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提刀录 第533节
再往东海,直面至高无上的龙王,突破瓶颈,登临七境。
每一件事,单独拎出来都堪称传奇,足以让人瞠目结舌。而串联起来,更能清晰地看到一条脉络——无论身处何地,面对何种势力,高见的目标从未改变。他在神都的张扬,在凉州的杀戮,在幽明地的坚韧,在东海的冒险……核心始终如一。
李俊静静地听着,脸上最初的些许疑虑逐渐被震惊、恍然和深深的敬佩所取代。
这些经历太过匪夷所思,但他似乎并未怀疑其真实性。他了解高见的为人,更知道对方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
毕竟,想要查证,其实很简单。
良久,李俊深吸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郑重地敬向高见:“东家……果然还是那个东家,之前……倒是我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高见端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淡然道:“无妨,换做是我,也会提防。世事险恶,谨慎些总是好的。”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李俊身上,“那么,你的这些际遇……又是从何而来?这麒麟,这蛟龙,还有你这身修为。”
李俊闻言,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感慨和沧桑:“我的事……说来话就长了。不过,再长也得说。”他抿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也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高见当初以雷霆手段覆灭左家,为沧州撕开一道裂口后便飘然远去,前往神都。他留下的,是一个群龙无首、却已初步见识到力量与组织所能带来改变的纤夫帮,以及一个被委以重任、心怀忐忑却又野心勃勃的李俊。
最初的日子,凭借高见余威和李俊自己的手腕,纤夫帮还能维持住局面,甚至趁机扩大了一些影响。但好景不长。
李驺方安插在沧州、负责“整顿官场”的势力很快注意到了这股不受控制的底层力量。
他们找上门来,态度算不上恶劣,甚至带着十分的“温和”。
他们亮明了身份——神朝户部尚书李驺方的下属,奉命整顿沧州吏治,梳理地方秩序。他们表示,希望纤夫帮能够“配合”他们的工作。
所谓的“配合”,并非让纤夫帮参与治理,而是——回归原位。
他们认为,天地生人,各安其分。
纤夫,就该去做纤夫的事情。这是“子承父业”的正理,是经典大义,是圣人垂训,是万世不易的法则。他们承诺,会保证所有纤夫都得到“应有”的待遇,不会再出现以往那种过度的压迫和盘剥。在他们看来,这便是“仁政”,这便是秩序。
他们说:“天地生人,一人当有一人之业;人活在世,一日当尽一日之勤。”
“尔等祖辈便是纤夫,子承父业,乃是正理,此乃经典之大义,圣人之明制,垂训将来,为万世不易之式者也!”
“安心做你们的纤夫,我等自会保证尔等享有纤夫该有的日子,绝不会再如以往般受世家压迫。”
“社稷所重,莫如纲常。纲常不顾,何社稷之能安?人人安守其位,天下自然太平!”
每个人都安守自己的位置,各司其职,天下自然太平。让纤夫回去拉纤,让匠人回去做工,让农夫回去种田,让士人回去读书做官……一切回归“正轨”,便是他们理解的“整顿”与“秩序”。
甚至,为了维持这种他们心目中的“稳定”,他们开始扶持那些被高见打压下去的、原本沧州的旧世家,试图让他们回到原有的位置上,因为在他们看来,世家治理地方,也是“纲常”的一部分。
这番言论和做法,彻底激怒了李俊和他身边那些渴望改变命运的兄弟们!
他们豁出性命去拼杀、去斗争,好不容易才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看到一丝挣脱命运枷锁的曙光,现在却被告知:你们做得很好,但现在请回到泥潭里去,我们会给你们一个干净点的泥潭?
之前是纤夫,这辈子就活该当纤夫?不能改命,那之前的奋斗和牺牲又算什么?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几乎将李俊吞噬。
他自然不从,试图争辩,试图反抗。但在李驺方那些代表“朝廷法度”和“纲常秩序”的官员看来,这就是不识抬举,是刁民作乱。
温和的劝说很快变成了冰冷的打压。
于是,李俊开始了他的亡命生涯。
他经历了无数次精心策划的刺杀,在刀光剑影中狼狈逃窜,与死亡擦肩而过是家常便饭。他不得不在沧州各大势力的夹缝中求存,利用自己对人心的把握和对沧州地下规则的熟悉,像一个最高明的赌徒,押上自己所有的筹码,在倾轧中艰难斡旋,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最危险的一次,他被逼得逃出了沧州边境,进入了那片传说中天地已然“死寂”、环境恶劣、且有塞外胡人活动的荒芜之地。
在那里,他九死一生,几乎葬身风沙或胡人刀下。但也正是在那片绝望的土地上,他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第一个契机——他结识了那头后来被他称为“瑞瑞”的麒麟瑞兽。
带着麒麟瑞兽的力量和一丝希望,他偷偷潜回沧州,试图反击。
然而,李驺方势力的打压远超想象,他再次遭遇重创,在一次围剿中身受重伤,坠入了波涛汹涌的白山江。
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暗流卷入江底一处极其隐秘、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诡异所在。那里似乎是昔日白山江蛟龙一族某个被遗忘的孵化巢穴或是祭祀之地。在那里,他发现了一枚即将枯萎的蛟龙卵,旁边还残留着浓郁的真龙气息和三代水运的精华。
或许是命运的巧合,或许是麒麟瑞兽的引导,重伤的李俊无意间触碰了那枚蛟卵,其体内蕴含的、与麒麟相处后沾染的一丝祥和瑞气,以及他自身那股不屈的顽强生命力,竟意外激活了蛟卵中那本就源于水脉灵气、渴望生机滋养的微弱意识。
蛟卵孵化,一条天生对剑气有着极强抗性、灵智初开的幼蛟诞生,并本能地将李俊视为了最亲近的存在。
李俊借助巢穴中残留的水运精华疗伤,修为竟在绝境中突破至五境,而那幼蛟也在疯狂吸收着周围的力量,飞速成长。
当他带着一头威势初显的蛟龙和一只祥瑞麒麟,重新出现在沧州地界。
高端武力的绝对优势,加上李俊自身在逃亡和斗争中磨练出的高超手腕和对底层民心的精准把握,他很快整合了外城的力量,并以雷霆手段击溃了李驺方势力在沧州的代言人以及那些试图反扑的旧世家,一举夺取了漕运控制权。
他并没有进行血腥清洗,而是以外城庞大的民心和两大异兽的威慑为后盾,强行推行了自己的秩序——让外城焕然一新。
同时,他精明地向神都上了臣书,缴纳重税,换取了朝廷的默认,将内部斗争定性为“势力更迭”。
然而,他知道,局面只是初步稳定。内城世家依旧盘根错节,李驺方虽然暂时退却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沧州真正的安宁远未到来。他正忙于巩固成果,消化战果,应对暗流,却不曾想,在这个微妙的时刻,高见回来了。
李俊讲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拿起已经微凉的茶,一口饮尽,笑容有些复杂,带着历经风霜后的疲惫和一丝自嘲:“还真是……巧合啊。东家你若早回来几个月,看到的我,恐怕还是丧家之犬。若晚回来几个月,或许我已彻底掌控沧州,或是……尸骨已寒。”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看向高见:“现在,东家你都知道了。”
高见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李俊的经历,其曲折惊险、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传奇程度,丝毫不亚于他在凉州、东海的搏杀。
茶香袅袅中,两人相对无言,却都明白了对方一路走来的不易。
两人沉默地对坐了片刻,茶香渐渐淡去,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漕运号子和机关兽的嗡鸣声,提示着外面那个正在被改变的世界。
“看来,”高见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我们这位李尚书,想要的‘整顿’,和咱们想的,不太一样。”
他要的是恢复“纲常”秩序,是各安其位,是稳定压倒一切。
而高见和李俊,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所做的都是在打破固有的“位置”,试图重新定义“秩序”。
李俊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懑:“何止不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在他们眼里,我们就该世世代代趴在泥里!稍微想抬头看看天,就是大逆不道!”
高见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那片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机的外城景象。
“是啊,”他轻声说道,象是在对李俊说,又象是在对自己说,“所以,这条路,注定不好走。但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转过身,说道:“李俊,告诉我,你现在还想继续走下去吗?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沧州的世家,还有来自户部的压力。”
李俊没有丝毫犹豫,猛地站起身,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他指着窗外,声音斩钉截铁:
“想!为什么不想?!东家你看!外面的水是清的!孩子们不用在臭水沟里跑!纤夫们不用再把命拴在一根绳子上!大家能吃饱饭,能住不漏雨的房子!就为了这个!别说户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李俊也敢跟他掰掰手腕!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大不了再还回去!”
高见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眼神炽热、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青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畅快而赞赏的笑容。
“好!”他重重一拍李俊的肩膀,“那我们就一起,把这沧州的天……再捅破一点!”
李俊重重的点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是,理智很快压制住了雄心,他反而问道:“只是,我在想,只是……东家,你能在神都安定下来,恐怕李驺方大人也出了不少力,如果真要和对方反目,怕是代价不小。”
“李大人的理念不提,但他算是好人,你如果和他翻脸,可就是要腹背受敌了。”
第392章 问题
李驺方是好人吗?
毫无疑问,他绝对是个正直的好人,甚至堪称楷模。
高见可以为此打包票。
这位户部尚书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维系神朝的存在,视其为文明与秩序的基石。
他施行仁政,并非沽名钓誉,而是真心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国家能欣欣向荣。他手握帝国钱粮大权,每日经手的钱财如江河奔流,但他自身却几乎从不从中谋取私利,生活堪称清贫,其操守令人肃然起敬。
但与此同时……
他也是真心实意地认为,纤夫就该世世代代是纤夫,贵人理所应当永远是贵人。在他所信奉的“万世不易之常理”中,天地生人,各安其位,乃是圣人所著之“大道之极”,是维系社稷安稳的“纲常”。任何的僭越和自行其是,都是对这套完美秩序的破坏,会带来混乱和灾难。
他认为,上升的途径并非没有,但必须是神朝官方认可且严格控制的。
投身军伍,以性命搏取军功;寒窗苦读,通过科举考试脱颖而出;或者以德行闻名乡里,被“举孝廉”入仕。除此之外,任何试图自行聚集力量、打破现有格局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是“乱象”,必须被纠正。
在他看来,古之圣人早已将治理天下的终极道理阐述清楚,后人只需要遵循即可,稳定,高于一切;秩序,重于生命。
天下有万世不易之常理,古之圣人既已著大道之极,能陈治乱之端,那么只需要跟着做就好了。
然而,正是这种“好人”的坚持,对于李俊这样试图从泥潭中挣扎出来、想要自行开辟一条生路的人来说,却构成了坚固、难以撼动的壁垒。
因为李驺方并非出于私心,而是出于一种他认为更崇高、更正确的“公义”,这使得他的阻碍更加理直气壮,也更难对抗。
若是高见此刻为了保住李俊,选择与李驺方彻底翻脸,后果将极其严重。
他在神都的诸多行动,包括信息获取、资源调配、乃至一定程度上的政治庇护,都深度依赖李驺方的渠道和影响力。与这位手握实权、且代表着一套强大正统观念的户部尚书决裂,意味着高见将瞬间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前方是贪婪无度、虎视眈眈的神朝各路世家,后方则是李驺方所代表的、试图将一切重新纳入“正轨”的庞大力量。
面对李俊的忧虑,高见却只是笑了笑,语气轻松:“不至于。保住你们,不需要走到和李尚书翻脸那一步。你们只管继续做你们认为对的事情,继续经营沧州外城,其他的麻烦,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东家有什么妙计?”李俊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带着期待。他深知高见的手段,往往出人意料却又能够将事情解决。
“不需要什么奇谋妙计。”高见端起微凉的茶,抿了一口,“很简单,你入朝为官不就行了?”
“入朝为官?”李俊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错愕,“就这么简单?就算我肯低头,求得一官半职,但纤夫帮的势力依然存在,我们掌控的漕运和人心也未消散,李尚书……他就真的能因此放心?不再视我们为需要清除的‘乱象’?”
他的怀疑合情合理。换做任何一位正常的政治家,都不会因为对手阵营的首领挂了个官职,就认为威胁解除。
高见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不会完全放心,但他会放弃针对你们。至少,明面上的、来自他那一系力量的直接打压,会停止。”
李俊更加愕然,甚至觉得有些荒谬:“此人……竟如此迂腐?”
在他的认知里,李驺方行事老辣,手段灵活,绝非不懂变通的腐儒。仅凭一个官职名头就化解敌意,这简直是儿戏。
“不是迂腐。”高见正色道,“而是规矩。李尚书绝非迂腐之人,他深谙权术,但他更信奉和维护一套他认为是天地正理的‘规矩’。只要你按照这套规矩来,走了明路,入了朝堂体系,那么在他看来,你就是‘自己人’了,至少是体系内可以沟通、可以约束的对象。至于你入了体系之后,自然会有体系内的规则、制衡、以及……让他放心的东西来发挥作用。”
他顿了顿,看着李俊:“沧州地面上的具体格局怎么变,那是后话,交给我来和他周旋。但前提是,你得先拿到那张入场券。”
“入朝为官之后,会有东西来让他放心……也就是说,当了官,就会有束缚?”李俊显得十分谨慎,他不想刚跳出火坑,又给自己套上新的枷锁。
“那肯定是有的,要守规矩。”高见淡然道,“你之前向神都上书称臣纳税,这么做了之后,是不是立刻感觉来自朝廷方面的直接压力就小了很多?为官也是如此。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只要你表明愿意遵守这套规则,在李尚书看来,就有了对话和管控的基础,他维护的是规则本身,而不是非要消灭某个人,你懂规矩,他一般也不会逾越规矩来刻意针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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