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1127节
我曾经在书里反复地写到光阴的重量,但真正让我深刻理解到那种重量的,或许还是在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我忽然明白我曾经失去了多少东西,多少的可能性,我在埋头写作的过程里,忽然就变成了三十四岁的中年人。这一过程,终究已经无可追诉了。
我尚不足以对这些东西详述些什么,在此后的一个月里,我想,如果每个人都将不可避免地走出森林,那或许也并非是消极的东西,那让我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如此的有意义,让我眼前的东西如此的有意义。
只是令人伤感。
我尚未跟这个世界取得谅解,那想必也将是极其复杂的工作。
几天之后接受了一次网络采访,记者问:写作中遇到的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我回答说:每一天都痛苦,每一天都有需要弥补的问题,能够解决问题就很轻松,但新的问题必然层出不穷。我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拥有行云流水般的文笔,能够轻轻松松就写出完美的文章,但这几年我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接受这种痛苦,而后在慢慢解决它的过程里,寻求与之对应的满足。
我想,我终究会享受这样的痛苦到五十岁——我以前曾经多次说过,我将写到五十岁,那时候我还没想到这一个年龄会如此的接近。区区十六年而已,或许在埋头伏案的一瞬间,一切都霎然而逝。
珍惜眼前吧,诸位——若是曾经能一睡十八个小时的我,想必不会明白他后来将会受到的困扰,正如走入森林的我们,不会理解脚下路程的珍贵。
6、
去年的下半年,去了杭州。
从杭州回来的高铁上,坐在前排的有一对老夫妻,他们放低了椅子的靠背躺在那里,老妇人一直将上半身靠在丈夫的胸口上,丈夫则顺手搂着她,两人对着窗外的景色指指点点。
我看得有趣,留下了照片。
妻子坐在我旁边,半年的时间一直在养身体,体重一度达到四十三公斤。她跟我说,有一条小狗狗,她决定买下来,我说好啊,你做好准备养就行。
不久之后,我们养下了一只边牧,作为最聪明也最需要运动的狗狗之一,它一度将这个家折腾得鸡飞狗跳。
去年年关之前,我割电脑扎带的时候,一刀捅在自己手上,此后过了半个月才好。
大年初二,边牧小熊从汽车的后座窗口跳了出去,后腿被带了一下,就此骨折,此后几乎折腾了近两个月,腿伤刚好,又患了冠状病毒、球虫等各种毛病,当然,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三月开始装修,四月里,妻子开了一家小花店,每天过去包花,我偶尔去坐坐。
狗狗痊愈之后,又开始每天带它出门,我的肚子已经小了一圈,比之曾经最胖的时候,眼下已经好得多了,只是仍有双下巴,早几天被妻子说起来。
四月过去,五月又来了,天气渐好起来,我不会开车,家里的高尔夫是妻子在用。她每天去包花,晚上回来,偶尔很累,我骑着电动摩托车,她坐在后座,我们又开始在夜晚沿着望城的街道兜风。
刚开始有电动车的时候,我们每天每天坐着电动车在望城的大街小巷转,许多地方都已经去过,不过到得今年,又有几条新路开通。
我们熟悉的东西,正在渐渐变化。
我曾经说起的像是有湖边别墅的那个公园,草木渐深了,有时候走过去,林荫深邃落叶满地,俨如走在设施陈旧的树林里,太晚的时候,我们便不再进去。
我们发现了几处新的公园或是野地,常常没有人,偶尔我们带着狗狗过来,近一点是在新修的政府公园里,远一点会到望城的河边,水坝一旁巨大的船闸附近有大片大片的野地,亦有修建了多年却无人光顾的步道,一路走去俨如新奇的探险。步道旁边有荒废的、足够举办婚礼的木架子,木架子边,茂密的紫藤花从树干上垂落而下,在黄昏之中,显得格外幽静。
望城的一家学校修建了新的校区,远远看去,一排一排的教学楼宿舍楼俨如俄罗斯风格的华丽城堡,我跟妻子偶尔坐电动车转悠过去,不由得啧啧感叹,若是在这里上学,想必能谈一场好好的恋爱。
老学校旁边的商业街被拆掉了,妻子曾经喜欢光顾的彭氏卤味再也找不见踪影,我们几次驻足街口,无奈回返。而更多新的店铺、饭馆开在了望城的街头,放眼望去,无不门面光鲜,灯火通明。
这个世界或许将一直这样更新换代、推陈出新。
狗狗七个月大了,每天都变得更有活力,在某些方面,也变得更为听话起来。
我每天听着音乐出门遛狗,点开的第一首音乐,常常是小柯的《轻轻的放下》,其中我最喜欢的一句歌词是这样的:
——面对岁月不息,谁能有什么办法。
第八六一章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中)
东方的天际渐渐吐出鱼肚的白色,凌晨过去,白天到来,巨大的舰队往南而行,天空中时有海鸟飞过,登上船舷。
龙船的上方,宫人门焚起檀香,驱散海上的湿气与鱼腥,偶尔还有舒缓的乐声响起。
走过楼船的廊道,秦桧拦下了太医褚浩,向他询问起陛下的身体状况,褚浩低声地陈述了一番,两人各有难色。
询问过后,秦桧去往周雍休卧的船舱,远远的也就看到了在外头等待的妃子、宫娥。这些女子在后宫之中原就只是玩物,骤然病倒之后,为周雍所信任者也不多了,有的担忧着自己未来的状况,便时常过来等待,希望能有个进去伺候周雍的机会。秦桧过来行礼后稍稍询问,便知道周佩在先前已经进去了。
后宫之中多是个性柔弱的女子,在一路历练,积威十年的周佩面前表露不出任何怨气来,但私下里多少还有些敢怒不敢言。周雍身体稍稍恢复一些,周佩便时常过来照顾他,她与父亲之间也并不多说话,只是稍稍为父亲擦洗一下,喂他喝粥喝药。
周雍的脑子已有些糊涂,一时间为岸上君武的境况垂泪,想要昭告天下,让位于太子;一时间又为群臣的话语而迷惑,自己尚有寿数,自己活着,武朝仍存,若让位于太子,江宁一破,武朝就真的没有了……如此纠结中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偶尔开口与周佩说起这些事,希望女儿表态,但周佩也只悲悯地看着他,待周雍问得紧了,就简简单单地说:“不要去难为那些大人了。”周雍听不懂女儿话中何指,想一想,便又糊涂了起来。
周雍身边的这些事情,秦桧大抵有所知晓,见周佩在里头服侍,他便悄悄告辞,静静地离去,妃子们操心着自己的将来,对这位老人的离开,也并不在意。
回到自己所在的中层舱室,偶尔便有人过来拜访。
周雍倒下之后,小朝廷开了几次会,间中又歇了几日,正式场合的表态也都变成了私下的拜访。过来的官员提起陆上形式,提及周雍想要让位的意思,多有难色。
“……太子虽然武勇,乃天下之福,但江宁局势如此,也不知接下来会变成怎样。我辈阻止陛下,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只是陛下的身体,秦大人有没有去问过太医……”
“陛下正值勇武开拓之年,身体偶有小恙,太医说不久便会恢复过来,不必担心。陆上局势,令人感慨……”
“……听说太湖舰队已降了金狗,可能就要追到海上来,胡孙明无耻小人,迟早遭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唾弃……”
“太湖的船队在先前与女真人的作战中折损许多,而且无论兵将武备,都比不得龙船船队这般精锐。相信天佑我武朝,终不会有什么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