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 第194节
可是阳光讲了起来:
“在波涛翻滚的大海上飞着一只天鹅,它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像金子一样地闪亮。有一根羽毛落到了一位商人的船上,船正满帆飞驶而过。羽毛落到了一个监管货物的年轻人的卷发上,人们叫他‘监管兼代理’。幸运鸟的羽毛触到了他的额头,成了他手中的一支笔。不久他成了一个富有的商人,他可以为自己买金马刺,把金盘子改为贵族的族徽;我照过它!”阳光说道。
“天鹅飞过绿草地,草地上有一个七岁的牧童躺在唯一一棵老树的树荫下。天鹅在飞的时候,吻了一下树上的一片树叶,树叶落到了小男孩的手上,一片叶子变成三片,然后变成十片,最后变成整整一本书。他便读它,学习自然界的奇迹,学习自己的母语、信仰和知识。到了晚上,他把书枕在头下,以免忘掉他学到的东西,书把他领到了学校的凳子上和书桌前。我在一群学者的名字中读到过他的名字!”太阳说道。
“天鹅飞进寂静的密林,停在幽静阴黑的湖上休息。湖中长着睡莲,杜鹃和斑鸠在这里做窝。
“一位贫苦的妇人在拾柴禾,捡那些掉在地上的树枝。她把枝子背在背上,把孩子抱在胸前,向家里走去。她看到了一只金色的天鹅——幸运的天鹅,从长着灯芯草的岸边站起来。是什么东西在闪光?原来是一枚金蛋。她把它捂在胸口,它仍很温暖的,蛋里一定有生命。是啊,蛋壳里面有啄壳的声音。她感觉到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心在跳动。
“回到了简陋的屋子里,她把金蛋拿出来。‘嘀!嘀!’它发出这样的声音,好像是一块价值昂贵的金表一样,其实是一枚有生命的蛋。蛋裂开了,一只很小的天鹅,伸出头来,羽毛黄得就像纯金一般。它的脖子上有四个环。这位贫苦的妇人恰好有四个男孩,三个在家里,第四个她抱着走进那寂静的密林。于是她马上明白过来,每个孩子有一只环。当她明白这个道理时,那只小天鹅便飞走了。
“她吻了每个环一下,同时让每个孩子吻一个环。她把环挂在每个孩子的心上,把它套在孩子的手指上。
“我看见了!”太阳光说道。“我看到了后来发生的事!”“一个孩子跑到泥地里去,用手抓起一把泥,他用手指捏捏搓搓,泥就变成了一个找来金羊毛的亚森①的形象。
“第二个孩子马上跑到草地上,草地上开着彩色纷呈的花朵。他摘了满满一把,他把这些花捏得很紧,花汁都被挤出来,溅到了脸上,弄湿了环,刺激他的思想,他的手。若干年后,大都市里的人们都在谈论这个伟大的画家。
“第三个孩子把环牢牢地含在嘴里,环发出了响声。这是心底的回声,感情和思想升华成了乐曲。扶摇直上,像是歌唱的天鹅;然后又落下来,像天鹅钻入深深的海里。他成了音乐大师②,现在每个国家都在想:‘他是属于我的!’“第四个小家伙,是啊,这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家伙。他们都这么说,他害了鸡瘟,就像那些小病鸡一样,他该吃胡椒和黄油。他们说‘胡椒和黄油’的时候,随自己的心意读字的重音,把油字拖得长长的。他被人喂了胡椒和黄油,不过从我这里他得到了一个阳光的吻。”阳光说道,“他得到的不是一个而是十个吻。他有诗人的气质,他虽然挨揍可是又得到了吻。不过,他从幸运的金天鹅那里得到了幸运的环。他的思想像金蝴蝶一样飞了出去。这是不朽的象征!”
“这个故事真长!”风说道。
“而且很枯燥无味!”雨天说道。“吹吹我,好让我恢复清醒。”
于是风吹了起来,阳光又讲道:
“幸运的天鹅飞过了深深的海湾,渔民们在那里布下了网。他们当中最贫苦的人想着要结婚,他真的结婚了。
“天鹅给他送去了一块琥珀。琥珀有吸引力,把心吸引到家里。琥珀是最好的香料,发出一种像是从教堂里发出来的香味,是具有上帝气质的香味。他们得到了名副其实的家庭幸福,对那小小的天地很满足,于是他们的生活就成了一个完整的阳光的故事。”
“让我们停止好不好!”风说道。“阳光说得够长的了。我烦了!”
“我也烦了!”雨天说道。
我们听到这些故事又会怎么说呢?
我们说:“故事完了!”
①“亚森”是曹瓦尔森于1802年在罗马成名的雕塑。亚森(或译伊阿宋)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他曾率领英雄们到黑海边的科尔吉斯去找金羊毛。
②丹麦的安徒生专家们说,“他成了音乐大师”可能是指安徒生的好友哈特曼(1805—1900)。他曾为安徒生的许多演唱作品配过曲。
曾祖父
曾祖父十分随和、聪明和善良,我们都很尊敬他。本来,就我能回忆起来的,他是祖父或叫外公。但是自从我哥哥腓德烈的小儿子诞生到我们这个家庭以后,他便升格为曾祖父了。他在世时没有能够再往上升,他很喜欢我们大家,可是他似乎不很喜欢我们的时代。“旧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他说道。“那时很安稳很牢靠!而现在,干什么都拼命地奔波,什么事都颠三倒四。年轻人一说话就对国王评头论足,就好像国王和他是平辈。街上随便谁都可以把烂布浸上臭水,再把水拧到有身份的人的头上。”
讲这些话的时候,曾祖父总是脸红脖子粗的。但没过多久,他那和蔼的笑容又露出来了,于是他加上几句:“嗯,是啊!也许是我错了!我站在旧时代,在新时代里怎么也站不稳脚根。愿上帝指引我!”
曾祖父讲起旧时代的时候,旧时代好像又回到我身边来了。我幻想我坐在仆人跟从的金马车里,看到各个同业公会的人抬着自己行会的招牌,吹吹打打,手持着彩旗在街上走着。我化了妆参加欢庆圣诞节的有趣晚会,玩罚物游戏。大家知道,那个时代也有可怕残酷的事,棒子、轮子上血肉横飞。可是残酷的事总有一种诱人、令人头脑清醒的东西。我还感受到了许多美好的事,想到丹麦贵族给予农民自由①,想到丹麦王储废除买卖奴隶②的事情。
听曾祖父讲他年轻时候的这些事很令人愉快。然而那个时代以前的时代才是最美好的时代,十分昌盛强大。
“那个时代很野蛮!”哥哥腓德烈说道。“谢天谢地我们已经脱离了那个时代!”他直截了当地对曾祖父说。这虽然不太成体统,可是我还是很尊敬腓德烈的。他是我最大的哥哥,他说,他满可以做我的父亲,他是很喜欢开玩笑的。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得分最高,他在父亲的办公室里也表现得很能干,不久就可以参加父亲的生意了。曾祖父最喜欢找他来聊天,可是他们总是争辩不休。他们两人互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全家人都这么说。不过虽然我年纪很小,我仍然很快就感觉到,他们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
曾祖父睁大炯炯有神的眼睛听腓德烈讲或读关于科学上取得进步的事;关于大自然威力的新发现;关于我们时代的一切奇异的事情。
“人类变得更加聪明了,可是却没有变得更好!”曾祖父会这样说,“他们发明了最可怕的武器互相残杀。”
“这样战争结束得更快了!”腓德烈说道。“人们不用再等七年才能重享和平幸福③!世界太冲动了,不时总得放掉点血,这是必要的!”
一天腓德烈对他讲了发生在我们时代一个小城市里的真人真事。市长的钟——市政厅上面的那只大钟,为城市和市民报时。钟走得不那么准,不过全市都按它报的时办事。这时火车来到了这个国家。火车是和各国都相连的,所以人们必须知道准确的时间,否则便会撞车。火车站有一个依照阳光定时的钟,走得很准。但市长却没有,现在全城的人都按照火车站的钟办事。
我笑了起来,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可是曾祖父不笑,他变得严肃起来。
“你刚才讲的这个故事包含着许多道理!”他说道。“我也懂得你对我讲的意思,你的钟很有教益。听了以后,令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亲的那只挂铅锤的、简朴的老波尔霍尔姆钟;它是他们的、也是我童年时代的计时器。钟走得可能不太准,但是它在走。我们看着指针,我们相信它,而不去想钟里面的齿轮。当时的国家机器也是这样的,大伙儿对它有安全感,相信它的指针。现在的国家机器已经成了一只玻璃钟,人们可以看到里面的机器,看见轮子在转动,听到它丝丝在响,大伙儿很担心它的发条和齿轮!我在想,它是怎么敲响报时的,我失去了童年时代的信心。这便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弱点。”曾祖父讲到这里很生气。他和腓德烈谈不到一起。但是他们两个又分不开,“就像旧时代和新时代一样!”——在后来腓德烈要出远门,要去美国的时候,他们两人和全家都感觉到了这一点。那是为了家事必须作的一次远行,却是一次令曾祖父感到痛苦的离别,这次路途又那么远,要越过大洋到世界的另一边去。
“每十四天你就会收到我的一封信!”腓德烈说道,“甚至比信更快,你会通过电报得到我的消息。日缩短为时,时缩短为分了!”
腓德烈在英国上船的时候,就通过电报传递了他的问候,比一封信还要快,即便让飞云作邮差也不至如此快。他在美国一上岸,又打来一个电报问候,他到美国只不过是接到电报前几个小时的事。
“这真是上帝的旨意,恩赐了我们的时代!”曾祖父说道。“赐给人类的幸福!”
“这种自然的威力是首先在我们国家被发现,被披露的④,腓德烈曾告诉过我。”
“是啊,”曾祖父说道,吻了我一下。“是啊,我曾注意过那双首先发现、了解这种自然力的温柔眼睛。那是一双孩子气的眼睛,就和你的一样!我还握过他的手呢。”他又吻了我一下。
过了一个多月,腓德烈在一封信里说,他已经和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订了婚。他保证全家都会喜欢这个姑娘的。她的照片也被寄来了,大家先用眼睛看,后用放大镜瞧。因为那张照片的妙处经得起用最精确的放大镜瞧。是啊,用最精确的放大镜越看越像真人。这是任何画家、即使是旧时代最伟大的画家也做不到的。
“要是当年有这样的发明就好了!”曾祖父说道,“那么我们便可以面对面地看世界上那些为人造福的伟人了!——这个姑娘的模样多么温柔,多么美丽啊!”他说道,透过放大镜仔细地瞧着。“她一走进家门,我就认得出她来的!”
但是,这样的事差一点儿没有出现。幸运的是,危险出现时,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这对新婚夫妇欢喜、安康地到了英国,他们要从那里乘汽轮来哥本哈根。他们看到了丹麦的海岸,看到了西日德兰那白色的沙岗。这时刮起了风暴,他们的船在一个海底沙堆上搁了浅。海浪汹涌,就要把船击碎;什么救援船都不起作用。黑夜降临了,在一片黑暗中一枚明亮的救生箭从岸上射向搁浅的船,它把救生绳索带到船上,于是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便取得了联系。没有多久,那位美丽年轻,容光焕发的人坐在救生篮里,经过波浪翻滚的海面被拖上岸来。她年轻的丈夫没过多久也到达陆地,站在她的身旁,她感到无限欢乐和幸福。船上所有的人都得救了,这时天还没有亮。
那时我们在哥本哈根睡得十分香甜,没有想到过悲伤,也没有想过危险。当我们聚在一起喝早餐咖啡的时候,传来了谣言,一份电报带来一艘英国汽轮在西海岸沉没的消息。我们心里害怕极了。但是就在同一个时间里那些遇救的人也发来了电报,归途中的亲爱的腓德烈和他年轻的妻子,很快就要和我们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