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226节
骰子已经掷下。
那是古罗马共和时代最后一个英雄凯撒的名言,彼时凯撒在元老院的勒令下面临生死抉择,要么放弃兵权成为元老院的阶下囚,要么殊死一搏向罗马进军,关键时刻凯撒率军跨过卢比孔河、挺进罗马时,说出了“骰子已经掷下”的名言。
但林淮唐并不喜欢这句话。
“我们的革命事业……绝不由上帝的骰子来决定。”林淮唐沉声道,“能决定我们事业成败的,只有我们挚爱的国民。”
说完这句话,林淮唐很轻松地说:“哈,阿文,庙算多者胜,我们决不打无准备之战,社会党有百分之二百胜利的把握。”
在等候林淮唐的众人之中,政保局局长王亚樵那道儒雅的身影颇为显眼。
王亚樵推起鼻梁上的圆片眼睛,小声说:“书记长,据说有人在项城见到了中山先生。”
林淮唐抬起头,笑声从鼻子里发了出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众人振衣向前,闻声而笑,社会党人的信心尽在不言之中,王亚樵接着说道:“任公近来党内地位甚动摇,进步党渐有水火分立之势。”
进步党最早组建的时候,还是梁启超受袁世凯的利用,团结北方的一批立宪派士绅建成。没想到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天下大势变化如此剧烈,袁世凯下野,本以保守稳健立场来抗衡国民党的进步党,反而真正如其党名一般走上了“进步”道路。
然则这条道路,更多是由梁启超背着进步党全党,强行踏入的。
梁启超个人未必信仰社会党的激进社会主义思想,但他绝对相信林淮唐是民国政治版图中最重要的那块碎片。
进步党内其余持保守稳健立场的党员,却无法接受梁启超的肆意妄为,党内反对他跟随林淮唐指挥棒而动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在蔡锷入京以后,俨然形成换马之势。
进步党虽然不能和国民党、社会党相比,但很可能成为超过共和党的国会第三大党,手中掌握的参众两院议员席次也不可低估。
如果进步党的立场发生重要变化,很可能就意味着人革联这一政党联盟的瓦解,同样还可能影响到这个老大民族今后至少半个世纪的命运。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吗?林淮唐不相信天命论,除非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否则……否则他绝不相信天命。
林淮唐大手一挥,拳头紧握:“我们走吧!去国会!我们亲手来揭晓中国一百年的命运!”
历史必将改变,何况它早已改变。
一阵微风从街道上卷过,将一面或许是昨日游行队伍落下的黑赤旗高高卷起,如蔚蓝天空中苍云吹散。马路上一时听不到人声,只有报纸、标语和横幅旗帜等等各种废弃物被风吹起的噪音——它们被风吹动,从大街的这头吹到另一方向的尽头,从这边街角吹到那边街角,就像南方春天时最常见到的蝶群,时而聚合、时而分散,终于如沙滩上的城堡渺无踪迹。
还有多长的时间呢?林淮唐下了汽车,由于人数众多,他决定不再乘车,而是和中央委员会在北京的其他成员,一起乘马车前往临时参议院,众人边谈话边前进,微微的寂静中透出低语的交耳声,直到参议院的建筑——那首用石头砌成的浪漫主义诗歌——向社会党人们露出自己的顶尖儿。
墙壁沿街道的外缘,一颗颗常春藤像一束束肌肉和一条条青筋缠绕在石墙上,一直往上攀升,像玩杂技一样,在空中保持着平衡。
时间来到了晨间五六点钟,国会前已有为数不少的车马停歇,也有汽车停靠,几个少数民族选区的代表都来得很早,他们各自穿着传统服饰,还有活佛模样打扮的人物屈膝跪在地上,似乎是在坐着藏传佛教的早课。
社会党人联袂而至,一齐到来,来得最整齐,人数也最多,为显出党的团结精神,在刘师复提议下所有党人包括林淮唐在内,都一致同意戴上那枚有着红色杠条的臂章。
林淮唐的臂章一如两年前,还是那只五道杠的红色臂章,除了天未下雨以外,一切都好像和先锋队、社会党草创时的气氛接近,紧张中透着希望,希望中透着野蛮成长的生命力。
咚——咚——咚
数声钟鸣,北京城里寺庙很多,古城墙上的钟楼也很多,不知道是哪里最先敲响钟声,把历史的时间又一次向前推动,竟使得林淮唐想起胡风的那一句
时间,开始了。
伴着钟声,更多政治要人都露出了他们姗姗来迟的身影,梁启超在他的学生——那位儒雅又英武的新任陆军总长蔡锷——陪同下下了汽车,好像在对外界特别彰显进步党的团结,接着是宋教仁,国民党人的阵仗最大,队伍长得有些不可思议,除宋教仁、汪精卫、林森、于右任等人以外,肇造民国的元勋巨匠黄兴也跟随在国民党人的队伍内。
再之后则是黎元洪——他不是代表共和党而来,而是作为代总统前来观礼。站在黎元洪一旁的不是孙武,那紧皱的眉头、始终森严肃穆的神情,乃是人称北洋之虎的摄行国务总理段祺瑞。
人影绰绰,林淮唐在国民党人的那支队伍里扫了几眼,以他迥异于常人的视力,很快就确认了孙中山的确不在队伍之中。
看来,国民党究竟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那也好罢!下站的钟声已然敲响,林淮唐遗憾于不能和他继续再走下,然而各怀异心的同行结束,也意味着今后一切愿意新生的人,都来到社会党这里罢!
第十六章 胜负参半
政府内阁的阁员几乎悉数到齐,除此以外另外还有无官职的中外男女宾客两千余人前来观礼,身在北京的将官,无论南北和新旧,也差不多都来了。
前清那个退位的小皇帝没有来,但满清宗室还是派来好几位亲王贝勒观礼,让林淮唐的拳头都硬了起来,谁邀请的他们?黎元洪干得什么蠢事!
众人分出数列进入参议院内,国民党分成一队、社会党分成一队、进步党分成一队、共和党分成一队,还有其他无党籍的议员和前来观礼的宾客分成一队,庞大的队伍慢慢入场,布置在参议院外围的礼炮同时放声响彻。
礼炮共计发了一百零八响以后,由临时参议院的秘书长林长民宣读开会词。林长民同各党的关系都很好,他身兼共和党、国民党的双重党籍,同进步党的梁启超又有私谊,而且还是社会党尊崇的黄花岗烈士林觉民堂兄,由他出面发表开会词,确实恰当。
不等林长民开口,座下的林淮唐就首先鼓掌,他慢慢拍手,神色坚毅,几百双几千双眼睛聚焦在他的身上,也不能令林淮唐动容丝毫。
林长民走到会场礼堂的最中央位置,他向台下看了一眼,与林淮唐对视后又咳了一声,开口念道:“……视听自天,默定下民,亿兆有与于天下,权舆不自于今人。帝制久敝,拂于民意,付托之重,乃及多士,众好众恶,多士赴之;众志众口,多士表之……”
林长民说完以后,就轮到代总统黎元洪上台发表颂词。
林淮唐和黎元洪还没有正式见过面、谈过话,他对黎元洪比较陌生,刚刚见到那张宽厚和气的脸庞时,也要感叹黎元洪确实生了一副令人心生好感、放松警惕的皮囊。
黎元洪挺着个大肚子上台,念道:
“我共和民国,由于四万万人民之心理所缔造,正式国会,亦本于四万万人民心理所结合,则国家主权,当然归之国民全体……今日国会诸议员,系由国民直接选举,即系国民直接委任,从此共和国之实体借以表现,统治权之运用亦赖以圆满进行……”
各党议员候选人都目不斜视,这一大群衣装革履的“名流”、“绅士”,半数都紧握着拳头,额角青筋跳起,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开票箱上,好像那几张纸片真能决定中国此后一个世纪的命运。
社会党的党员们坐在一处,占据了临时参议院内为数不小的一片范围,林淮唐静静听着林长民和黎元洪的讲演,面无表情,不时鼓掌,使人很难猜想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林时爽和林述庆二人,分别坐在林淮唐左右两手边上,舆论上普遍有将社会党“三林”并称之说。其实这三人虽然都是社会党的最高领导,且都是福建籍,但相互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相同,林淮唐和林时爽二人间关系自然更为亲密。
林时爽低声道:“君汉,将开票了……”
林淮唐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接着北京临时参议院中的年龄最长的参议院杨琼即以临时主席身份,宣告到会人数以后,终于准备开票,并将依次宣读当选的参众两院议员姓名。
首先开读的选区是广东省,广东省为国民党坚实的根据地之一,也是从前同盟会发起革命的策源地与大本营,根基深厚,地方耆民、缙绅、富农、巨商也多加入国民党,选举过程中之各乡选举调查员、投票监督及一切筹备选举人员,也都以国民党员充当,优势极为巨大。
但广东省都督廖仲恺本人,在国民党中属亲社派,粤东一带的军权、治权又为社会党掌握,因此结果未必全如宋教仁所想。
临时主席杨琼慢慢宣读当选议员姓名,一字一字念出,台下座位中的党人则开始计算起了各党获得的议员席次数量与比例,坐在林淮唐后排的社会党海外特委书记何子渊听到主席宣读完梅州当选议员的席次后,一手拍在椅子的手柄上:“是我们!”
广东省选区有众议员席次三十席,有国民党掌握十七席,社会党掌握十二席,进步党掌握一席;由省议会选出之参议员席次共视席,有国民党掌握八席,社会党掌握二席;议员总数,国民党得二十五席,社会党得十四席,进步党得一席。
广东是国民党绝对的大本营,宋教仁的本来计划是将广东省的四十席次议员全部掌握在国民党之手,结果才堪堪过半数,连三分之二的目标都未能达成。
座下的国民党人难免都露出失望之色,林淮唐能清晰听到不少人发出连片叹息声,就连原来信心十足的宋教仁眉头也都紧锁起来。
林述庆靠在林淮唐的耳边道:“此次国会议员之选举,我党能在广东省取得三分之一席次,足见国民尚有辨别能力,亦可见公道自在乎人心。”
“接着看,接着听。”林淮唐说。
接下来开读的是浙江省当选议员,浙江省是光复会的大本营,然而陶成章对国会持不信任主义,光复会也由于内部分裂缘故,大批有实力参选的要人纷纷脱党加入国民党,因此光复会没有参加竞选,浙江省成为国民党、社会党、共和党混战之地。
浙江全省众议员三十八席,国民党得二十四席,参议员十席,国民党得五席,优势再度扩大。
福建省是国民党与社会党二党竞争的局面,社会党三林皆是福建人,闽南地区的军权、治权也都在社会党之手,因此全部的参众议员三十四个席次中,国民党当选人数与社会党当选人数几乎持平。
江苏省的竞选活动最为激烈,特别是到大选后期,在南京、上海等地,社会党人和国民党人的武斗连日不休,结果议员席次国民党略占优势,超过社会党数席,但优势并不明显。
湖南方面,宋教仁曾安排在北京主编《东亚新闻》的仇鳌回湘任司法司长,同时改组湖南同盟会支部为国民党支部,以便竞争选举。仇鳌回湖南后,发觉选举属民政司管,而民政司长刘人熙不是国民党员,湘督谭延闾便设法将刘调开,委仇鳌为民政司长。仇鳌任民政司长后,因兼选举总监督,乃按湖南五道,派出监督5人,插手选举监督的行政事务,因此国民党在湖南的选举大获胜利,参议员10人全为国民党所得,众议员27人,国民党至少占23人。
湖北方面是黎元洪之共和党的大本营,然而共和党就只能获得湖北地区的议员席次,在其他省区的选举几乎都以败选告终,只有在湖北大获全胜。
其余各大选区,形势亦多雷同,四大政党中共和党除湖北一省以外,屡遭败绩,国民党则保持了第一大党的强势地位,社会党稍稍次之,进步党则较共和党稍强一些,但优势也很有限。
当选议员的平均年龄约为三十五岁左右,还可称得上是比较年轻,在学历方面,在国内受教育者约占四成,留学日本者约占三成,有传统功名又受新式教育者约占二成,留日派可单独形成一大势力,也可见近世东洋对中国的影响之深。
坐下各党代表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都在消化着开票宣读的结果——林淮唐脑筋转得最快,几乎就在读完同时,他已经对国会大选的胜负比例了然于胸。
林淮唐握住座旁林时爽的手,说:“胜负参半。”
全部公开的当选结果中,参议院国民党140人,约占全院266人的52.6%,众议院国民党300人,约占全院596人的50%,社会党则取得参议院约35%比例的93人、众议院约41%比例的244人,进步党、共和党及一小部分几可忽略的小党获得剩余席位。
这样,国民党一党就占到了国会862席位中51%的比例,以一党之力获得了超过半数的席位,社会党则虽然取得了也算是相当好的成绩,然而337席议员仅占国会总数约39%,距离可以迫使国会瘫痪的40%比例还有一线之遥。
虽然如此,可如果加上进步党的近八十席、共和党的十六席,则人民共和联盟就掌握了远超过国会40%比例的席位,最起码可以确保国民党无法形成绝对多数优势。
最糟糕的情况下,即便进步党和共和党全部背离了人革联的统一战线,只要社会党能够再取得八名无党籍议员或它党议员的支持,就还可以维持超过国会议员总数五分之二的比例,确保国民党在不获得社会党支持以前,不可能达到国会开会的最低人数限制——也就是国会议员总数的五分之三。
所以林淮唐说——“胜负参半”。
然而这样一个让国民党占据上风的局面,对林淮唐来说就意味着血火的开始。
第十七章 党派倒戈
所有当选席位公布结果以后,国民党人聚集的座位中终于传出一片暴风骤雨般的欢呼声,就连宋教仁都把手中的礼帽高高抛向空中,人们争先恐后向宾客记者们展示着自己的国民党党员证,还有一些当选议员已做好了接受采访的准备。
相比之下,黎元洪领衔的共和党遭到重大败绩,仅仅取得十六个议员席位,根本不复所谓四大政党的地位,声势很明显被国民党、社会党、进步党甩在身后。以孙武为首,一群共和党党人为之丧气,气氛一片颓丧和压抑。
进步党人中梁启超首先站了起来,他一边向身边的党员同志道喜庆贺,一边又向众人发表临时准备的即兴演说词,百般鼓舞士气,并很快来到了社会党人的座位前放声大笑:“这是共和的胜利!这是民主的胜利!”
“君汉先生,这是共和的胜利!”
林淮唐一手将大檐军帽盖在头顶,低下头道:“任公,进步党新任代理事长人选出炉了吗?”
林淮唐的问题令梁启超感到愕然不解:“什么代理事长?”
林淮唐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社会党组织严密,党员令行禁止,在座所有社会党人都跟着林淮唐起身离去,使国会中瞬间空出了一大片座位。
许多记者堵在国会门口,向采访林淮唐等人,但是素来对新闻界态度极友好的社会党,这一次却表露出完全的严肃态度。
林述庆挥了挥手,就有第一骑兵师驻在北京的许多士兵前来护卫,把记者、宾客全部拦在了社会党人的队列之外。就连朝日新闻这种和社会党关系良好的外国媒体亦然,那位容貌俏丽的女记者武藤纯子手里还挥舞着林淮唐为她签过名的笔记本,但也同样被警卫们拦住。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在国会大楼内,汪精卫安坐于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森则感叹道:“林淮唐还是年轻,确实,自他蹿起以来从未遭逢对手,这次输给我们国民党,年轻人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也能够理解。”
国民党人此时咸以为大局已定,宋教仁也满怀胜利的喜悦,他被众多记者围住,站在国会中央又忍不住发表连番演说,并说国民党即将准备组织责任政党内阁,以期彻底解决国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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