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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 第75节

添彩儿。真有独立团第一夫人的架势。连宋团长自己也承认,她这么做,实际上是
帮他做了很重要的团结工作。当然她决不参与公事。等老宋要和来客谈正事了,她
便收拾起碗盏,擦抹净桌子,给每位送上一小块净手的小白毛巾,再给每人跟前的
茶杯续满刚开的开水,进她里屋,悄没声地翻她的画报去了。到送客时,她必定会
准时走出那白竹布绣花门帘,和老宋一起走出房间,再一起走回房间。他总请她先
进门,随后再轻轻带上房门。她总是穿件月青白的大襟褂子,蓝布裤。剪着齐耳的
短发,多少还带着点书卷气。
这一夜,苏丛跟姐姐睡一个屋。一张床。
“你还准备要离几次婚!”大姐开门见山。
“你说啥呢?姐。你疯了!”苏丛猛地从床上坐起,涨了个大红脸。
“你才疯了!”大姐气冲冲背过身子,掉过脸去,拿一个套上了米黄色绸睡衣
的脊背,对住苏丛。
“我到底怎么了?我就是犯了死罪,你也得对我进行宣判,让我死个明白。你
催我来,就是让我受你闷气儿的?”自小被宠惯的苏丛说着,眼圈红了。
“你心里是不是又有人了?”大姐翻过身来问。
苏丛叫了起来:“你瞎说什么呀!”
苏可扔出六七封苏丛写给老宋的信。苏丛以为苏可误解了,忙红起脸笑道:
“哎呀,姐,你也把妹妹看得太坏了,我再不是个东西,还能欺负到你大姐头上?”
“别跟我瞎打岔!谁说你跟你姐夫好了?这些信上反复提到的那个男孩,到底
是怎么回事?你跟泅洋到底又怎么了?你到底还想要个什么样的丈夫!”大姐突然
变得十分不耐烦,青白起脸,做着激烈的手势,坐在床上,狠狠数落苏丛。
苏丛真呆住了。长这么大,还没见大姐对她这么生硬凶狠刻薄过。这些信,的
确反复提到了一个男孩:肖大来。她是想请姐夫帮个忙,为肖大来安排个工作。请
姐夫跟大来见个面,开导开导这个孩子。她怕他自暴自弃。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对他
做这么点事。她没法忘记这孩子一双多疑却又敏慧的眼睛,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
的,总是一个孤独的年轻人所特有的那种内心的强烈。她根本没往别处想。她怎么
可能往别处想。他还是个孩子。十六岁,十七岁,或者十八岁。她连他到底有多大
都没弄清楚,也没想要弄清楚过。
苏丛哭了。
她知道大姐一直在生着她的气。苏丛的第一个丈夫,是大姐替她撮合的,他是
林德神甫的亲弟弟。他文静,清秀,长得跟林德神甫一模一样。也是那样的一个细
高条儿,那样一个白净瓜子脸。皮肤同样细洁地透出那些蓝色的枝状血管。他对苏
丛好。他们也执意要她跟他成家。她跟他都是州府城医专的毕业生。他没拿到毕业
证书,并不是因为他功课不好。他的考试成绩总在前三名里,只是因为得到消息,
毕业后,她能分回五源城,他却要分到下边的一个大队卫生所门诊室。照顾不到她。
于是两家的兄姐一致议定让他在临毕业分配的三个月前退学,回五源城。他照办了。
他说为了苏丛,他怎么于都可以。后来,他们在城里一个储蓄所替他找到一份工作。
他很满意。因为能整天干于净净地戴着套拍,并且顾客总是隔开在一个高大的柜台
外边。顾客站着,他却能坐着。最令他满意的是,储蓄所很少加班,也几乎不用出
差,他总能按时到家,经营他最为醉心的家务。他不太会做家务,却喜欢坐在一旁,
津津有味地看着苏丛做。时不时,轻声赞叹一声:“丛,你的手指尖实在太好看了
……”或者赞叹一声她的颈窝。他也不希望苏丛出去开会、串门。当然他不会阻拦。
但他会悄悄地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林家有不少亲戚在国外,有一段时间里,几乎每
月都有包裹和汇款单寄到林家。城里总有些“青皮”仰慕林家,时常围着他转。他
也就不客气地让他们帮家里干点木工活儿或泥水匠活儿。给一点外国的口香糖,或
圆珠笔之类的小玩意儿。他们一走,他马上把沏给他们喝的茶收集起来。一口没喝
的,全汇到大茶壶里,继续沏用;动用过了的,留下茶渣,沥净茶水,摊开晒干,
积攒起来填作枕芯,据说能明目清心,利尿安神,降血压,防惊厥。他什么都听苏
丛的,从不跟苏丛顶嘴。家里平静得使苏丛直想跟他吵,但吵不起来。他严格执行
苏丛的规定,一星期只行一次房事。虽然有很多很多次,苏丛睡到半夜里,忽然被
冻醒,发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半裸地躺在被子外面。而他,却远远地缩在另一个
床角落里,倚墙坐着,紧搂住他那瘦白的双膝,直瞠瞠地瞪着她。到规定房事的那
一天,他总早早去街上华清浴池买了澡票。总是给她买最贵的那种单间盆汤。自己
只买统座大池。还有意无意地让她注意到这点区别。尔后早早做罢晚饭,在床前放
好了拖鞋,早早地去杂和院各邻居家串了门,免得他们天黑下来又上门来叨扰他和
她的好事。这一整天里,他都会格外地顺她的意。跟她说话总是格外细软,有时还
会流露出几分扭捏,一种别有意味的微笑,使她惊愕。她简直厌烦透了。她觉得自
己只是在“例行公事”,在“照章义务”。最后一次,当他刚急着要往她身上爬去
时,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哆嗦,一连迭地大声尖叫。把他的脸都吓白了。后来,
他们再没往一张床上去过。
当然还有一件事,她不能跟大姐说。说了,大姐也不会相信。她也还没十分的
把握来查证这件事。想起它来,她甚至都有些害怕。
说不说?
她犹豫。
睡到半夜,她忽然听见,一直掉背脸、没再理她的大姐,却在轻轻啜泣。
第二天,大姐却像没事的一般,提出要带苏丛到集民县那边走走。那儿离国境
线更近。苏丛说:“你要有什么气儿,就在这儿对我撒,不用带我到什么集民县去。
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儿。”大姐只说:“我的五小姐,你就放心大胆跟我走吧,我吃
不了你!”她只得依从。到集民县,得坐长途客车。虽然只有四个小时的路,但当
天是绝对赶不回来了。下了汽车,又去雇马车。出县城,还要往更远处走。随着车
厢底板的颠动摇晃,大姐只是在看车外那些黄土,那些在很远处或不远处秃秃地隆
起的岗包,不说话。开头,苏丛还只是纳闷儿,到后来真有些着急了。因为再往前
走,县城最后一片屋顶都被由那千古风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土包遮去。远近的开阔,
在一望无际中展现的沙荒和草棘、砾石,漫漫延延直到天边。颜色从褐黄转褐红。
而马车只是在一道高梁的脊背上缓缓前行。这道高梁同样没有尽头。没有树木。更
不会有人家。大姐,你到底想干啥呢?苏丛当然不知道,大姐正是要带她去见识见
识那个肖大来眼下待着的那个地方。
这儿原先是集民县地方农场属下的一个骑兵连。一年前才划归独立团管辖。大
来到这儿才半个多月。那天,他挑起一桶马料豆,刚出库房门,一抬头,便看见远
处岗包上缓缓驰来一辆马车。集民县马车站常有这一种简易的篷车供到这个县出公
差的人租用。当时风沙正大,带着呼呼的响声,越过岗包的秃顶,昏昏蒙蒙地直向
岗包下的漫坡扑来。从马车上下来两个女人。他看不清是谁。车老板上车后头,掉
转身,扒开裤子,冲着岗梢头轻松。那两个女人赶紧向前走。在大风中,她俩紧挨
着。一个搂住一个。走出三五十米才在梁脊上站定,眺望这个坐落在大阴山脚下的
骑兵连。总有半个来小时,她们不动。风汹汹。掀她们大衣的下摆,一涌一涌地使
她俩站立不稳。其中的一个女人,他看着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能是谁。又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车老板催得紧了,她俩才又相互搀扶着,挣扎回马车里。上马
车时,那个让大来感到眼熟的女人又回过头来张望了一下骑兵连,大来这时才突然
想起,她像索伯县县中教物理的那个苏教员。哦,是她!他浑身一紧,撂下马料桶,
向岗包跑了几步,刚要张嘴叫喊,却被一阵狂风灌进许多沙子。不一会儿,马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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