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提刀录 第547节

　　他本以为，同在地狱之内，就算有距离，以他的脚程也该很快到达。

　　然而，他远远低估了这片“小近边地狱”的广阔程度。

　　这一赶路，就是整整九天！

　　地狱之中没有日月更替，只有永恒不变的昏红天色，时间感变得模糊。但高见凭借自身强大的生物钟和对气血运行的感知，清晰地判断出，已经过去了九天九夜！

　　沿途依旧是无穷无尽的刑场和哀嚎，景象单调得令人窒息。

　　路途遥远到他甚至中途不得不停下来几次，再次向沿途遇到的小鬼确认方向，生怕自己走错。

　　得到的回答都是：“没错，就这个方向，还远着呢！”

　　“妈的。”高见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心中那点因为得到线索而升起的欣喜早已被这漫长的路途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焦躁。

　　这地狱，实在是太大了！

　　一个小小鬼卒口中“小中之小”的近边地狱，其规模竟然就庞大到如此地步！那真正的八热地狱、乃至整个完整的地狱体系，又该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宏大？

　　九天不间断的赶路，即便以高见的体魄，也感到了一丝疲惫。而那片所谓的“黄泉河边”以及那对“日夜游神”，依旧遥遥无期。

　　他只能继续前行，在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红色荒漠与铁血刑场中，朝着未知的目标前进。

　　整整十七天。

　　高见自己都记不清穿越了多少片惨烈的刑场，见过了多少种匪夷所思的酷刑，问过了多少波面目狰狞的小鬼。他原本英挺的面容上已带上了明显的风霜与憔悴、

　　随身携带的、原本足够吃上数月的普通食物早已消耗殆尽。

　　幸好，他芥子袋中还储备着大量用于修行、锤炼体魄的灵药宝丹。这些丹药能量充沛，一颗便能提供数日所需精气，只是口感枯燥，且长期服用会令气血躁动。

　　但这十七天里，高见也顾不得许多，完全靠着嗑药维持着高速赶路。

　　终于，在第十七天的某个时刻，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由罪魂痛苦哀嚎凝聚成的怨念似乎淡薄了一些。

　　他抬起头，望向昏红色的“天空”。可以看到，极高极远处，有浓郁如墨的黄云在缓缓流淌、翻滚，如同一条横贯天际的昏黄色浑浊河流！

　　那黄云之中散发出的气息，高见再熟悉不过——正是黄泉。

　　“黄泉，在天上……”高见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荒谬却又了然的神情，“还真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啊……”

　　这句诗用在此地，竟是如此贴切，却又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他此刻无比确信，这里，就是黄泉之下。

第404章 日夜游神（不好意思昨晚睡着了）

　　那条承载着众生轮回、洗涤一切记忆的浩瀚黄泉，其真正的“河床”或“支脉”，就在这片地狱的高天之上流淌！

　　而它所散发出的气息，则如同瀑布般垂落，浸染着这片大地。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脚下的暗红色沙地逐渐变得坚硬、潮湿，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也越来越重。终于，他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河滩之上，不再有密集的刑场和哀嚎的罪魂，显得空旷而寂静。唯有那无处不在的黄泉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一切。

　　高见极目远眺，在河滩的某个方向，似乎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不同于自然环境的轮廓。

　　他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那些轮廓逐渐清晰。

　　那似乎是……一座小小的、简陋的石亭？以及石亭旁，矗立着的两道……身影？

　　高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日夜游神……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将因长期赶路和嗑药而产生的些微躁动气血平复下去，目光沉静地朝着那石亭和身影走去。

　　十七天的跋涉，目标近在眼前。

　　日夜游神。

　　根据那夜叉鬼零星的提及和一些地狱常识，日夜游神是负责巡守地狱边界、接引或阻拦特定魂魄、维护部分阴阳秩序的神祇。

　　它们或许地位不如鬼王，但消息灵通，且常驻于黄泉边界，是眼下最可能提供线索的存在。

　　他朝着铁城边缘、黄泉气息更浓郁的方向行去。越是靠近城墙，空气中的死寂和虚无所带来的剥离感就越发强烈。

　　尚未真正抵达黄泉岸边，高见的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前方那昏黄模糊、仿佛与世界边缘接壤的地带，两道奇异的身影已然矗立在那里，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其中一道身影，仿佛由朦胧的晨光凝聚而成，面容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灼热巡视的意味。另一道则完全融入阴影，如同夜色本身流淌而成，散发着冰冷窥探的气息。两者并肩而立，气质迥异却又奇异地和谐。

　　阴阳之气组成的吗？

　　高见一眼就认出了它们——日夜游神。

　　原因无他，它们的特征太明显了。两者皆作狱吏打扮，身穿皂袍，但形貌奇特，小颊赤肩，披散着头发，它们手中各持一块木牌，上面以文字分别书写着“日巡”与“夜巡”二字。

　　牌子都亮出来了，这还能有假？

　　高见正欲上前搭话，却见那位融入阴影中的夜游神率先动了。

　　它如同滑行般，悄无声息地朝前跨出一步，身影瞬间模糊，下一刹那，便已突兀地出现在高见面前不足一丈之处，冷淡地扫了高见一眼。

　　一个嘶哑低沉、仿佛夜风吹过枯骨的声音响起：

　　“高见，是吧？”

　　高见心中猛地一凛，瞳孔微微收缩。对方竟然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强行压下惊讶，面上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毛，反问道：“二位尊神……认识我？”

　　这时，那位由晨光凝聚的日游神也迈步而来，它的声音则带着一种干燥灼热的感觉，如同正午晒焦的砂石摩擦：“近几年，穿过黄泉来到此地的活人，屈指可数。每一个，都记录在案。”

　　日游神的话语顿了顿，语气变得公事公办，带着一种天然的冷漠：“按地狱规矩，凡阳间活物，无故打破生死界限，擅闯死地，其行为本身便是扰乱阴阳秩序之大罪，合该当场诛灭，魂飞魄散！”

　　高见闻言，心中念头急转，立刻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不卑不亢地回应道：“神尊此言，恐怕不尽然吧？在下听闻，常有五品乃至更高境界的大能者，会将自家晚辈送入地狱之中历练磨砺，以求道心精进。莫非他们，也都算‘无故擅闯’，合该诛灭？”

　　夜游神那阴影构成的面容似乎波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干涩的咳嗽：“咳咳……阴阳有序，法理之外，亦不外乎人情。”

　　高见顿时了然，：“喔——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吧？只要好处给够，这生死界限，也是可以变通的。”

　　“放肆！”日游神似乎被高见这直白而略带侮辱的话激怒，周身朦胧晨光都灼亮了几分，怒视高见，“休得胡言！此乃诸多因素考量后的权宜之计！你切莫多言，静听我二神讲述即可！”

　　高见见好就收，立刻闭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知道，重点要来了。

　　眼前的日游神与夜游神，你一言，我一语，如同唱双簧般，逐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原来，沧州水家老祖所持的那件从神朝求来的“重宝”，并非什么威力无穷的杀器或护身符，而是一件足以买通日夜游神的特殊信物！

　　凭借此物，他们一行人便得到了日夜游神的“特许”和“接引”，可以相对安全地穿过凶险的黄泉，顺利抵达这近边地狱。

　　但是，就在日夜游神例行公事地引领水家老祖一行人穿越黄泉时，它们敏锐地感知到了另一个异常——高见的存在！

　　一个活生生的生灵，竟然在没有它们任何接引、没有持有任何“信物”的情况下，自行闯入了黄泉，并且……似乎还扛住了黄泉侵蚀！

　　“穿越生死界限，渡过黄泉，绝非易事。”日游神语气严肃，“其间需经历生死之劫，非大毅力、大智慧、大神通者不可为。寻常而言，至少需勘破轮回之秘，领会真灵不昧之法，将自身前世今生、所有因果彻底归一圆融之后，方有可能凭借自身力量硬闯而过而不灭。”

　　夜游神那阴影般的面孔转向高见，声音带着一丝探究和不可思议：“但你……区区八品修为，显然远未达到上述境界。你却不知用了何种法子，竟硬生生顶住了那生死之劫，一路坠入了这地狱之中！”

　　日夜游神一齐开口，声音重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所以，我们两个才在这里等你。”

　　高见沉默了下来。

　　原来……之前在那诡异空间看到的，无数尸柱撑天、万千世界生灭的景象，就是所谓的“生死之劫”？

　　确实，若非锈刀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他，他恐怕真的已经彻底迷失、分解在那恐怖的洪流之中了。

　　“所以，”高见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位神祇，“二位尊神在此专程等我，是为了？”

　　日游神向前微微倾身，那灼热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高见的身体：“我们要你的秘密。”

　　夜游神的声音接着响起，冰冷而直接：“能不在我们接引的情况下，靠自己突破生死之劫，这绝非八品修为所能做到。你身上，定然藏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或者说……方法。”

　　日夜游神异口同声，给出了它们的条件：“把这份秘密交给我们，我们便允许你滞留在这近边地狱，暂不追究你擅闯之罪。”

　　夜游神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仿佛很公平：“秘密、知识，在诸界之中，乃是最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也不白要你的，这份秘密，足以换取你在地狱的合法滞留，若你想离开，时机合适时，我们甚至可以送你返回阳间。”

　　日游神的语气则带上了一丝威胁：“若是拒绝……那你便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无数罪魂中的一员吧。”

　　高见听完，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日夜游神既然能为了神朝提供的“宝物”来为水家老祖一行大开方便之门，自然也会为了可能蕴含更大价值的“秘密”而来找上自己。

　　这地狱的基层官吏，看来也与阳间的官场没什么本质区别。

　　但是，锈刀的秘密，是绝对不可能交出去的。

　　心思电转间，高见拱手，故作困惑地问道：“二位神尊，轮回浩瀚，地狱广大，执掌诸界生死秩序，见识过无穷世界的奥秘。难道……还很缺少我这点微末的秘密吗？”

　　夜游神闻言，发出了一声低低的、仿佛夜枭般的咕噜声：“诸界之中，麻烦事太多了——在无数个世界体系里，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阴谋、争夺、战争、杀戮，各种光怪陆离的秘密，强大的功法、禁忌的知识，随时随地都在诞生、湮灭。如同恒河沙数。”

　　它顿了顿，反问道：“但我们常说，一切照旧，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高见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