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245节

这样，压力就来到长江一线。

长江战场的北军主力为江西、湖北两省的军队，再加上萨镇冰指挥的海军舰队。这其中鄂军的态度并不积极，但赣军作为国民党最后的武力，李烈钧又是现在国民党中极少有的干练人才，为着国民党的生存，江西军队一定会全力以赴进攻南京。

而且社会党在南京上游一带，缺乏经营，地方上也比较缺少工会和农会这类基层组织，群众基础比起广东就差得远了，更多需要依靠起红军自身的作战能力，而较少能够得到地方的支前帮助。

张云逸也深知目前形势的困难和危急，正因为如此，他们才需要承担起安庆阻击战的任务来。

“第一师和合肥的同志们，越是能将李烈钧拖得久一些，越是能为广东战场和山东战场的变局起到更大帮助。特别是山东方面压力比我们还大，大家都很艰苦，但为着革命的胜利和国民的希望，我们必须坚持下去，直到打垮北洋反动派为止。”

柏文蔚明白事情的紧迫性，说道：“五十年前，陈玉成在安庆城下苦战一年之久。我们不会输给五十年前的太平军前辈，红军现在在安庆兵力虽弱，但发扬革命精神，我相信绝对能够阻击敌军直到其他战场的形势发生重大变化。”

红军现在的敌人李烈钧就是太平军的直系后裔，历史的诡谲与讽刺，在这一刻又显得是如此生动。滔滔的长江水无止无休地流动着，江面映照着一面面插上安庆城头的星轮赤旗，新的胜利与新的困难同时到来，但无畏的革命者们对于未来依旧充满着热忱的信心。

第五十五章 豫西行动

季节虽然还在仲夏，但民国二年的豫西由于冯国璋兵团的反复扫荡，北洋军数万人的大军横行而过，从伏牛山到桐柏山的广大地区，无数的田地已经荒芜。那些幸而没有荒芜的田地里，麦苗像秃子的头发一样，活得非常的勉强和无聊。秋风还未到，但树叶早已落净，一眼望去，到处是单调而荒凉的赭色土地。

从京汉线的驻马店通往南阳的三百里官路已经荒废，常常有枯草埋没着深深的车辙。官路旁的村落大半都成了废墟，剩下些烧红的墙壁映着蓝天。井沿上围着荒草，碾石上长着苔藓。有的村庄还没有全毁，但大部分的房屋用土坯堵塞着门窗，主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清晨时分，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白色的太阳俯瞰着深灰色的原野，枯草和麦苗上掩盖着一层厚厚的硝烟烟尘。小麻雀坐在灌木的枯枝上，好像耐不住饥饿和严寒，偶尔啾啾地叫几声，更增加荒原上的凄凉情味，直到不知从远远的什么地方传过来的两声枪响，鸟儿的叫声才骤然沉默下去。

当枪声响过不久，冯霖才带着一队骑兵从官路上飞驰而过。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推着小土车的老百姓，其中还有几人手臂上套着红色臂章，应该是社会党的政治干部。

村庄中剩余的农人正端着稀饭碗，瑟缩地蹲在路边的太阳光下。大家都非常沉默：老年人的咳嗽声，孩子们的吸进鼻涕声，和喝稀饭的呼噜声互相应和。

当冯霖等人从村边出现时，他们惊异地抬起头，端详着客人的服装和神情，确认他们不是北洋军的官兵以后才转变了态度。他们纷纷地从地上站起来，对走过面前的客人打着招呼：“歇一歇，吸袋烟吧！”、“请喝碗稀饭吧！”

冯霖先跳下马，用他熟悉的豫西乡音和老家的父老乡亲们打着招呼。本地人因为前段时间北洋军在这一代的焚掠搜刮，都很怕腰挎着洋刀的新军官兵，但他们看到冯霖队伍举着的红旗时便明白过来这不是北洋军而是红军。

农民们都听说过，白朗军杀人抢劫但是有时候也会开仓放粮，北洋军杀人又抢劫而且还不放粮赈灾，只有蓝冯红军不杀人也不抢劫的同时，同样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老乡，最近北洋军来过这片儿吗？”

冯霖是辛亥年国民军北伐时的军直属骑兵营营长，南北议和以后不久河南闹起白朗匪患，林淮唐抓住时机推动了蓝天蔚出山督豫的局面，同时又派出冯霖率领一支骑兵部队进入豫西山区发展革命力量。

冯霖的父亲是豫西绿林道上有名的一号强人，所以他回到老家乡里也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和白朗的造反武装打成一片。双方在民国元年纵横鄂豫边，接连挫败了段祺瑞和冯国璋组织的两次围剿，直到解放战争爆发以后，蓝天蔚率领郑州和开封的红军突入豫西，两军合流会师以后，又在豫西和冯国璋兵团展开了连番激烈的较量。

冯霖现在已经是红军中原兵团的副司令员，但他还是习惯亲自带着少量卫士深入乡村地带调查敌情。这几天来他们已经好几次看到横陈在路旁的、被北洋匪军亦或者是被白朗造反武装杀害的尸体，也时常听到稀疏枪声。

“王天纵受了冯国璋招安，做了洛阳剿总的督察处处长。”冯霖自己掏腰包从老乡那里买了杆旱烟抽，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着近来河南战场的种种大事，“他麾下那些绿林兄弟也多半跟着北洋跑了，咱们的处境又困难不少。”

王天纵绰号“中州大侠”，是河南绿林道上最有名气的人物。辛亥年间他聚众拉杆，率领千余蹚将攻打洛阳，突破天险函谷关，攻取灵宝、渑池等地，后率轻骑南下占领南阳，一时间纵横中州，甚至一度官居河南副都督，声望极高。

冯霖的父亲就和王天纵拜过把子，但解放战争爆发以后不久王天纵就成了洛阳剿总的督察处处长，反过来利用他的绿林手段来围剿河南红军。

王天纵曾经去过日本，思想上多少受到同盟会和国民党的影响，既然国民党倒向了北洋军政府一派阵营，王天纵自然也选择了支持中央。

“这些强盗。”几个红军骑士愤愤道，“王天纵那还叫军队吗？还不比白朗的土匪军讲义气。”

冯霖失笑：“荒乱年头，军队跟土匪通着气儿。要不是土匪跟军队通气儿，土匪会能够闹得起来？无非白天是军队，晚上脱掉二尺半的军装就是土匪。”

靠着大别山和桐柏山的北麓漫向西北，还有一条隐匿的道路。冯霖在村庄中休息一段时间后，就带着同志们走这条小道离开，许多年来这条路完全被土匪遮断，没人敢走，只有红军骑士这样有勇有谋的人才能通过。

就在和冯霖他们隔着一座山的隔壁，京汉线的客运火车由于受到红军和白朗军的反复破袭，暂时已经不通行了。只有军车还在连明彻夜地运输军队，在军用列车的两旁，则有许多无家可归的难民穿着破衣烂衫，跟着火车顺着铁路徒步步行。

铁皮车厢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几辆运煤的火车停靠到站，冯国璋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对中央新来的军事调动要求很有些不满。

他看到北洋六镇的第二师师长王占元姗姗来迟不说，还没有穿军装，只穿了件马褂，心里就很不痛快，骂道：“你们第二师真能啊，听说又在南阳杀人抢劫？王八蛋啊！第二师这么能，怎么不见你去把蓝天蔚跟白朗给老子宰了？”

王占元是北洋军中交由资历的一名宿将，但他没有多大本事，其在后世历史上最著名的事迹，大约就是在去参加直皖战争的善后会议时，坐火车路过郑州时见到吴佩孚训练的学兵队在暴雨中列队肃然，然后很是羞愧的决定回湖北地盘练兵去，结果由于军饷依旧拖欠的情况下，大大增加了普通士兵的训练量，造成了湖北军队的大规模兵变，他自己也由于兵变引发的援鄂战争而倒台。

林淮唐在另一个历史中上学的时候，曾参与过好几个民国题材的跑团兵棋推演游戏，当时就很有不少玩家像王占元一样光知道加大士兵训练，但根本解决不好相关的其他环节，结果每每被DM判定为兵变下台。

王占元让冯国璋狠狠骂了一通，也只能站直了乖乖听训。毕竟冯国璋现在是五省剿督，在河南算得上是一手遮天。

冯国璋又骂骂咧咧道：“老头子要我们调兵东进，配合芝泉拿下徐州。我说这河南还没讨平，老头子连他家祖茔之侧都不顾，催着咱们去帮老段，真没道理可讲。”

北洋政府刚刚下达了新的军事调动命令，要求冯国璋派出二师或者起码一师一旅的部队增援山东战场。这个决策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河南红军人数较少，都不超过一二万人，北洋军实在没必要一直在河南保持五六万军队搞围剿。

山东战场又是那么重要，还是现在北洋军唯一一个占据了明显优势和上风的战场。凭袁世凯一向以来对段祺瑞的器重，他当然要向山东层层加码。

然而在冯国璋看来，这就是拆自己的台去给段祺瑞站台。

第五十六章 蓝白大军

“调哪支部队去山东？最少都要一师一旅。”

冯国璋麾下最精锐的三支部队，就是王占元的北洋军第二师、杨善德的北洋军第四师和孔庚的第九师。这之中只有第九师是非北洋嫡系的晋军，所以冯国璋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孔庚身上。

“文轩哈，你是国民党人，我听说红军在南京暴动，杀了你们不少党员同志呀。”冯国璋问道。

孔庚是阎锡山的部下，其实和国民党的关系并不算多么密切。但他又不是山西人，而是湖北浠水县人，这在特别重用和亲信山西老乡的晋军里头，地位就很微妙了。

所以袁世凯要求阎锡山出兵参与南下“戡乱”的时候，阎锡山才会推出孔庚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湖北人来。

孔庚自己其实更希望能在鄂豫边作战，因为这样如果将来打败了红军，他就有机会向湖北发展，如果能够长期在湖北驻军，或许便能摆脱阎锡山的控制，又能在老家获得属于自己的独立地盘，比给别人打工可好得多。

孔庚小心翼翼回答说：“山东段督办麾下都是北洋六镇劲旅，而晋兵不善战，且和六镇兵很不熟悉，第九师若东进援鲁，恐怕弄巧成拙。”

冯国璋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勉强了起来，他那张脸好像下一句就要冒出句“我想死你了”般的勉强。

“你不去，我不去，山东战局出了问题，总统怪罪下来，大家都要玩完。”

冯国璋一边痛心疾首，一边循循善诱：“芝泉在山东兵多将广，最近一段时间也是屡传捷报，去山东有什么吃亏的嘛？文轩老弟，我看就让第九师去山东最好。其他部队现在都有任务，实在走不开。”

孔庚心想着其他部队都有任务，难道第九师就没有任务吗？我们起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山东战场现在虽然整体局面有利于北军，但陈更新是北伐名将，华东野战军又是人所周知的红军主力，现在红军虽然退得快，但真打起来孔庚并不认为北洋军真就能一鼓作气消灭华东红军。

至于河南，虽然蓝白匪军跑得快，但他们人少、械劣，战斗力也比较差。洛阳剿总一直到现在还没解决蓝白匪军，那不是打不过，而只是一直捕捉不到敌人的主力所在而已。

两军真的打起来，洛阳剿总的北军是很明显比蓝白匪军强一些的，自然孔庚也就觉得留在河南会更加安全。

但冯国璋不愿意再跟孔庚磨蹭：“调令已经发出，这是中央命令，孔师长，我劝你好自为之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孔庚也该知道冯国璋是要动怒了，但他还是勉强为自己辩驳道：“中央要求援鲁军队起码两个师，最少也要一师一旅，第九师才不过一个师，其他一起援鲁的军队呢？”

冯国璋笑道：“这我早有准备，我们会从赵倜的毅军抽出八个营支援你。其实山东战局对政府方面非常有利，你到那边以后不一定能打上什么仗，主要也就是应付应付老头子的意思。”

孔庚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无力继续反对，晋军的第九师也不可能完全听从他的话。而对于阎锡山来说，把第九师调到河南去，再或者是调到山东去，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等到孔庚离开以后，冯国璋才和北洋六镇出身的王占元、杨善德两人冷哼道：“国民党不可信任。”

刚刚才被冯国璋训了一通话的王占元，立刻就说：“王天纵也是国民党党员，督办，咱们还要盯着王天纵吗？”

冯国璋瞪了王占元一眼：“王天纵是我招安的，他是信得过的人！”

王天纵被冯国璋招安以后，现在就在洛阳担任督察处处长。他麾下的绿林兄弟则被改编为了督察处下属的警备队，兵力虽然不算强大，但轻骑数量很多，担负着冯国璋兵团的前敌侦察任务。

而王天纵另外一个拜把子的好兄弟，同样是河南蹚将土匪出身的绿林大侠樊钟秀，则做出了和王天纵截然不同的选择。

原来徒步涉水叫做“蹚”，是北方的一个口语。引伸开去，到社会上混人物也叫做“蹚”，如“蹚光棍”，“蹚绅士”，“蹚土匪”。混得好就算蹚得开，混得不好就算蹚不开。

土匪们都自称蹚将，樊钟秀就是这群“混得开”的蹚将中又一个人脉极广、顶“混得开”的人物。他和王天纵类似，都是前清时就在山野间搞反清的武装活动，辛亥年时趁机而起，拥有了不小名气。

只不过王天纵受了北洋招安，樊钟秀则一直坚持在豫西对抗北洋军，他有时候和白朗武装合作，有时候又以保境安民的旗号袭击白朗军，立场是有些反复无常。

冯霖这趟翻山穿林，除了要亲自调查敌情以外，另一桩重大的任务就是为了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樊钟秀见上一面。

樊钟秀是个身材又高又瘦、脸色黑青、眉目间带着凶气的大汉，他有一个阴狠的鹰鼻子，穿一身黑色衣服，腰里束着蓝布战带，一看模样就知道个绿林道上的棘手人物。

冯霖的父亲也是河南黑道老字号的人物，但和樊钟秀没有太多来往交情。樊钟秀在一间瓦房里等着冯霖，他坐在床上见客，胸前叉起双手，先声夺人地盘问道：“你是社会党？你们就是林淮唐的人马？”

“红军精锐都在江淮，我们是林书记长的一支偏师。”冯霖很坦然地回答，“虽然是偏师，但比土匪兵还是强得多。”

“嗬哟，这么能啊。下过操么？慢步，正步，跑步，红军都练吗？”

“当然，而且还不止如此，我们的操练比一般官兵队伍都要多些。”

樊钟秀那张黑青的大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他的心情：“是吗，军队的事情我不外行，等我看看你们的人马队伍就知道有几斤几两。”

他话锋一转，又说：“你是冯霖对吧？你爹那个拜把子的好兄弟已经上了洛阳，你怎么不去？”

冯霖感到有些好笑：“我们是红军，与北洋势不两立，只有打到底的份，没有招安的份。”

樊钟秀这才大笑起来：“好好，只要你们不招安就都是我老樊的好兄弟。国民党的人真孬，辛亥年也跟我打过北洋，现如今也被老袁招安，真没种。红军如能坚持打到底，我也一定陪你们打到底。”

冯霖干脆也坐到樊钟秀的床边，说：“我是奉蓝书记的命令来的，您应该知道吧？蓝书记，就是蓝都督蓝天蔚。”

“蓝天蔚嘛，谁不知道。”樊钟秀说，“他名声最近大得很呦，乡亲们也都蓝白蓝白的喊起来，把他蓝天蔚都喊到白朗的名字前头。”

自从中原突围以来，蓝天蔚率部转战豫西两个月时间，也算是打出了一片新天地。他和白朗合作一度围攻南阳，转而又突入湖北境内攻破了鄂省的交通要地老河口，旋即回军河南，甩掉了北洋军的围剿部队，由此名声大噪，河南老百姓开始以“蓝白大军”的说法称呼红军和白朗军的部队，蓝字还挂在白字之前。

冯霖先于蓝天蔚进入豫西发展，而且他还是河南本地人，父辈又有很深厚的绿林关系，但论发展的成果来说，则冯霖在河南一年工作的效果，就远不及蓝天蔚转战豫西两个月的成果。

自然，这之中也是因为两人资源上的差异比较大。冯霖进入豫西时，只带来一营骑兵部队，而蓝天蔚转战豫西时则不仅带去了七八千中原红军，而且还包括了郑州和开封的整个河南特委机关。

再者，冯霖在豫西发展革命力量时，中国社会党和北洋政府之间还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因此冯霖的行动必须有所克制。而蓝天蔚行动时，解放战争已经全面爆发，他自然可以大胆放手的去发动群众，而不需要有任何疑虑。

第五十七章 听从指挥

午夜，小河在星光下哗哗地流着。马蹄踏上河边的薄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像琴韵一般悦耳。从远远的上流传过来守寨人的稀疏的梆子声，稀疏的狗叫声，还可以隐约望见晃动的点点灯光。

一阵尖冷的北风飒飒地吹过河滩，冯霖骑的战马振一下红鬃抬起头，迎着风怅然凝望，发一声萧萧悲鸣。樊钟秀带着千余人马跟他一起前进，这是樊钟秀所部的嫡系武装，但他的实力还不止于此，只要靠樊钟秀这个名字，在豫西的绿林道上就能够号召起几十股杆子，其众绝不下于近万人之多。

虽然这些人战斗力绝对堪忧，但他们熟悉豫西山地的地理地貌，昼伏夜出，很擅长打袭扰战。即便不能和冯国璋兵团正面对垒，也能起到非常大的牵制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