跳。

多少幻梦在金陵灰飞烟灭,但林淮唐相信,这座伟大的六朝古都从来就不属于野心家,野心家们对这王者之地的钟爱结果是自讨苦吃。

谁才是南京心仪的主人?

这城市的大多数角落里,推开北窗可见山水,推开南窗可见古迹,流淌的秦淮河,象征着太平之世十足的平民生活。

它属于谁?

答案已经烙印在林淮唐的心中。

第三十九章 战守走(六更)

南京城里,天堡城的丧失和雨花台的失败,已经让两江总督的督署,笼罩在了凄风苦雨的悲情里。

江宁将军铁良不知道摔碎了多少只茶碗,他还在埋怨,为什么张勋不早些出击?为什么江防军不在更早些时候,就去救援王有宏呢?

但张勋也有他堵塞胸口的苦闷,出击、出击,说得容易。

不是你铁良把机枪大炮都捏在旗兵营手上,坚决不肯匀一部分给江防军?

不是你张人骏要和那三百万藩库银同生共死,宁可留给民党,也不愿意拿出来犒劳江防营?

一个赛一个的,只懂得推卸责任、埋怨他人,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德行?

铁良和张勋吵得愈发厉害起来,两江总督张人骏却还在喝着茶,古井无波、不紧不慢道:“我早谈过,守住城就好,咱们就守着不好吗?何必、何苦出城!守住江宁城,自然朝廷会发兵来救,袁慰亭已经做了内阁总理大臣,他的北洋军威震天下,又岂会弃我们于不顾?

你们两人不听我的话,非要出击,非要和民党硬拼,看,现在还剩什么本钱守城!”

铁良讷讷道:“如今说这些也没用,千公,您以为怎么办?”

张勋冷哼着坐下,也想看看张人骏和铁良两人,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诡计。

但张人骏神神秘秘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他的“计将安出”,只是告诉张勋:“危局如此,非人力所能支撑。我们尽人事听天命,足可以慰朝廷。”

张勋一怒之下,便拍桌而去。只留下铁良一人,眼巴巴地瞅着张人骏。

而张人骏,这个圆滑到出油的能吏,也是等张勋离开后才跟铁良如实交代:“张勋这个人,跋扈有余,又迷信自己的兵力,不足与谋!我已经联络了日本领事,只要咱们赶去下关,日本人就会派兵舰来,将咱们先接到上海的租界去。”

铁良惊骇道:“逃?千公,我们都是封疆大吏,抛弃汛地,这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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