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血丹心 第694节
皇太后正满脸戾气的想要用更恶毒的话训斥皇后呢,忽然打眼之间见一个年轻男子模样的人就那样大摇大摆的掀起珠帘进来,从面前走过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更不用说恭敬行礼了,就那样走到了皇帝的睡榻前,伏下身子,仔细的查看昏睡之人的呼吸情况。
“太后!这人……这人是谁?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进来了啊!这是臣妾和陛下的寝宫……他……!”
李婉玉花容失色,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擅自闯入者,简直不知道想说什么了。在未央宫中,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任何人做出这样的行径,都是必死的大罪!
她虽然对名叫元召的那个人恨之入骨,却并不认识本人。因此,虽然仇人当面,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皇太后则不然,她当然对元召的模样印象深刻。当年的那场椒房殿巨变,残酷杀戮雪地染红,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少年令所有人害怕低头的样子。如今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她并没有再见过他,但在这深宫当中,也无时无刻不在诅咒和怀恨。
“大胆元召!内宫寝居处,也是你一个外臣能随便进的……今日你的所为,真是罪无可赦!哀家一定要你抓起来,治你的罪……来人,快来人,来人啊……!”
李婉玉听到皇太后充满恨意的话,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人,就是杀死哥哥李璇玑的主要凶手。一霎间,满腔的恨意充满心胸,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她也很想找把刀来。
“元召,你杀了我的哥哥,陛下把你关进牢狱,还没有治你的罪呢,你又是怎么出来的……你、你……!”
美丽妖娆的女子,这一刻甚至忘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也忘了其他的事,她的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牢牢的盯着几步之外的那个背影,银牙咬碎,暗自发恨。
元召低着头,感受到身后两个女人传来的万千愤恨,他连理都没有理。一边伸出手,轻轻的探了探皇帝的脉象呼吸,一边又掀开他的眼睑和嘴,仔细查看了一番。鼻子里闻到一股奇怪的气息余味时,他的心中不禁有些沉重。联想到稍早些时候听说天子服用那些术士“仙丹”的传闻,他预感到,自己的猜测可能没有错。
“元召!你在干什么?你太大胆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轻慢陛下龙体!哀家要诛杀你的九族,杀你全家……!”
皇太后简直要气疯。她跳起脚来,就差要扑过来厮打了。这家伙擅闯寝宫后,不仅对自己和李夫人的话不理不睬,恍若未闻。而且竟然敢对昏睡中的皇帝动手动脚……这真是胆大包天,骇人听闻之事!
皇后卫子夫看到元召的行为,也有些吃惊。不过,她素来信得过他,相信他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见皇太后和李婉玉两个人不顾身份的凑到睡榻旁,指手画脚的大声呵斥。她连忙也走了过来,深恐元召有什么差错,那就万劫不复了。
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就连在珠帘外面的太子刘琚和太医们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元召究竟在干什么。尤其是几个太医院的老太医们,自从当年他施展妙手治好窦太后眼疾,他们一直以来都对元召的医术奉之如神明。现在看到他的凝重神情,难道自己这些人刚才的诊治有误?一时间不禁面面相觑,心中猜疑不定。
“都住嘴吧!你们这些女人,神经病啊!不要只为了自己的那点儿小算盘在这里胡搅蛮缠了。陛下病情严重,暂时无药可救……如果延误了治疗时机,性命危矣!”
元召终于直起身子回过头来严厉的呵斥了一句。堂堂的大汉帝国皇太后和后宫最受宠的李美人,在他的眼里,也只不过是心胸狭窄不顾大局的普通女人而已!
一语既出,所有人尽皆震惊失色。李婉玉首先听到的却不是皇帝的病情,而是元召的呵骂。她一把拽住皇太后的胳膊,心中气苦,泪珠盈然。
“太后!他在骂我们呢……这真是、这真是无礼至极……您可一定不要放过他……啊!”
第六百三十七章 国士无双
已经眼看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皇太后,可不是一个易于之辈。历经宫中风雨几十年,经历过无数的勾心斗角。虽然她心中的权力欲望一直被压抑,没有得到过彻底的释放,但不表示会就此熄灭。
世间人争权夺利,有些人是为了名,有些人是为了钱。而这位在未央宫的太后,却只是为了那一口气而已。
早些年动用无穷心计,甘愿卑躬屈膝在窦氏面前,终于为自己的儿子争夺到这个皇位,她也成为尊贵的皇太后。然而,在窦太后巨大的身影下,她仍旧只能唯唯诺诺的生活在宫中,不能染指半分王朝的权力。
窦太后能做的事,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做?想到那些受过的屈辱,暗夜之中,便会升起无尽的怀恨。
熬到窦太后终于死了,皇帝也顺利的真正掌握了整个天下的皇权。然而,她的境况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和从前一样,甚至更糟糕。
身为皇太后,不仅对朝廷上的事没有一点儿影响力,甚至就连这个后宫当中的大事,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来定夺。就在她的这种不甘心当中,丞相田玢在权力场上失势了。这种层次的较量,失势的后果很严重。田家彻底败亡,曾经显赫一时的武安侯府顿时烟消云散。
那些仇人,皇太后自然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她相信,只要自己还没有老死,就一定会有机会报仇雪恨。这种仇恨,也传染到了她和皇帝儿子的关系上。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皇帝和太后的关系开始变得极其冷漠。母子不和,在天下臣民眼里,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这种紧张的关系,被“孝”治天下的那层面纱遮盖起来,但彼此之间却都很清楚,所谓的母子情分,在残酷的皇权面前,早已经荡然无存。
也正是因为长久以来仇恨的力量,皇太后坚强的活着,等待着最后的机会。也许再也等不到,就归葬黄泉。也许……终于等到!
皇帝身体有恙,太后暂且署理朝堂大事,也并不是什么有违制度的事。好像是受到那位高皇后吕雉的影响,大汉王朝的传统历来如此,不会令天下臣民感到惊诧。
至于说太子,还并没有真正打理朝政的经验。只要皇帝没有亲口下令太子临政,皇太后就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乖乖在一边儿待着。之所以有如此把握,是因为皇帝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开口说话。而且更重要的是,朝廷的大臣们当中,有很多与太后以及漱玉宫的李氏势力多有纠葛者。如果真正到了需要他们发声的时候,这方面的助力,至关重要。
皇帝对年华不再的卫皇后逐渐冷淡和对太子的一些不满意,这双年老浑浊的眼睛,却看的清清楚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太后示意李婉玉趁机做些什么的时候,才会那样的有恃无恐。
却没想到,密议还没有策划周全,该发出去的消息也还没有发出去,就被擅自闯入宫殿的人所打断了。她们心中的懊恼和愤怒,可想而知。
最恨的人就在面前,而且还如此出言不逊,以责骂的语气呵斥她们,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漱玉宫内气氛紧张,而整个未央宫中,已经隐约知道一点儿消息的各处妃嫔美人们,也开始有不安的情绪在逐渐的蔓延。纷纷派人出来打探消息,忐忑观望。
与此同时,越过重重雨幕,在长安城中的几个地方,也正同样有一些事情开始发生。
雨势一阵急一阵缓,长安街道上少人行。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有两辆马车从明月楼出来,转过几条街后,径直停在了丞相平津侯公孙弘的府门前。
车门打开,油纸伞撑开了雨幕,依次走下的三个人,踏着雨水登上高高的台阶。马车上留守的五六个精壮大汉观察着四周情形,手抚刀柄,十分警惕。
丞相府的侧门边早已有府中管家在此等候,显然是此前已经有人来通传过消息。那位老管家打量了几眼来访的客人,却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行礼之后,转身带着人穿越过厅堂回廊,直接来到了最后面殿阁,这里地势较高,三层宝顶,是丞相公孙弘平日里在此接待重要宾客的地方。
木质结构的底层大厅十分宽阔,里面的摆设倒是显得很质朴,没有什么金玉之类的装饰,很符合丞相公孙弘一直以来外表朴素的形象。
闲杂人等早已经屏退,都撵的远远的。只剩下一个贴身的小书童在奉茶伺候。头发已经灰白的大汉丞相公孙弘,一袭棉布长袍,正负手而立长窗前,默默地看着外面的雨势。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后面看过去,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瑟而沉重。
听到身后的脚步响动,他回过身来,正看到在管家指引下踏进门来的同样显得有些苍老的那个身影,不禁神情微动,有些莫名的情绪就此涌上心头。
看到已经等候多时的公孙弘望过来,另外两人停住了脚步,而走在前面的青袍老书生则淡淡的轻笑了一声,随便拱了拱手。
“公孙兄别来无恙!一别多年,早就知道你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虽然身在长安,只是我身本布衣,却一直没有来府上拜访……呵呵!”
公孙弘却没有笑。他认真的看着名叫主父偃的这个人,好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们彼此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彼时壮年,游学天下,胸中自负所学,虽然也遇到过许多的饱学之士,但在他眼底,能够可堪谈论天下经纬的却是少之又少。
如果说能够让他记在心中,有惊才绝艳之感的,那些旧日年月山河里,也不过两个人而已。一个是河洛董仲舒,另一个就是颍川主父偃。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年前,好像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分别所走的道路。只不过,公孙弘感觉到有些奇怪。董仲舒倒是没有什么,那是一个注重学问的人,他对学术天道的研究,远远的要高过对于世间权力的欲望。所以,他现在以皇家学院大祭酒的身份全面主持长安学院的一切事宜,也正是他适合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