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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 第32节

装腔作势和无可奈何。多少时日来,他给自己寻找的就是那样一种诚心的期待。这
一点,连大哥白老大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相信,还要笑掉大牙。
与其看到真的变假,一度实有的终于虚空,还不如就此转身。有一次,他回到石屋
去了。在故意冷落了她那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不知道她在猛地见到他之后,到底
会有个啥样的做派。他太想开这样一个玩笑了。他去了。猛地推开门。他看见她苍
白、畏惧的脸。瘦小。哆嗦……但同时,他又的的确确看到了那久违了的期待……
嗅,该死的期待。
怎么去挖苦她、嘲笑她、戏弄她?怎么干……
她还是扑了过来,委屈地抱住了她。哦,她惯用的那种用桦树皮煮了水来洗头
的清香,几乎要瓦解了他一切抵御。原谅她。她毕竟只有十五六岁。总之还是她那
个继父不是个东西。原谅她了吧……原谅了这个可怜的小丫头吧……可连他自己也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地抡起了马鞭,在她那张已是泪流满面的脸上狠狠
地抽了两下,连冷笑也不留一声,像逃避一具已经发胀发臭了的尸首一样,离开了
石屋。他再没上她这儿来过夜。以后,他渐渐平静,时常来看望她,为她付厨娘的
工钱,裁缝的工钱,付杂货铺的欠账,戏园于和果品店的欠账。继父仍每隔两三个
月来看她一次。她的身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地圆润,但也日见懒散。甚至在继父来会
晤她的日子里,也同样懒散,懒散到使继父不知所措。据说,只有听到白老二的马
车驰近院门时,她才会惊惊地生出一点紧张,伸手去抓住平日很少用的老橡木梳子,
怀揣着一种无名的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期待,怔怔地望着石屋的门,倾听那一声比一
声临近的脚步的叩击……
那天晴朗。阳光透过城外的那片树林,仿佛穿越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深
秋季节,树林变得五彩缤纷。无论是紫红的稠李,金黄的白杨,青白的悬铃,还是
正由绿变黄、再由黄发出牛血一般强红的大叶枫……它们在风中飘零的树叶,被太
阳从背面一照,都像一簇簇翻动的火舌,使整座树林变得无比灿烂辉煌。
大清早,白老二就驱车来到石屋,从床上叫起了那位吉斯姑娘。吉斯姑娘不知
他要于什么,不免惊慌,在床k缩起已不像从前那样瘦骨磷峋的双脚,抱起鸭绒大
靠枕,紧紧捂住自己的胸部,仿佛这样就可以抵御白老二可能发出的任何一种强有
力的“攻击”了。
白老二根本没想怎么她。只是把她的衣服扔给她,叫她赶快穿,赶快梳洗化妆,
戴上最漂亮的宽边帽,打扮得像个贵妇人。“跟我出去秋游。”他说。他把胡子刮
得精光,靴子擦得贼亮。像往常一样,穿着那套布琼尼式的灰呢骑兵制服,非常神
气地束着一根宽宽的皮腰带,上下收拾得没一丝皱褶。他语气很坚决,不容她有半
点含糊迟疑,但不凶狠。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有分寸的。他对屋里的凌乱,空气
的污浊——这位吉斯姑娘本来就不太会收拾,这一段,她更无心收抬——显得很不
习惯,也很不耐烦,但他还是适度地控制住了这种不悦。他不想吓着了她。那一次
抽了她两马鞭,事后想想,他还是后悔。没必要这么跟她较真儿。但每每想起她的
继父,他心里仍不免要针扎似的生出忌妒的隐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心喜欢
上了这个小家伙。
白老二本来满可以赶走她的。或者干脆做得大度些、漂亮些,把这石屋小院,
连同她,一并送给她继父,自己再不来生这闲气就得了。他却留下了她,并且还继
续和她、和她那位继父保持着来往。他这里有个算度。他正在借此实施一个巨大的
“阴谋”。
这一段以来,白老二已经看到,自己和大哥拼全力一搏,想修的这条铁路,已
是绝对没有希望修成了。白老大还想置这一口气,跟那些人拼一拼。白老二却要清
醒得多,理智得多。他很清楚,那些人所以还没最后下手来抹断他们的脖子,没下
令让铁路工程立即收摊儿,是要最后地从他们身上再榨一些油水,再砍他们几刀。
比如说,最近来了个公文,声明,几项主要原材料,过去都由省立的一家公司供给,
现在这种供应关系从当月起转到三家民营公司去了。而这几家很大的“民”营公司,
其实都是省府和省联防总部一些高级人士的亲戚们办的。这样,他们向他俩漫天要
价,一天三变价,他俩也只有挨着。他们就是要他俩从这个新开的伤口里,流尽最
后一滴血,而且还不担负扼杀民间实业的罪名,让他俩自己宣布倒闭。他们到那一
天也许还会赶来表示痛惜,还可能在省报上发表文章,吁请各方为国为民给予加勉
……
白老二现在想到的是要尽可能减少损失。尽可能保存下一点日后再起东山的实
力。他表面上与各方虚与委蛇,让采石场每天放几炮,似乎表示工程仍有动作,但
暗地里却已经把工程停了下来。这件事,他甚至都瞄过了大哥。他知道从来不认输
低头的大哥,是咽不下这口冤枉气的。这一向,大哥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到工程
事务所写字间发一通脾气后,就去县剧团的‘小月月仙“家去泡着了。白老二的招
术,就是想把各仓库料场上存着的东西,尽快脱手,变成现金,转移存储。最大一
个料场,在离国境线不远的木读镇附近。大量尚未使用的原材料,积压住三成的资
金。它离国境线近,最好的脱手之处,就是卖到那边去。因此,他要拉着那位继父。
做好这件事,也不容易。要脱手的毕竟不是一盒两盒珠宝首饰,而是数以千吨
的傻大黑粗的木材、钢轨、水泥、碎石料,以及各种筑路机械、工具、生活用品…
…最难的是,难以瞒过那天天在眼鼻子底下转悠的几千民工。他们不会让你这样抽
逃资金,溜之乎也的。还有朱贵铃。他的护卫支队。会给这个方便吗?木读镇料场
正是由护卫支队看守的。没有他们的首肯,一根铁钉也运不到国境线那边去。闹得
不好,他们还能以‘叛国“罪论处。开枪。
现在,民工这一头,白老二已下了不小的工夫,疏通了,安定了。他不止一次
地找到民工中各行帮的头头,对他们说,假如一点活钱都换不到手,到憋死的那一
天,分文解散费都发不出,吃大亏的仍然是大家伙。到那一天,大家伙只有一起陪
着抹脖子上吊了。白老二当场发给每个行帮头头一本盖了白老大印戳的折子。向他
们许愿,只要能同心同力把这件事协办成,今后,有白家一碗,就有他们一勺。凭
着这本折子,但凡挂白氏兄弟招牌的厂家店家,都可去谋一碗饭吃。不想替白家干
了,也可凭折子到白家账上领一笔养老的年金。“不过,各位中间,假如有人一定
要跟白某人过不去,我也得把丑话撂在头里。我白老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打娘肚
子往外蹦时,就是一条穷光棍汉。跟大家伙一块堆忙活一场,没能给各位发上一笔
小财,有愧于大家伙,但这实在由不得姓白的哥俩。工程没成,情分在。咱们来日
方长。你要断我生路,我就绝你子孙。骆驼再瘦,压死几只鸡雏恐怕还是件手把手
掐的事。反正是个死,我死,你也别想喘下去。我想姓白的哥俩没做什么对不起大
家伙的事。各位也不会这时往我哥俩胯巴裆里捅刀子……要喝血,咱们明着来。姓
自的血腥着哩!”说着,他掏出刀,飕地一下割破左小臂,把血喷注到一碗烧酒里,
恭恭敬敬地把这碗血洒端到各位行帮头头面前。这些土里土气的人没一个敢接这碗
血酒的。镇住了他们。今天,他要找护卫支队的几位分队长谈心。怕外边眼多嘴杂,
他约了他们到城圈外的树林子里野游,带着吉斯姑娘,只是做个掩护。
白老二把马车一直赶到树林深处。这里有一块空地。漫起的土坡上横七竖八倒
着许多砍下了又运不出去的老树。树的空洞里聚集着一窝又一窝忙碌又贪婪的白蚁。
到约定的时间,却只来了一位分队长。白老二掏出从土耳其那边偷运进来的烟
卷,却见那位分队长今天显得格外拘谨。他觉出事情不太妙。果不其然,那分队长
说,事情他们几个都商量过了,白家的难处,他们不是不想管,但支队长肖天放回
家养伤去了,没人敢拿这个大主意。要全支队齐了心来干,还非得找肖天放。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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