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727节
“武瑞营能不能保住,暂时还不好说。但这些是上层博弈的结果了,该做的事情终究是要做的,现在主动进取,总比被动挨打好。”
夜里的灯火亮着,房间里,众人将手头上的事情,大都交代了一遍。风雪呜咽,待到书房房门打开,众人先后出来时,已不知是凌晨几时了,到这个时候,众人都是在相府住下的,佟致远、侯文境两人先行离去,其他人也与秦嗣源说过几句话,回房休息,待到宁毅打招呼时,秦嗣源则说了一句:“立恒稍待,尚有几句闲话,与你聊聊。”
尧祖年离开时,与秦嗣源交换了复杂的眼神,纪坤是最后离开的,随后,秦嗣源披上一件大衣,又叫下人给宁毅拿来一件,老人携起他的手道:“坐了一晚上,脑子也闷了,出去走走。”宁毅对他稍加搀扶,拿起一盏灯笼,两人往外面走去。
回想两人在江宁相识时,老人精神矍铄,身体也是康健,不逊年轻人,后来到了京城,纵然有大量的工作,精神也是极佳。但在这次守城大战之后,他也终于需要些搀扶了。
两人沿着廊道前行,雪花在旁边的黑暗中落下来。雪不大,风其实也不大,但仍旧寒冷,缓缓走了片刻,到得相府的一个小花园边的无风处,老人叹了口气:“绍谦伤了眼睛之后,身体尚好吧?”
“无碍了,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大的后遗症。”
“秦家历代从文,他从小却好武,能指挥这样一场大战,打得酣畅淋漓,还胜了。心里必定舒畅,这个,老夫倒是可以想到的。”秦嗣源笑了笑,随后又摇摇头,看着前方的一大块假山,“绍谦从军之后,每每回家省亲,与我说起军中束缚,义愤填膺。但众多事情,都有其因由,要改要变,皆非易事……立恒是清楚的,是吧?”
宁毅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此次之事,我与年公聊得颇多,与钦叟、与觉明也曾有过议论,只是有些事情,不好入之六耳,否则,难免尴尬了。”秦嗣源低声说着,“此前数年,掌兵事,以楚国公为首,后来王黼居上,女真人一来,他们不敢上前,算是被抹了面子。太原在宗翰的兵逼下已撑了数月,夏村,打败了郭药师,两处都是我的儿子,而我偏巧是文臣。因此,楚国公不说话了,王黼他们,都往后退了,蔡京……他也怕我这老东西上来,这文武二人都往后退时,到头来,太原之事,我也公私难辨,不好说话……”
“太原不能丢啊……”风雪中,老人望着那假山的黑影,喃喃低语道。
两人之间,又是片刻的沉默。
“陛下年富力强,经此一役,要开始重视武备。”宁毅在侧后方开口,他说道,“夏村的武瑞营想要不被打散,关键也在陛下身上。和谈之后,请陛下检阅夏村军队。外界舆论上,渲染这场大战是因陛下的英明指挥、运筹帷幄取得的转机,陛下乃中兴之主,重视革新、进取。”
风雪里,他的话语并不高,简单而平静:“人可以操控舆论,舆论也可以左右人,以陛下的性格来说,他很可能会被这样的舆论打动,而他的行事作风,又有务实的一面。纵然心中有猜忌,也会想着利用秦相您的本事。当年陛下登基,您实为陛下的老师,若能如当年一般说动陛下热血进取,眼下或许还有机会……因为自信务实之人,不怕权臣。”
秦嗣源皱起眉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此事我何尝不曾想过,只是陛下如今喜怒难测,他……唉……”
老人叹了口气,其中的意味复杂,针对的或许也不是周喆一人。这件事情无关辩论,他与宁毅聊的,宁毅与他聊的,尧祖年等人未必就想不到。
过得片刻,宁毅道:“我未曾与上面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怎么下来的,对于这些事情,我的把握不大。但在城外与二少、闻人他们商议,唯一的破局之机,或许就在这里。以文治武,武人的位置上来了,就要受到打压,但或许也能乘风而起。要么与蔡太师一般,当五年十年的权臣,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么,收起担子回家,我去南面,找个好地方呆着。”
他顿了顿:“不过,蔡京这几十年的权臣,没有动过别人权力的根本。要把武人的位置推上去,这就是要动根本了。就算前面能有一个陛下顶着……不得善终啊,老人家。您多想想,我多看看,这把跟不跟,我还难说呢……”
良久,秦嗣源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不久之后,各自去休憩了,但这样的夜晚,也注定是让人难眠的。
来到汴梁这么长的时间,宁毅还未曾真正的与高层的权臣们交手,也未曾真正接触过最上方的那一位真龙天子。上层的博弈,做出的每一个愚蠢的决定,推动一个国家前行的如同泥泞般的艰难,他并非无法理解这其中的运作,只是每一次,都会让他感到愤怒和艰难,相对而言,他更愿意呆在下方,看着那些可以被操纵和推动的人。再往前走,他总会觉得,自己又走回了老路上。
当年他所渴望和期盼的到底是什么,后来的一路迷茫,是否又真的值得。如今呢?他的心中还没有确定自己真想要做接下来的这些事情,只是通过逻辑和常理,找一个解决的方案而已。事到如今,也只能讨好这个皇帝,打败其他人,最后让秦嗣源走到权臣的道路上。当外敌接踵而来,这个国家需要一个推动武备的权臣时,也许会因为战时的特殊状况,给大家留下一丝夹缝中生存的机会。
只要上方还有一丝理智,总不会是必死之局。
来到武朝数年时间,他第一次的在这种不安定的心情里,悄然睡去了。事情太大,纵然是他,也有一种见步行步,等到事情更明显时,再想想、看看的心理。
漫漫的风雪,偌大的城池,许多人家的灯火悄然熄灭了,马车在这样的雪中孤寂的来去,偶有更声响起,到得清晨,便有人开开门,在铲去门前、道路上的积雪了。城市依旧灰白而沉闷,人们在紧张和忐忑里,等待着城外和谈的消息。金銮殿上,朝臣们已经站好了位置,开始新一天的对峙。
宁毅去往矾楼,准备游说李蕴,参与到为竹记搜集其它军队英勇事迹的活动里来,这是早已预定好要做的事。
城北十余里外的雪原上,大军依然在肃杀对峙,李棁再度走入金军帐中,面对着那些可怕的女真人,开始新一天的谈判和煎熬。
谈判里,赛剌轰的掀翻了谈判的桌子,在李棁面前拔剑斩成了两截,李棁两股战战,表面镇定,但还是失去了血色。
右相府在这一天,开始了更多的活动和运作,随后,竹记的宣传攻势,也在城内城外展开了。
宁毅还没能在心中完全确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久之后,一切都僵死在一片诡异而难堪的泥泞里……(未完待续。)
第六二二章 烟火调(上)
清晨,竹记酒楼后的院落里,人们扫净了积雪。还不算明亮的光景里,人已经开始聚集起来,互相低声地打着招呼。
院落颇大,人数大约也有六七十,多穿着袍子,有些还带着二胡之类的乐器,他们找了长凳子,三三两两的在寒冷的天气里坐起来。
都是说书人,吕肆是其中之一,他抱着二胡,手中还拿着几页纸张,眼睛因为熬夜稍稍显得有些红。坐下之后,看见前方那几位掌柜、东家进来了。
“诸位先生,不好意思,仓促把大家聚起来。城里物资紧缺,也没有生火,我长话短说,说完以后,请大家吃面。发到诸位手上的这些小故事,诸位应该都看过一些了。”
“看过了。”吕肆在人群中回答了一句,周围的回答也大都整齐。他们平素是说书的,讲究的是伶牙俐齿,但此时没有插科打诨说笑的人。一方面前方的人威信颇高,另一方面,女真围城的这段时间,大伙儿,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有些曾经认识的人去城墙参加戍防就没有回来,也有之前被女真人砍断了手脚此时仍未死的。终究是因为这些人多半识字识数,被安排在了后勤方面,如今幸存下来,到昨晚看了城内城外一些人的故事,才知道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
吕肆便是在昨晚连夜看完了发到手头的两个故事,心情激荡。他们说书的,有时候说些虚浮志怪的小说,有时候不免讲些道听途说的轶闻、添油加醋,跟手头的这些事情,终有不同,尤其是自己参加过,就更不同了。
相邻的院子里已经传来面汤的香气,前方的东家继续说着话。
“印书那边刚开始复工,人手不够,所以暂时没法全都发给你们,你们看完了可以互相传一传。与女真的这一战,打得并不好,很多人死了,但在这一战中,不管城内城外,都有很多人,他们冲上去,牺牲了性命。是冲上去牺牲的,不是在逃跑的时候牺牲的,只是为了他们,我们有必要把这些故事留下来……”
“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渲染,不需要大家像在讲李广、霍去病他们那样,说什么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说什么封狼居胥的伟业。这一次我们只说个人,已经整理出来的,没有整理出来的,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大家听到了,也可以帮忙整理。咱们说书,平日里也许就博人一笑,但如今这城里,所有人都很伤心,你们要去给他们提一提气,没有别的,牺牲了的人,我们会记得……我们说悲壮,不说慷慨。大家明白了吗?有不明白的,可以提出来,互相讨论一下。”
随即便有人开始说话,有人问道:“东家,城外议和的事情已定下来了吗?”
“议和未定。”眼下说书的人常是社会上消息灵通者,有时候说完一些事情,不免跟人讨论一番实证,谈判的事情,自然可能有人询问,东家回答了一句,“说起来是有眉目了,两边可能都有和谈倾向,但是诸位,不要忘了女真人的狼性,若我们真当成十拿九稳的事情,掉以轻心,女真人是一定会扑过来的。山中的老猎手都知道,遇到猛兽,重要的是盯住他的眼睛,你不盯他,他一定咬你。诸位出去,可以强调这点。”
“……我们做好打的准备,便有和的资格,若无打的心思,那就一定挨打。”
吵吵嚷嚷的话语又持续了一阵,面条煮好了,热腾腾的被端了出来。
这个早晨,汴梁依旧是白皑皑的一片,早餐过后,说书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出去了。他们连同竹记的伙计,多是两人一组,吕肆找了个河道边的小集市坐下,拉起他的二胡。
围城日久,天气寒冷,集市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买,不远处扎起的两个白色棚子或许才是最为引人注目的东西,这样的情况下,能够为家人办丧礼吊唁的,多半是家有余财。他拉了一阵二胡,开腔说书之后,附近的还是过来了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