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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第172节

尽管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根本瞧不起这个作者,但他还是怀着十分的敬意着手阅读这篇评论文章。这篇文章太可怕了。

批评家显然完全曲解了这部著作。但是他把引文选择得那么巧妙,使得没有读过这部作品的人(显然几乎没有人看过这部书)都可以清楚地看出整个著作只不过是华丽辞藻的堆砌而已,甚至连文字也用词不当(像问号所指出的),因此这部书的作者完全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这一切说得那么巧妙,连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本人都不否认说得很巧妙;而这就是它之所以可怕的地方。

尽管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用来检验那位批评家的论据是否正确的态度是十分诚恳的,但是他根本不考虑受到人家讥讽的缺点和错误——显然这都是吹毛求疵——却立刻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他和这篇评论的作者会面和谈话的最细微的细节。

“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问自己。

回忆起会面的时候他曾纠正过这个年轻人所说的那些流露出他的愚昧无知的话语,于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找到了这篇文章的用意的原因。

在这篇文章发表以后,在书刊和谈话中对于这部著作是死一般的沉寂,于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看出来,他花费了那么大的热诚和心血的、六年才完成的作品,完全付之流水了。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处境更加痛苦了,因为完成了那部著作,他再也没有像以前曾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时间的著述工作了。

谢尔兹*伊万诺维奇聪明、有学问、健康、而且精力旺盛,但是他却不知道把精力用到哪里去。在客厅里、大会上、会议中、委员会里和凡是可以讲话的场合发表议论,占去了他一部分时间;但是作为一个住惯城市的人,他不允许自己像他的没有经验的弟弟在莫斯科所做的那样,把全副精力完全花费在谈话上;因此他还剩下许多闲暇时间和智力。

幸亏,在他的著作失败以后这段难挨的时间里,异教徒、美国朋友们、萨马拉的饥荒、展览会和唯心论等问题都被以前社会上不大注意的斯拉夫问题代替了。而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原是这个问题的一个创始人,就完全投身到这里面去了。

在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所属的圈子里,那时除了斯拉夫问题和塞尔维亚战争什么也不写也不谈。所有无所事事的群众一向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现在都用来为斯拉夫人效劳。舞会、音乐会、宴会、演讲、妇女的服装、啤酒和饭店——一切都证实了人们对斯拉夫人抱着同情。

许多有关这问题的言论和著述,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就细节上说并不同意。他看出来斯拉夫问题变成那种一个接着一个地构成社会人士谈话资料的时髦的消遣品之一;他也看出好多人参与这种事是怀着自私自利和自吹自擂的目的的。他认为报刊发表了许多不必要的和夸大其词的东西,只不过是要引人注意自己和压倒对方。他看出在社会上这种普遍的热潮中跳到前面和叫嚣得比任何人都响亮的是那些失意的、受了委屈的人,像没有队伍的总司令,不管部的部长,没有刊物的记者和没有党羽的党魁。他看出来有很多是轻浮而可笑的;但是他也看出来,而且承认那种联合了社会上所有阶层的、令人不能不同情的、那种无容置疑和不断增长着的热情。屠杀我们同一教派的人和斯拉夫弟兄的事件引起了人们对受难者的同情和对压迫者的愤恨。为了一个伟大的目的而斗争的塞尔维亚人和斯拉夫人的英雄主义,在全民族中唤起了一种不是用言语而是要用行动来支援他们的弟兄们的愿望。

此外还有一个使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非常高兴的现象:这就是舆论的表示。社会上明确地表示了它的愿望。“民族的精神表现出来了。”正如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所说的。他越研究这个问题,就越清楚地觉得这是一种规模必然很宏大的划时代的事件。

他专心致志地为这种伟大的运动服务,忘了去想他的著作。

他的全部时间占得满满的,连回复所有的信件和要求都来不及。

工作了一春天和一部分夏天以后,直到七月他才准备到乡下他弟弟那里去。

他去,一方面是休息两个星期,一方面是在人民最神圣的地方,在乡村的中心,饱览一下民族精神高涨的景象,这种精神他和所有首都和大城市的居民是深信不疑的。老早就打算实践去列文家拜访的诺言的卡塔瓦索夫,陪着他一同去。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和卡塔瓦索夫刚刚到达那天特别热闹拥挤的库尔斯克铁路线的火车站,下了马车,正在回头张望押着行李跟在他们后面的仆人的时候,就有一些志愿兵乘着四驾马车驰来了。妇女们拿着花束欢迎他们,而且有一群蜂拥而来的人跟随着他们进入车站。

有一个欢迎过志愿兵的太太,走出候车室对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您也来欢送吗,”她用法语问。

“不,公爵夫人,我自己要走。到我弟弟家去休息。您总是来欢送吗?”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带着隐约可辨的微笑说。

“怎么能不送呢!”公爵夫人回答。“我们这里真的已经开走了八百人吗?马利温斯基不相信我的话。”

“八百多了,如果把那些没有直接由莫斯科开走的也计算在内,那就有一千多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您瞧!我就是这么说嘛!”那位夫人愉快地响应说。“是不是真的捐助了一百万卢布了?”

“还要多呢,公爵夫人。”

“您看今天的电讯怎么样?又把土耳其人打败了!”

“是的,我看到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回答。他们在谈论最近的电讯,上面证实了连续三天之内土耳其人在各个据点都被击溃,四下逃窜,预料明天将有一场决定性的战役。

“啊,顺便提一提,有一个很好的年轻人申请批准他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刁难。我想请求您一下,我认识他,请您代他写一封信。他是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派遣来的。”

向这位公爵夫人打听了她所了解的有关这位年轻人的详细情形以后,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走进头等候车室,给那位有权决定这件事的人写了封信,就交给那位公爵夫人了。“您知道,那位著名的弗龙斯基伯爵,也坐这趟车走,”公爵夫人带着得意扬扬和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在他又找到她,把信交给她的时候。

“我听说他要走,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这趟车走吗?”

“我看见他了。他在这里。只有他母亲来给他送行。这总算是他最好的办法了。”

“噢,是的,自然啦!”

他们正在交谈的时候,人群由他们身边涌到餐室去。他们也往前移动,听见一个手里端着酒杯的绅士的嘹亮的声音在对志愿兵们讲话:“为信仰,为人类和我们的弟兄们服务!”那位绅士说,声音越提越高了。“你们的母亲莫斯科祝福你们去建立丰功伟绩!万岁!”他用一种响亮而含泪的声音说。所有人都欢呼“万岁!”又有一大群人涌到大厅里来,险些儿把公爵夫人撞倒。

“啊,公爵夫人!您看怎么样!”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突然在人群中出现了,笑逐颜开地说。“说得又好又热情,对不对?好极了!谢尔盖*伊万内奇,您应该讲点什么,好使……您知道,只要几句鼓励的话;您讲得那么好,”他带着亲切的、尊敬的、谨慎的微笑补充说,轻轻地拉住胳臂把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往前推了推。

“不,我就要走了。”

“到哪里去?”

“到乡下我弟弟那里去,”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回答。

“那么您会看到我的妻子。我给她写过信,但是您会早些见到她。请您告诉她您见到我,一切都好!她会明白的。不过,请您费心告诉她,我已被任命为联合委员会的委员……哦,她会明白的!您知道,人生的小小不幸。”他对公爵夫人说,仿佛在道歉一样。“米亚赫基公爵夫人,不是丽莎,而是比比施,真的送去了一千枝枪和十二个护士哩!我跟您说过吗?”

“是的,我听说了,”科兹内舍夫勉强地回答说。

“您走掉了真可惜!”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明天我们要为两个人:彼得堡的季米尔-巴尔特尼扬斯基,和我们的韦斯洛夫斯基,格里沙饯行。他们两人都要去的,韦斯洛夫斯基最近结了婚。真是个好汉子!对不对,公爵夫人?”他对那位夫人说。

公爵夫人不答腔地望了望科兹内舍夫,但是谢尔盖*伊万内奇和公爵夫人似乎想要摆脱他,这一点也没有使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感到难堪。他时而微笑着凝视公爵夫人帽子上的羽毛,时而左顾右盼,好像在回想什么一样。看见一个拿着募捐箱走过来的妇人,他就招手叫她过来,放进去一张五卢布的纸币。

“我口袋里有钱的时候,我看见这些募捐箱就不能无动于衷,”他说。“今天的电讯怎么样?这些黑山人,真是好汉子!”

“真的吗!”当公爵夫人告诉他弗龙斯基也坐这班车走的时候,他叫出声来。一时间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露出愁容,但是一会以后,当他微微摇摆着,抚摸着络腮胡子,走进弗龙斯基待的候车室的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伏在妹妹的尸首上绝望地痛哭,他只把弗龙斯基看成一个英雄和老朋友。

“他虽然有那么多缺点,但是不能不为他说句公道话,”奥布隆斯基一离开他们,公爵夫人就对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他完完全全是俄罗斯型的,斯拉夫型的性格!不过恐怕弗龙斯基看见他会很难过。不论怎么说,这个人的命运使我很感动。在路上跟他谈一谈吧,”公爵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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