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血丹心 第265节
早已躲闪到一旁的周霸和他的手下兄弟们,躲过一劫后,心中怦怦乱跳,此时呆呆的瞧着,已是万分佩服。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来救了他们。看这份发箭的准头和劲力,除了飞将军本人,天下还有谁能?
皎洁的月光下,几匹马在主人的催动下,开始向这边走过来。然后有呼哨声响起,远远的有几处相应和,想必是在互相传递消息。
几十丈开外的山岩暗影中,余丹忽然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凭着直觉,那群人中的某个影子很熟悉,他的心里开始激动起来。
“谢过将军救命之恩,飞将军威武!”
没等那十余骑走到近前,周霸几人早已经迎上前来,抱拳行礼,真诚感谢。
今晚的所有人都没有穿盔甲,也没有穿军服,都只是劲装打扮,李广也不例外。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下得马来,走到那只躺在地上的老虎身前看了几眼,回过头时,脸上带着某种有些感慨的笑意。
“好小子!想我李家世代以善射驰名,而老夫更是浸淫此道大半生。没想到今天竟然输给你,世间自有天生奇才异禀者,令人不得不服啊!哈哈哈!”
在场之人亲耳听到飞将军竟然在箭术上甘愿认输,不禁心中大震。再次看向正从马上下来的那个少年身影时,胸中的崇敬之情不由得又加了几分。
“原来……原来此虎是将军与小侯爷共同所杀的啊?呵呵,小侯爷神射术……那个,好厉害!好厉害啊!”
周霸这时候已经听随从而来的公孙戎奴等人略微说了几句刚才的情形,心中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是直肠子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情了,话语间不免有些期期艾艾的。
元召笑了笑,见他们都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见那虎身上共中了五支羽箭,其中的三支正是自己所射。每支雕翎箭都深深的射进虎身要害处足有半支箭杆,受创极重,所以这个庞然大物才死的这么快。
原来,今晚夜猎,黑鹰军这些年轻人得到消息,软磨硬泡,非要跟着来不可。元召想了想,左右无事,就答应了他们,权当是夜间拉练一次,反正有李广和自己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当然也不能全部出动,那样动静就太大了。答应下他们以后会多举行几次,每个人保证都有机会,这才带着三百多黑鹰精锐纵马南山,驰骋夜猎。
他们这些人却是分成了几组,分别从不同方向合围。刚才听到虎啸声,在附近不远的元召怕有人出意外,连忙赶过来,却正看到周霸几人遇险。搭箭射虎之际,却是李广也正好上弦,两人同时出手,飞将军发出两箭的功夫,元召已经是三箭离弦了,所以李广查看完准头和劲力后,才夸赞认输。
两人这样高超箭术,不仅黑鹰军众人大声喝彩,就连藏在暗处的离竿等“飞火”高手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片赞叹中,却见月光中的少年缓缓回过身来,脸上带了和煦的微笑,恍惚间,依如当年模样。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已相逢,为何不出来相见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风起未央 横过玉门
在《大汉帝国史?西域传》中,史官寥寥几笔交代了这年秋天发生的一件事:“……有客自西来,言中外互通之便。天子下廷议,丞相诸大夫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否之。天子不悦 ,问询尚书台,常侍慷慨陈词,盛言通西域之利,朝臣不能驳。遂定策,遣使持节往之……。”
写史者,春秋笔法,最善用之增删,往往会把一些不亦宣之于众的史实,隐藏在这些简略的记载中。后人寻章摘句,苦苦钻研,也很可能理不清头绪。但对于当时的见证者来说,却无比深刻的知道这背后铭刻的较量和重量。
最开始,当皇帝刘彻看到长乐侯元召的奏章,要求单独奏对时,他的心中是有些惊奇的。这样的时候,并不多见。于是,他带着一种期待的心情,在宣室阁召见了元召,想听听他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时间定格在一个秋日的午后,一篇足以光耀史册的君臣对话,便在这方天地中,由那位匆匆赶回长安的少年侯爷开了头。
负责在旁边执笔记录的,是一个刚刚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太史令司马谈年纪有些老了,已经干不了几年了。现在已经在开始培养史笔纪录的接班人。而他选中的人是他的儿子,子代父业,这也是一种职业惯例。更何况他的这个儿子才华出众,举贤不避亲,他足以做好史官这个职位。
名叫司马迁的年轻人是第一次进到宣室阁中来,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皇帝。但他心中最大的期待,却不是这些。
静静的跪坐在一角,眼前案上,笔墨竹简早已经摆好。他平心静气,神态从容,眼角的余光追随着从门外进来的那个身影,心中的波澜从脸上看不出半分。
有一些神奇的事,司马迁曾经听身为太史令的父亲私下里秘密的对他说起过。观察星辰、研究天像,纪录奇异,探寻天人之间的关系……这些本来就是太史的一种职责。因此,他们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一些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于这位如同流星般出现的小侯爷,司马谈对自己的儿子说过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让他好好的收集整理元召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如果有可能,就细细的关注他的成长,也许会发现许多人间的奥秘。
司马迁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父亲的话一定意有所指而不能说破。于是,他在闲暇时间里便认真的了解了元召的全部过往。
看过那些详细的资料后,他心中的冲击很巨大。司马迁在太史令官署那些堆垒的简书中知道,在远古时候,曾有圣人出,生而知之,教导万民,学会各类生存的本领;再稍后来,有圣人出,造字传播,教授礼仪,让天下民众学会为人的基本条件。
世间五百年当有圣人出!这是不见于经传而暗中流传的一句话 。没有人清楚出自何人之口,又是从何处而来,反正每个人都相信,到了一定的时候,必定有大贤出,天下安!
那么这个比自己还小了五六岁的长乐侯,会是这样应运而生的人吗?司马迁轻轻提起笔来,饱蘸浓墨,一字一句,开始在竹简上记录今天的见闻。
元召所上的奏章很详细,先是说了下现在草原上匈奴人的局面、形势和势力的划分。重点指出匈奴骑兵征战所依仗的给养,武器装备的制作,马匹来源等这些重要的东西都是来自他们的后方大本营,也就是阴山东麓的连绵牧场和冶炼制作基地。
而那个地方不仅水草丰美气候适宜,而且最重要的是从那儿往西就是西域各国了。西域大小三十六国,有近大半的国家都屈从于匈奴这个强大邻居的意志,为它输血,给它提供各种物资来源。这就是匈奴人用铁蹄和弯刀征服的结果。
而汉朝与这些国家,相隔的也并不遥远,只是很可惜,在从前的这些年里,除了商人们之间的往来,朝廷与官方却并没有很好的建立联系,相互之间一知半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现在,汉匈两国既然已经明刀实枪的开始了战争,那么早晚之间必然有一场大战。这对于两个强大的宿敌来说,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宿命,更是一场决定两国命运的豪赌。
因此,运用合纵连横之策,把西域各国争取到大汉的阵营中来,剪除匈奴人的臂膀,截断它的物资供应来源,就是刻不容缓需要去做的事了。
原先还无从下手,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了面前,却是千载难逢。匈奴的流亡王子余丹来到长安求助,并且愿意协助汉朝联络西域诸国,共同对付弈稚邪单于。在汉朝与匈奴各自积储力量,准备更大的战役之前,得到这样的助力,真是太及时了!
因此,元召请求皇帝陛下召集群臣,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来,并马上派出得力之人,持节西出玉门,晓谕天子意思,让西域各国明白汉朝的诚意,开辟出一条往来的通道,争取得到他们最大的助力。秋日暖阳,微风浮动,宣室阁中宽阔明亮,年轻史官手中的笔在沙沙作响。刘彻仔细看完奏章,有片刻的沉思。
这位胸襟开阔的帝王,读到一半儿的时候,就已经读懂了这份奏章蕴含的重量。开玉门,通西域,这就是说,要把大汉帝国的西大门彻底开放了啊!
在大汉开国七十多年的历史中,没有人敢有这么大的胸襟与气魄。就连伟大的汉文皇帝也从来没有去想过。因为内患一直未平,国内矛盾动荡,已经牵扯了太多的精力,还根本顾不上去考虑这些。
那么,现在刘彻有这么大的魄力吗?他的朝堂改革才刚刚开始,国内的隐患依然未除,如果稍微保守一点儿的话,恐怕他也不敢现在就开始这件事的吧?不过……元召安静的等待着他的回应,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皇帝,将要做出的决定,一定会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记录告一段落,司马迁停下来笔,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跪坐的时间久了,上身会有些僵硬,写出来的字有点儿呆板。他是一个认真严格的人,不容许在自己笔下出现一点儿瑕疵。
“元卿,朕从前听人说过,西域各国,地处偏远,大都是些未开化的蛮夷之地。他们这些小国,真的会给予匈奴强大的助力吗?难道朕听来的那些传闻,都是不真实的吗?”
半响之后,御案后的人开始问话,他想知道的是,匈奴人到底从西域得到了什么好处。
元召点了点头,作了个肯定的手势:“陛下,朝廷从来没有派真正的使臣出使过西域,您听到过的那些西域传闻,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据微臣所知,从长安出发,西出玉门关后,经过荒原沙漠,远涉千里之外,会到达一片神奇的土地。那就是我们中原人口中所称的西域了。”
天子安坐,静静倾听。几个尚书常侍在不远处伺侯,也是正襟危坐,唯恐发出一点儿响动,打断了讲述者的思路。司马迁笔下不停,一个字也未曾漏却,怀着倾慕的心思抬头看过去时,斜阳正穿过长窗,洒在少年的眉宇间,仿佛镀上了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