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血丹心 第199节
“陛下请仔细想想看,此次马邑之围,动用天下兵马三十余万,耗费粮草辎重无算,最后劳而无功。天下间士大夫辈必议论汹汹,莫衷一是。然而,长乐侯以一己之力,杀王灭军,立下偌大功劳,可谓卓然而立,奇峰突起也!本来有罪当罚,有功必赏,这也算不了什么。可是,陛下不要忘了,长乐侯只不过是长安城内一个弱冠的闲散侯爷,他既非任职于军中将士,也不是参加此次马邑之围的参谋之士 ,可以说是一个局外之人。以如此身份骤立大功,却不知陛下打算以何名义封赏?又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封赏?陛下想过没有,如果封赏过重,诸军无功而独赏一人,会不会引起物议非论?如果封赏过轻,哈哈!又如何酬得了救回公主、阵斩名王、火烧六千匈奴铁骑的大功呢!”他这一番言论说完,果然是见解独到,探究入微,深知斯人之用心,如果元召在此,必然吃惊于此人的心思缜密如海了。
皇帝刘彻会是傻子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他静静听着东方朔的一番大论,嘴角一丝无人察觉的笑意一掠而过。
“如此说来,那小子是故意打了廷尉府的一干人……好落得一个功过相抵,就此让朕有个台阶下喽?”
“陛下圣明,真相应该就是如此了。”东方朔又拱了拱手,以示赞许皇帝的睿智。
“那依你看来,朕如何处置这件事合适呢?”
“臣不敢妄自指导圣裁,想必陛下心中早已有了定案,这一番也只不过是故意探究微臣的见识而已。呵呵,如果让微臣出主意的话,不过就是‘难得糊涂,遂其所愿'几个字而已!”
说至此处,无需多言,君臣相顾而笑,如何处置此事就此定论。
因此,今日朝堂上,当廷尉张汤当廷启奏完巡视北疆军情以后,接着说起长乐侯的种种恶行,正准备展开长篇大论以控诉其罪名的时候,御座上的人打断了他的话。皇帝说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大臣们当廷决断,此类小小顽徒,年少无知,待其回来后,交由长乐宫老祖宗处,好好管教一顿就是了,也好让他长些记性……云云。
交给窦太后管教一番?这……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包庇啊!谁不知道那名叫元召的少年在长乐宫中的分量啊?这也护短的太明显了吧!
本来听到元召闯祸的消息后,替他担了一份心的窦婴郑当时汲黯等人,登时长吁了一口气,把一颗心都放到了肚子里。
而站在金阶之下的张汤脸上本来就还没有消肿呢,这会儿更是白里透红、红里透黑、黑中透紫,整个不是人色了!
“陛下!那厮怙恶不悛,依仗武力……。”
还没等他说完呢,太中大夫郑当时早已趁机出班奏事。
“陛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此等细枝末节之事,哪里还值得在这煌煌大殿之上讨论呢!现在正是农事春耕播种季节,而整个北方大旱,再不想想办法,可就真的耽误了农时了!”
他此话一出,张汤老脸实在挂不住了,刚才被皇帝那么避重就轻的裁断后,自己如果再揪着元召不放,好像就是只为了个人恩怨而显得太小鸡肚肠了。再与天下农耕这等大事比起来,他一句话都没法说了,只得低了头悻悻的回归班位中,自己暗中怀恨不提。
郑当时提出的问题,也正是今天朝会要讨论的主要内容之一。天下大旱,自去冬至今,已经半年之久,开春以后,此季短暂,眼看农时将过,而农田因为缺水,大多还都没有耕种完,即使早些时候耕种上的,如果旱情持续如此,那也是无济于事。这种情况,尤其是在长安所处的关汉地区更为严重。
大汉帝国 ,农耕播种为第一要务。皇帝刘彻心中也是自然非常焦急,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久不下雨呢?自己也没有什么失德之处啊!
当即下旨,一面指派各郡县官员奔赴乡间,了解确实的旱灾情况。一面下令观星台的望气师们密切查看天象变化,一旦发现有云雨迹象,立即飞报。
当未央宫金殿上皇帝和大臣们都在想办法救灾抗旱的时候,元召一行三百余人随扈着公主车驾终于踏上了长安城外的大道,遥遥望见了那座巍峨的雄伟名城……。
“长安,归来兮!”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若沧海 世事桑田
农耕田地,春种秋收 ,靠天吃饭。这是历代以农为本的中原王朝所不得不面临的现实。遇到风调雨顺的年份还好,一旦遇到旱涝灾年,黎民百姓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就算是天气再干旱,春季农时却不敢耽误,要不然下年吃什么啊!
长安西城外,阡陌纵横,就是一片片大块相连的良田。有不少的乡农在田间播种。俗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虽然天旱无雨,但地上水还是有的。
长安城周围水源丰富,自古就有“八水绕长安”之说。其中水量最丰沛的渭河与泾河水系绕城三围,浩浩荡荡,转而向东南,与江流汇合,直入大江东去。
既然有水,就难不住这些能吃苦耐劳的田间汉子。于是,从高处看过去,就见原野天地里,到处都是担水的身影,踩着崎岖不平的田间小径,手提或是肩担着沉重的大木桶,从遥远的河岸边,汲了水,一路蹒跚,再浇到自家的田地里。
天太旱,地太干,木桶太重,路途太远……往往是后一桶水担来后,前一桶水早已渗入干透的土地,不见多少潮湿之意。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就此放弃,因为这是当下唯一抗旱育种的办法,如果连这都没有用,那就是活该老天爷惩罚了。
农业大计,非同小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来的半点偷懒和侥幸。不仅种田的百姓们心急如焚,老少齐上阵,就连官府中人也全都动起来了。
长安附近三县,长安、万年、蓝田。自县令大人以下,到书案杂役,除了少数留守官衙之外,可以说是全员出动,每日蹲在田间地陇上,指挥帮忙,全力投入到这抗旱春耕大计中了。
汲黯的嘴上都起了一层水燎泡,一张黑脸更黑了。这段日子,杂务都抛到了一边,除了上朝的时间,他基本都在这城外待着。与他同样的还有万年县令姚师古,蓝田县令杜周。
皇帝已经在今早朝会上下了死命令,传谕各受灾郡县,必须保证这季春耕的完成,朝廷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也不管你们有什么难处,反正如果耽误了农时,办不好这件事,就要依法严办了!
大汉朝能有今天的局面,不就是倚仗了文景两位先帝爷对农事持之以恒的高度重视吗!要是真因为自己的轻忽而办砸了差事,不用说治下的百姓没饭吃,也不用说面临的丢官罢职下场,只是内心的惭愧恐怕就再也无颜面对世人了!
所以,听完参加朝会传达消息的汲黯说完面对的形势,姚师古与杜周都耷拉下来苦瓜脸,就差哭出来了。
汲黯看了看两人,叹了口气。此前三县合作,集体抗旱,相处的还算不错,这两位父母官倒也是为民做事的人,他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但自己也无能为力啊!事到如今,什么也别说了,撸起袖子领着拼命干吧。
看着拍了拍自己肩头,什么话都没再说,而是脱下官服,担了木桶,直奔河边而去的汲黯,姚师古杜周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一人也抄起一只木桶,干吧!干好干坏,凭天由命,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征尘满身,春风拂面,远处稍高点的官道旁边,一队车马静静停了下来,稍事休息。
大多都是出身于贵戚名门之家的羽林军士们,看到阡陌田地间近万人忙碌来回担水的情景感到有些好奇和惊讶,这样的场面他们并没有见过。
“他们在干什么呀?好多人啊!”
不知人间疾苦的并不只有他们,打起车帘四处兴奋张望的少女其实更加好奇。看着自己所骑的那匹马在低头啃着刚刚冒出一点嫩芽儿的草,拱了满嘴的沙土,依然是一身淡青色布袍的少年用手替它抹去。
“天气大旱啊!为了播种春耕,这些人不得不辛苦些,以人力浇水了。”
他一边随口说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川流不歇的人群,不分男女老幼,肩担人抬,加上路远难行,却是十分艰苦,但土地干旱太久了,这样取水,不说是杯水车薪吧,反正料想也收效甚微。少年微微皱了皱眉,收回目光时,人群分开处,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汲黯终究是上了年纪,体力已经大不如前。肩上担了一副大木桶,刚开始几趟还行,但这会儿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了。
田间乡民大多都认识这位青天老爷,已经劝过他好几次,让他歇息一下,但都被长安令大人拒绝了。
汲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灰白的鬓角已经见汗了,感觉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脚下踩着崎岖的小径,步伐也有些踉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