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乱世佳人续集) 第121节
没有理由拖延了。她非回一趟美国不可。若是一过完复活节就去,就有足够的时间回来收割小麦。
那天当她站在自己翻起的第一铲土那块地方,望见草地上隐隐有些嫩绿时,她就下定了决心。一股强烈的兴奋与骄傲,驱使她想大声喊道,“这是我的!我的土地!我的种子冒出新芽了!”她望着那些几乎看不见的绿芽,想象它长高、茁壮、开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把在附近徘徊的蜜蜂熏得飞不动。然后庄稼人就挥舞银光闪闪的镰刀,开始收割,把一束束金黄色的芳香干草堆成高高的草垛。年复一年不断地播种、收割。——一年一度的生与长的奇迹。牧草长出来就变成草料。小麦长出来就变成面包。燕麦长出来就变成燕麦片。猫咪也会长大——爬行、走路、说话,吃燕麦粥和面包,同斯佳丽小时候一样,从谷仓阁楼跳到堆高的草垛上。巴利哈拉是她的家。
斯佳丽眯着眼仰望太阳,只见天上的乌云飞速浮掠而过,她知道很快就要下雨了,然后很快又会放晴,太阳继续照暖麦田,直到再次下雨,接着暖和的阳光又出来。
我要再去感受佐治亚炙热的阳光,她当下拿定了主意,我有资格享受。我有时候真怀念那里啊。可是,塔拉总像是一场梦,而不是一段回忆。它属于过去,就像过去的斯佳丽。那段岁月和那个女人跟我再也没有任何牵连。我已经作了选择。猫咪的塔拉是爱尔兰的塔拉,我的也是。我是巴利哈拉的奥哈拉族长。我要把我那一份塔拉留给韦德和埃拉,然后变卖亚特兰大的一切产业,割断一切关系。现在我的家在巴利哈拉。我们的根深扎在这里,猫咪的、我的和爸爸的。等我走时,要带一些奥哈拉家的泥土,在佐治亚杰拉尔德·奥哈拉的坟上洒一些。
她的心暂时又回到她不得不做的工作上。不过那些都可以等。她得先一心想想要如何告诉韦德和埃拉他们的美丽新家最好。他们不会相信她竟然要他们——他们干嘛要相信?事实上她从来不要他们。直到现在她才尝到爱小孩,当一个真正的母亲的心情。
斯佳丽心里多次提醒自己,现在要他们投入怀抱不是件易事,但是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弥补过去的疏忽,我心里充满着爱快满出来了,我要分一点给我的儿子和女儿。开头也许他们不能一下子适应完全不同的爱尔兰生活,等我带他们去参观几次集市、马赛,买小马给他们……埃拉穿起裙子、衬裙一定很可爱……所有小女孩都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们将有数不清的堂亲,围绕在他们四周的都是奥哈拉家的人,还有巴利哈拉镇上的小朋友跟他们一起玩耍……
第66章
“过完复活节之后,你才能离开,斯佳丽亲爱的,”科拉姆说。“耶稣受难日的仪式非奥哈拉族长主持不可。”
斯佳丽没有表示异议。奥哈拉族长的意义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但是心里却老大不高兴,谁先种马铃薯,有什么差别?科拉姆不跟她一起回美国,更令她生气。最近他老是不在。“在忙公事。”他说。
岂有此理,他可以到别地方筹募基金,为什么就不能再去萨凡纳募款?
事实上,她现在看每件事都不顺眼。既然决定了要走,她就希望能马上动身。她对裁缝师玛格丽特·斯坎伦也很不耐烦,因为斯坎伦太太要花好多天才能把衣服做好,而且对斯佳丽同时订做黑色丧服和五颜六色的丝、麻衣服十分感兴趣。
“我要去美国探望妹妹,”斯佳丽轻松他说。“那些彩色的衣服是送给她的。”我才不管你信不信呢,她气愤地想道。其实我又不是个寡妇,我才不打算穿上那种寒酸单调的衣服回亚特兰大去呢。霎时,黑裙、黑长袜、黑衬衫、黑围巾令她感到说不出的压抑。她简直等不及要穿上滚乳白宽褶花边的绿色亚麻连衣裙,或是那件粉红、海军蓝条纹的绸……但这还得看玛格丽特·斯坎伦能不能如期做出来。
“等你看到妈妈穿上新衣服有多漂亮时,你一定会大吃一惊。”斯佳丽告诉猫咪。“我也为你订做了几件可爱的小连衣裙。”娃娃笑了,露出新长出的小牙。
“你会喜欢坐大船的。”斯佳丽说。她已预订了“布里恩·波鲁”号最大最好的特等舱,在复活节后的那个星期五从高尔韦启程。
到了圣枝主日天气突然变冷,凄风苦雨一直持续到耶稣受难日。在田野中结束漫长的仪式后,斯佳丽已淋成落汤鸡,冷到骨子里。
她忙不迭赶回大公馆,渴望洗个热水澡,喝杯热茶驱寒。可是她却连换件干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凯思琳带来一个紧急的消息,“老丹尼尔叫你去,斯佳丽。他心脏病又发作了,快要死了!”
斯佳丽看到老丹尼尔时,不觉倒抽一口气。凯思琳在胸前画十字,“他不行了。”她悄悄说。
丹尼尔·奥哈拉的眼窝和双颊凹陷,整张脸像包了层皮的骷髅头。
斯佳丽跪在简朴的折叠床边,握着他虚弱、单雹干热的手。“丹尼尔伯伯,我是凯蒂,斯佳丽。”
丹尼尔挣扎着张开眼。斯佳丽看到他那副拼命使劲的样儿真想哭。“我有个要求。”他呼吸短促。
“你尽管说。”
“把我葬在奥哈拉家的土地上。”
别傻了!你会长命百岁的,斯佳丽想这么说,却无法对一个老人撒谎。“我会的。”她以爱尔兰式肯定的语气说。
丹尼尔的眼睛闭上了。斯佳丽开始哭了。凯思琳扶她在炉火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帮我沏茶好吗,斯佳丽?大家就要来了。”斯佳丽点点头,无法言语。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伯伯对她是如此重要。丹尼尔平常很少开口,她也几乎没跟他谈过什么话,他总是静静在一旁,一副稳重可靠,不变的坚毅表情。他是奥哈拉家的家长,在她心目中,丹尼尔伯伯才是奥哈拉族长。
天黑前,凯思琳先送斯佳丽回家。“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你回去照顾你的小孩,明天再来吧。”
星期六一切如常。前来问候的人川流不息,斯佳丽忙着沏茶,切开人家带来的糕饼,在面包上抹黄油做三明治。
星期日,凯思琳和奥哈拉家男人去望弥撒,斯佳丽就留下来守着丹尼尔,等他们回来后,才回巴利哈拉。奥哈拉族长必须在巴利哈拉教堂参加复活节仪式。她心想,弗林神父会没完没了尽自讲道,镇民会缠着她不放,大家向她打听伯伯的病情,并表示祝愿他早日康复。即使经过了四十天的严格斋戒——巴利哈拉的奥哈拉家人并没有受到特别待遇——斯佳丽对复活节大餐仍然一点胃口也没有。
“把这些吃的全拿去你伯伯家吧!”费茨帕特里克太太说。“他家几个大男人还在田里干活,他们需要吃饭。而可怜的凯思琳又忙着照顾老丹尼尔,没时间做饭。”
斯佳丽离家前先抱一抱、亲一亲猫咪。猫咪的小手在母亲泪湿了的脸颊上拍了拍。“多体贴的小猫咪。谢谢你,宝贝,妈妈马上就回来了,我们洗澡时再边玩边唱歌吧。然后我们就去坐大船,好好乐一乐。”
斯佳丽暗责自己在这个节骨眼还有玩兴,但是她仍希望不要错过“布里恩·波鲁”号这班船。
那天下午,丹尼尔精神恢复了些,能认人了,还叫得出名字。“感谢主。”斯佳丽对科拉姆说。她也感谢主让科拉姆赶来。最近怎么老是看不到他的人?这个周末他甚至完全失了踪影。
星期一早上,科拉姆告诉她,丹尼尔在夜里去世了。
“葬礼什么时候举行?我预备在星期五乘‘布里恩·波鲁’号走。”有科拉姆这种朋友真叫人宽慰,她可以告诉他任何事,而不必担心他会误解她或不赞同她。
科拉姆缓缓摇着头。“不可能那么快下葬的,斯佳丽亲爱的。有许多尊敬丹尼尔的朋友和亲戚会陆续从远地走泥泞路赶来送葬。起码要守灵三四天后,才能举行葬礼。”
“哦!不,科拉姆!我不去守灵可不可以,那里阴森森的,我怕我会受不了。”
“你非去不可,斯佳丽,我会跟你作伴。”
斯佳丽还没看到屋子就听到恸哭声。她无可奈何地看了科拉姆一眼,只见他板着脸。
由于前来哀悼丹尼尔的人很多,小屋容纳不下,有一大群人只得挤在矮门外。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奥哈拉族长。”眼前立即让出了一条路。尽管她想放弃这个尊衔,但为了对赋予她这个荣誉的丹尼尔表示尊重,仍低着头走进去。
“他在客厅。”西默斯说。怪异的号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斯佳丽硬起心肠,走了进去。
大床的床头、床尾桌上都点着又长又粗的蜡烛,丹尼尔穿着滚黑边的白袍,躺在床罩上;做了一辈子苦工的粗手叠在胸前,手上拿着念珠。
啊呀!啊呀!呜……你为什么丢下我们?啊呀!
那个恸哭的女人身子晃个不停。斯佳丽认出那是住在村里的堂妹佩吉。她在床边跪了下来,为丹尼尔祈祷。但一片哀嚎声弄得她脑子里乱糟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啊呀!啊呀!
凄苦、原始的哭喊,扭绞着斯佳丽的心,令她害怕。她于是起身走进厨房。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挤在厨房里的一堆男女。他们竟然若无其事地吃喝谈天;虽然门窗大敞,屋里仍弥漫着烟斗里冒出的烟雾。斯佳丽悄悄走近围绕多纳赫神父的人群。“是的,他临终还清醒地叫得出亲友的姓名,并且是带着干净的灵魂离世。啊!他作了庄重的忏悔,我从没听过比那更感人的了。丹尼尔·奥哈拉是个好人,我们这辈子大概看不到和他一样好的人了。”她又慢慢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