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33节
说话之间,马车也已抵达了目的地。要说起来宋茂与秦嗣源并非是真正的师徒身份,只是秦嗣源当年管吏部,宋茂后来搭上一些关系,对方离任之后,虽然因为黑水之盟的原因有许多人不再与秦嗣源有联系,但只要来江宁,一向面面俱到的宋茂都会执弟子之礼过来一趟。
在他的人生格言中,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秦嗣源的两个儿子如今也在官场,虽然如今还在四品以下,但秦嗣源当初替一大批人背了黑锅,有他的背景在这,异日很有可能被官家大用。特别是看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秦嗣源过几年被复起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隐居江宁之后,秦嗣源居住的地方并不奢华,一个简简单单的书香院落而已,宋茂执弟子之礼送上名帖,不一会儿便被邀请了进去。随后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了另一名客人,这衣着华丽的老者宋茂之前未有见过,但想来身份不凡,之后秦老一番介绍,宋茂才明白对方身份。
成国公主驸马康贤康明允,这位老人虽不涉朝堂,但他是当今圣上的姑父,在文坛声誉极盛,能够与他结识,对于当官的自己,自然也是一大助益,连忙以弟子之礼参拜。
秦老与这个弟子平日是没有多少关系的,不过这几年他每年都来,这时候当然也表现得亲切,他本与康贤在赏些字画,这时候便拉了适逢其会的宋茂一块过来,宋茂一时间也是受宠若惊,不过他虽有才华,与这两人比起来却是差了许多,不敢乱插嘴,只是恭谨地侍立一旁,听两人议论交谈,偶尔问及他,他才开口回答,心中想着过几日可以去成国公主府上拜会一趟了。
也是在这样的气氛当中,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却是秦公小妾芸娘的声音:“他们便在书房赏画呢,公子进去便是……呃,这是……”秦老与康贤正在研究着一副长卷,只见康贤一边仔细看,一边随口说道:“倒是来了,真不知有何等物件能令老夫吃惊的……”秦老便笑了起来。随后,但见有人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走了进来。
这人想来与康、秦两人也很熟了,只见他穿一身青色长袍,手上却是提了一只坛子,令得宋茂吃惊的是,来人竟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那人进来,原本笑着想要说话,看见宋茂,也是微微愣了愣,宋茂心想这大概是康、秦二人的子侄辈,正要自我介绍,秦老已经开了口。
“哈哈,立恒你可来了,来见见来见见,这位乃是老夫当年弟子,宋茂,宋予繁……”
那年轻人笑着一拱手:“宋兄,幸会。”
随后,宋茂听得秦老说道:“予繁,此乃我与明公小友……”他说着,“宁毅,宁立恒。”
宋茂瞳孔微微一变,随即露出质朴的笑容:“宁公子……莫非便是那明月几时有的宁毅宁立恒?哈哈,久仰。”
几句寒暄,随后,便见康贤与那宁毅随意地说起话来:“方才不是说有些好东西拿来,莫非便在这坛子里?”
“哈哈,自然。”宁毅将那坛子随手放到桌上,“正好宋兄也在,今日便一块尝尝这松花蛋……”
康贤微微一愣,随后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亏得老夫方才还想着是何等新奇事物,想不到是些吃食。宁毅小子,此事可并非老夫自夸,当今天下,老夫未曾吃过见过的点心菜肴可真不多,你今日怕是要出点丑了……哦,这看来像是咸鸭蛋,虽然样子不一样,如此腌制出来,也无非是咸鸭蛋,你莫非能腌出一朵花来不成……”
宁毅笑起来:“便是腌出了一朵花来让你看看……”
宋茂对于甜蛋咸蛋什么的都没有多大兴趣,他如今位居知州,在这两人面前也是一直拘束。此时看着几人说笑,随后那小妾芸娘从外面端了一盆清水,拿了几副碗筷进来,竟也是与宁毅颇为熟稔的样子,想着今日藏书楼所见,心中兀自震撼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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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复杂
从下午宋茂离开开始,苏文兴就一直在等待夜晚的到来。
之所以有着这样迫切的心理,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跟几个兄弟、死党夸了口,言道自己舅舅过来,便一定能将那宁毅沽名钓誉的文士面孔揭穿,这也是为什么当出现了藏书楼宋茂大赞宁毅的情况之后,苏文兴会急匆匆地跑去询问的理由。
“我看你舅舅不会是不想参合到这些事情里来吧,你看他在藏书楼说的那些话……明显一开始不知道宁毅就是老师嘛,话说出口,说别人有大才什么的,现在收不回来了。老五,你就别唬人了……哼,真不知道那宁毅到底是做了些什么,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说他以前不是什么专业的骗子吧……”
天已夕暮,几名年轻男子坐在院中的凉亭中聊天,这些大抵都是苏家二房一系的人,说起来,要不是宋茂的到来,苏文兴此时也成不了众人的中心。平日里这几人说是利益结合,说是同盟,实际上不过一道吃喝玩乐的朋友而已,由于有着亲戚关系,自然也就走得更近一些。
既然同在二房之下捞好处,吃喝玩乐、扮才子狎妓之余当然也会多少忧虑一下二房将来的命运。按照比例说起来,虽然苏檀儿一向胸有成竹的样子,并且依靠银弹攻势也令得苏家年轻一代的许多人保持了中立,但若真要比支持者,大家看好谁,终究因为苏檀儿是女子身份,多数人还是站在了二房或三房的那边。当然这样的站位也不怎么可靠,如今的苏家第三代基本都还没什么地位,一旦到动真格的斗起来,他们的数量也不过是壮壮声势而已。
当然,在等待成为家中举足轻重的一员之前,多少也能做些事情,打击一下对手的优势和气焰。在这帮平日里没事就喜欢扮成才子上青楼喝花酒的年轻人眼中,对平日里特立独行偏偏又有了他们球也求不到的名声,兼且是苏檀儿夫婿的宁毅,自然怎么看怎么不爽。
要是我有这个名气,如今秦淮河上那个头牌的房间不能进,但这家伙竟然连青楼都不去,浪费啊,再者他的名声根本是假的……简直不能忍……
但怨气归怨气,平时遇上翻个白眼没什么,真要对其造成什么打击,很难。宁毅跟苏太公等人说那词不是自己所做时,苏仲堪与苏云方都在,因此他们也听说了,然而苏老太公下了严令事情不许乱传,谁敢明目张胆地跑出去以苏家人的身份证明这事?悄悄的放出流言,可流言太多没人信。在家里也不可能跑过去“揭穿”些什么,人家早承认了!这立场真是够光棍,什么都不怕,偏偏还有许多人认为他是故意低调藏拙。
他们作为苏家人,是不可能跑到外面去大义灭亲的,家里也不能自己来,这局就设得有些困难。这次宋茂过来,自然是个最好的时机了,堂堂知州,他完全不知道其中内情,只要在某个场合义正辞严地指出宁毅的沽名钓誉,老太公也不能拿不知情的他怎么样。而消息一传开,自己这边就只好“壮士断腕”地与对方划清界限。说不定将来去青楼时还能跟某个美人深沉一番:“我家二姐那个赘婿啊,原本我以为他是真有才学之人,谁知他……”巴拉巴拉巴拉。
因此宋茂一到,商议过一番的众人立即簇拥着苏文兴去说这事。宋茂以往对苏文兴也是非常宠爱,众人看在眼里的。说完之后苏文兴趾高气昂地出来:“妥了。”不久之后藏书楼里,便看见宋茂大赞宁毅的情景,众人对着苏文兴嗤之以鼻。毕竟宋茂这人向以忠厚刚直著称,在藏书楼赞扬那宁毅时看来也发自肺腑,这想法大概是吹了。
“你们懂什么,当时那宁毅不在现场,就算要说他又能说些什么,无非是说他教书不行。我舅舅这事借花献佛,先给他点好处,待到他回来,没了警惕,晚宴之上,自然便能考校他一番,他就算想要推辞,也没办法了。”
随后从舅舅房间里出来,苏文兴回想着宋茂说的话,觉得大有深意,顿时了然于胸。向着众人解释了这些,不过到得这傍晚时分,便又有人怀疑起来,众人此时终究还是相信苏文兴多一点。
“那是文兴的舅舅,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他不帮文兴帮谁?文田你少担心了。”
“想要揭穿他,自然得先接近他,夸赞他一番,然后到了晚间宴席上随便问些东西,对方的底便会被揭出来。以往外面那些才子宴请那宁毅也好请教那宁毅也好,他总能随便说点东西就推开,不就是因为彼此并不熟悉么。此时知州大人夸奖于他,他无论如何都得做出些亲近的样子,然后才是出杀手锏的时候。文田,知州大人的考虑,岂会像你一样简单!”说这些话的是苏家男丁中排行老二的苏文圭,样貌稍嫌消瘦,但还算有些本事,话本小说看得多了,自比诸葛亮,遇上大小事情总会有些点子,他的话要比苏文兴的话有说服力得多,此时安静出声,原本有些烦躁的苏文田便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呵呵,我不是因为看见府上在传那宁毅有多少多少才华,觉得看不过去么。”
“能有什么才华,我们等都去调查过的,书呆子一个。”苏文圭微微皱了皱眉,“照我看来,这宁毅的诸多行为,都是由二妹在背后操纵。今日晚宴大家机灵点,知州大人若是当场发问,说不定二妹便会开口圆场,或是说那宁毅身有微恙,或是搞出些什么小意外来,知州大人不好咄咄逼人,你我便要帮忙推波助澜几句,让那宁毅下不来台,总之这次揭穿他,异日在旁人面前与之划清界限,到时方能名正言顺地将二妹这局棋打下去……”
众人连忙点头,议论几句,苏文田问道:“文兴,倒不知知州大人下午究竟是去了哪里,若是被人留下用餐,今日怕是要错过了。”
苏文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舅舅的师长之类的人物吧。”
“那想来是些大人物了……”文田笑道,“文兴,你说若有一日能带着我等一同前去,那该有多好?若能得几句指点……”
“哼,文田你平日里读书不用功,人家指点你一两句,你就能开窍了?”
“似豫山书院中的先生皆是庸才,我用功又有何用,那些大人物自不一样。想我苏文田当日一首诗词,可是迎春楼的韶华大家都赞不绝口的。若能得那些大人物指点一二,自然便可登堂入室……”
这苏文田平日便有些呆,偏偏自以为有资质文采,平日里去的几家妓寨中的女子,若不是因为他大把砸钱,怕是理都不会理他。众人暗骂一句傻气,倒也懒得与之辩论。片刻,一名跟班过来报告,宋茂回来了。
“……知州大人,似是与那宁毅一同回来的,两人像是已经认识了,相谈甚欢。”
“如此便是了。”苏文圭站了起来,面色沉静如水,折扇拍在了手上,“知州大人已在铺陈前势。否则以那宁毅的赘婿身份,兼且又是晚辈,就算真有些许才华,知州大人又何须做出此等态度。晚上的事情,想来无误。大家……准备吧。”
凉亭之中,那身影淡然孤傲,大有运筹帷幄,江山万物尽在算中的感觉,众人为之倾倒,纷纷应诺,斗志昂扬。
从外面回来,宁毅自然不会知道家中正有一群人在暗暗地谋划着针对他的算计。在秦府明白与宋茂之间的亲戚关系时,他是有些吃惊的,但随后自然也能调整过来,只是宋兄要改成宋叔而已。
宋茂这人看来朴实实则精明,对宁毅来说,跟精明人打交道反而没什么压力,特别是在某些形势明显的情况下。只是回到苏府之后,另外的一些情况,还是令他稍稍觉得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