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提刀录 第560节

　　他深知，如果他此刻屈服，将打开神关的功法之秘和盘托出，只会让本就强大的神朝和世家集团变得更加不可撼动，他们对于亿万黎民百姓的压榨和统治只会更加稳固、更加残酷。

　　为了自己的生命，他当然可以说。

　　但若是为了那一点或许存在的、能让更多人有希望摆脱这沉沉重压的希望，那便是半个字都不能说。

　　他说出口，神朝就真的不可能被推翻了。

　　王罡看着高见那倔强而冰冷的眼神，摇了摇头，他似乎有些惜才：“何苦呢？何必非要送了性命？小子，我欣赏你是个人才。这样，你若肯交代清楚那些秘密，我王罡在此做主，保你性命无忧，甚至依旧可以让你得享富贵，如何？”

　　高见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再作答。显然，他根本不信这些世家的承诺，或者说，他追求的东西，根本不是富贵所能衡量。

　　“我不明白，”水无涯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困惑，“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了你如此信念，让你宁愿放弃生命，也要阻拦我们？是因为……李俊的所作所为吗？”

　　李俊在沧州掀起的风波，他们自然清楚。高见曾是李俊的东家，也是众所周知。或许，在李俊那些看似离经叛道、为民请命的举动背后，就有高见的支持和授意。

　　高见终于再次睁开眼，看着水无涯，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这些自私自利之人，自然不可能懂的。”

　　他们当然不懂，毕竟这些世家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为了私利，为了家族，为了巩固他们的权位。

　　如果死了，这些就全都没了，所以生命很重要。

　　而高见所为，是走在正道上，道义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通天之道，岂是千万险阻所能隔绝此心？

　　看见高见的态度，旁边立刻有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高见怒斥道：“草贼！放肆！你这无君无父、无法无天之徒，也敢妄称公正，叱责我等自私？！我告诉你，如今天下唯一的正道，乃是皇帝，是天子，乃是万民之主！朝拜皇帝，入朝为官，忠君爱国，才是唯一的正道！”

　　高见直接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尽管虚弱，语气却极尽鄙夷：“奸臣盈朝，民不聊生！豪族恶绅，鱼肉乡里！你这‘正道’二字居然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豪情万丈，也真是天下奇闻，滑天下之大稽！”

　　那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声冷哼，强辩道：“哼！调理乡间豪族，肃清地方吏治，本就是我们这些朝廷命官的职责！地方若有贪弊，自有我等朝廷大员来管束清查！民生疾苦，是天子与朝中诸公才需要思量的大事！你有何官职在身？不过一介白丁，也配插手妄为？甚至敢自称正道？！简直大逆不道！”

　　这人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越说越怒，面红如赤，“当今神朝，虽偶有瑕疵，但整体如同烈火烹油，繁华锦盛！皇帝陛下治下，本是一片清平世界！西压胡人不敢犯边，东制真龙俯首称臣，各大门阀欣欣向荣，诸多仙门蓬勃发展！就是有你们这些奸贼逆党，不懂得体恤朝廷艰难，不恭顺百官辛劳，整日闹出诸多事端来，败坏风气，这才苦了我们这些忠心耿耿、日夜操劳的忠良贤臣！”

　　“你今日还要在此狡辩，那便是自寻死路！”

　　“死！”十几个八境九境的修士被他这番“正气凛然”的话激得同仇敌忾，一同呼和，声音形成一片强大的精神共振，音波混合着威压震荡开来，气势非凡！若是凡人在此，恐怕直接就会被这股音律气势活活吓死！

　　水无涯和王罡在一旁冷冷地盯着，眼神中的最后一丝耐心也即将耗尽。如果高见再不肯说，他们就不再废话，要直接启动秘法，开始搜魂了！

　　看着眼前这群人义正辞严、仿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斥责自己的模样，高见心中那股荒谬和无力感几乎达到了顶点。

　　他突然觉得……有点搞笑。

　　自己一路走来，算计深沉，连元律那样真正的地仙都被自己借力打力，最终坑死，经历了多少生死危机，闯过了多少龙潭虎穴，结果居然会栽在这样一群……虫豸手中？

　　这帮人比之元律，真是差了太远，如果单打独斗，除了水无涯和王罡，其他人都不可能赢得了他。

　　只是，一番徒劳的辩论下来，他是真的感到一阵无力。

　　这帮人就是这样子了，他们的思维模式、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利益早已根深蒂固，形成了一个坚固的闭环，任何外部的道理和事实都难以穿透。还能怎么样呢？

　　他自然从未想过放弃，只要有一口气在，他都会寻找生机。但是……生机到底在什么地方？肉身被层层封印，神魂被符咒镇压，强敌环伺，还有一个人参娃娃如跗骨之蛆般锁定着自己。绝望的囚笼，似乎毫无破绽。

　　这么想着，高见眼底不禁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丧气。难道真要到此为止了吗？

　　外面那群世家高手还在耀武扬威，联合起来施展精神气势，试图进一步压迫高见的意志，让他心神失守，更方便后续的拷问或搜魂。

　　只是，高见根本无所谓，他不可能被这种程度的气势压垮。甚至不需要锈刀，这些人的气势在他眼中也显得可笑而虚浮。

　　但是，就在这看似绝望的时刻，就在水无涯眼神彻底转冷，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手，指尖开始凝聚起幽暗深邃、专门用于搜魂的法力光芒时——

　　高见的眼神猛地一亮！

　　他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下一刻，让所有人大惊失色、完全无法理解的一幕发生了！

　　被死死捆缚、贴满符咒、理应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高见，猛地低下头，张开嘴，以一种决绝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狠狠地一口咬在了自己被锁链捆住的手腕上！

　　咔嚓！

　　那是骨头被硬生生咬断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噗嗤！

　　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溅而出！

　　高见竟然硬生生地将自己的一只手掌从手腕处齐根咬断了下来！

　　但这还没完！却见他喉头滚动，竟然……直接将那断掌囫囵吞了下去！

　　吃了！他把自己的手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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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吃人参

　　吃下自己的手。

　　这个举动，在任何正常武者看来，都是疯狂且愚蠢至极的，堪称百害而无一利。

　　武者肉身乃渡世宝筏，每一寸血肉都蕴含着苦修而来的精气，是力量的根基。

　　自噬其肉，损失的精气远远超过那点微不足道的“补充”，更是会对肉身完整性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严重动摇根基。对于开启了“精关”、拥有滴血重生之能的大宗师而言，断肢或许还能重生，但其中损耗的本源和带来的痛苦依旧不轻。

　　而对于未开精关者，这更是自毁长城，等同于永久性残缺。

　　要说好处，也并非完全没有。武者肉身历经千锤百炼，在修行的过程中，必然吞噬过无数灵丹妙药，天材地宝，其血肉对于某些妖物或修炼邪异功法的修行者来说，确实堪称大补的“宝药”。

　　若以损伤自身根基为代价，将部分血肉视作一次性的“丹药”来吞噬、燃烧，确实有可能让身体其他部位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超越平时极限的力量。

　　但这种所谓的“更强”，往往只是昙花一现，而且代价惨重。

　　一个四肢健全的武者，其综合战力必然远胜于一个缺胳膊少腿的。

　　除非是专门修炼某种极端的、需要自残来催动的禁忌秘法——比如练一门单手剑法，关键时刻吃掉另一只手来短暂提升威力——但那不是神经病吗？想要威力，去练更强的双手剑法不好吗？

　　因此，“吃自己”这项能力，在正常逻辑下，是一项性价比极低、几乎没人会用的无用之术。

　　但现在，高见的情况，是绝对的“不正常”。

　　他身体其他部位早已被重重禁锢锁死，关节被卡，穴道被封，气血被镇，一身力量却丝毫调动不了，形同废人。

　　他本身就已油尽灯枯，精气近乎耗尽，留着一只完好的手，也根本使不出半点力气，和断了没什么区别。

　　所以，当他狠下心，一口咬断并吞下自己的左手时，那蕴含着自身最后精华的血肉在体内迅速分解，化作了虽然不多、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宝贵的精纯元气！

　　这股元气，如同在即将彻底熄灭的灰烬中投入的最后一把干柴，瞬间引燃了他枯竭的经脉！

　　“唔！！！”

　　剧痛和一股虚弱的“力量感”同时涌上高见的心头。这股力量并不强，甚至远不如他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但对于一个已经被判定为“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石破天惊的变故！

　　更重要的是，那些锁住他的禁锢、符咒、术法，虽然施加者的力量层次远高于他此刻的状态，但在高见那被《心灯照影经》和生死之意锤炼到极致的神意观察下，简直是破绽百出！

　　就好像一座用来关押小狗的坚固铁笼，对于小狗来说，铁丝坚固，结构严密，根本无法突破。但对于一个拥有智慧和人手的人类来说，一眼就能看到笼门的插销——甚至可能都没锁死！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能打开。

　　此刻，高见眼中的重重封印，就是如此！心灯照耀之下，每一道符箓的能量流转节点、每一个封印术法的力量间歇期、每一条锁链最脆弱的受力点……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这些破绽，对于力量完整时的他来说，或许可以轻易破除，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原本遥不可及。但现在，他有了那吞噬自身血肉换来的、短暂而微弱的一丝力量！

　　所以，在这一刹那——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疯狂举动惊得愣神的刹那！

　　崩！崩！崩！

　　缠绕在他右臂关节处的“锁龙扣”精金锁链，被他以一股巧到毫巅的寸劲猛地崩开！虽然未能彻底挣脱，却争取到了一丝活动的空间！

　　噗！噗！

　　刺入他右肩、右腿穴道的两根“封元针”，被体内那突然涌起的微弱气血猛地冲击，针尾剧烈颤动，竟然被逼出了一小截！

　　嗤啦！

　　贴在他胸口和右臂上的两张“镇魂符”，符文光芒剧烈闪烁，因为他神魂的骤然反抗和气血的异常波动而短暂失效，无火自燃，化为了灰烬！

　　看似铁桶般牢固的禁锢，在电光火石间，被他用这自残换来的、微不足道的力量，精准地撕开了一道缝隙！

　　这一切快得超乎想象！

　　并非没有人反应过来。同为武者的王罡，几乎在高见咬下自己手臂的瞬间就瞳孔一缩，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他刚才那招“十方俱灭”的反噬确实不轻，他正在全力调息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略微受损的经脉，这一瞬间的迟滞，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拦截时机。而且，在他潜意识里，就算高见吃了手，爆发出一点力量，又能强到哪里去？还能翻天不成？

　　而另一边——

　　已经没有人能阻拦高见的下一步动作了！

　　他挣脱部分束缚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为了攻击任何人，也不是为了逃跑——那点力量根本不够。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

　　就在同家老祖因为高见的自残举动而下意识上前一步，似乎想查看或者说些什么，他那只托着人参娃娃的手，也因此更靠近了高见一些——距离缩短到了三丈之内！

　　这就是高见用自残创造出的、唯一的机会！

　　三丈，对于平时的高见来说，瞬息即至。对于此刻虚弱无比的他来说，却是一段需要拼命冲刺的距离！

　　“嗖！”

　　高见的身影如同一道血色的箭矢，将刚刚吞噬手臂转化的所有力量，甚至透支了部分未来潜力，全部灌注到了这一扑之中！

　　快！快到极致！快到超出了在场大多数八境修士的反应极限！

　　水无涯正在准备搜魂术，精神高度集中，对外界变化反应慢了一拍。

　　王罡正在压制内息，慢了半瞬。

　　其他修士更是被接连的变故弄得心神震荡。

　　就在这无人能及时反应的间隙，高见那只刚刚挣脱了部分锁链、鲜血淋漓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同家老祖手中那只呆滞的、头顶绿叶的人参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