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405节
那燕平王乃是今上的亲兄弟,说句一言九鼎有些过了,可一诺千金总是有的。贾赦略略思量,也禁不住颔首道:“如此一来倒是说得过去。”
贾政也在一旁抚须颔首,说道:“燕平王轻易不许诺,能得其一诺,可见是兰哥儿的福分。”
贾母扫量一眼,果然便见王夫人又乜斜瞥向李纨。当下赶忙道:“如今兰哥儿还小,说这些话还早。如今要紧的是远哥儿,总要把人救回来才好。”
众人纷纷应声,贾政说了鲍太医医嘱,贾赦又张罗着四下延请名医,随即便被贾母一并打发了出去。
那李纨自是随着王夫人一道儿往东北上小院儿来瞧陈斯远,奈何王太医拦门,只道如今不便探视。李纨叹息一声儿,只得别过王夫人回返稻香村。
却不知王夫人盯着李纨半晌,也不知心下如何思量的,这才扭身回了自个儿院儿。
东北上小院儿里,三春、邢岫烟先被宝姐姐劝说了回去,而后是黛玉,最后又与尤三姐说了半晌。
奈何尤三姐只死命摇头不肯离去,后头的晴雯便道:“三姨娘不若先回去,我留下来照料大爷也是一般。”
宝姐姐唬着脸儿道:“你哪里好留下来?没看方才太太盯着你一个劲儿的瞧?”说罢又与尤三姐道:“妹妹若是真个儿要留,不若先去清堂茅舍小住一些时日,如此一来,每日也能来瞧上一眼。”
尤三姐六神无主,情知自个儿不好留在东北上小院儿,便只得应承下来。红玉也是悲切不已,却强忍着过来劝说半晌,便催着香菱、五儿、芸香引着尤三姐去后头安置。
尤二姐、晴雯不好久留,宝姐姐亲自送二人出了门儿,这才兜转回来。
四位太医、郎中业已开了方子,同喜、同贵两个正在熬药,床榻上陈斯远面如金纸,虽呼吸匀称却不见转醒。
宝姐姐心如刀割,暗叹自个儿命苦之余,又朝着漫天神佛祷告,祈求陈斯远转危为安。
因生怕陈斯远沾染了外邪,是以刻下门窗紧闭,宝姐姐眼见陈斯远热得额头沁出汗珠,便凑过来亲自为其打扇。
俄尔,药汤熬制得了,她又亲手捧了汤药来喂。奈何陈斯远牙关紧闭,喂进去十成倒有九成淌了出来。
薛姨妈当着宝姐姐的面儿不好与陈斯远太过亲近,只在一旁唉声叹气。到得入夜时,各处又来人过问,宝姐姐强打精神一一回了,待回身之际便有些踉跄。
薛姨妈禁不住心疼道:“我的儿,远哥儿如今虽不好说,你却不好将自个儿累垮了。眼看入夜,你也回去吃用些……你如今还没过门,姑娘家的哪里好夜里留下来照看?”
此时莺儿入内回道:“太太、姑娘,香菱与红玉来了,说是夜里照看远大爷。”
薛姨妈便道:“正好,这两个是远哥儿身边人,想来定会照看周全了。”
宝姐姐这才应下,又偎着薛姨妈哭了半晌,这才领着莺儿回转蘅芜苑。
香菱、红玉两个一道儿入内,见过薛姨妈,便来房中照料陈斯远。
薛姨妈虽极为挂心,却不好留下,只得忐忑着回了后头。
一夜无话,转天清早薛姨妈便来前头观望。那香菱、红玉两个熬得脸面憔悴,任薛姨妈如何催促也不肯回转。后来还是薛姨妈强命同喜、同贵两个拖了出去,方才不情不愿回转清堂茅舍。
这二人才走,转头宝姐姐、尤三姐又来照看。随即李纨、黛玉、邢岫烟、三春、宝玉等,走马灯一般你来我去、我来你走。那李纨本要尽些心力,奈何此间不缺人使唤,只得闷闷回返。
至下晌时还不见陈斯远转醒,宝姐姐隐隐心生绝望,那尤三姐更是崩溃大哭。
恰此时同喜急匆匆入内,回道:“姑娘,不好啦,莺儿与园中的婆子打起来了!”
不待宝姐姐过问,薛姨妈就纳罕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同喜道:“说是……那婆子说姑娘是……”
“是什么?”
“是丧门星,克死了老爷克兄弟,如今连远大爷也一并克了去……”
宝钗原本夜里便辗转反侧不曾安睡,如今又熬了大半日,饶是身子内壮也有些虚浮,闻言气急之下气血上涌,顿时天旋地转往一旁栽倒。
“我的儿!”
“姑娘!”
薛姨妈紧忙抢过来,将宝钗揽在怀里。宝姐姐一双水杏眼早已无神,只凄苦地瞧着薛姨妈道:“妈妈,我好苦啊……”
一言既出,薛姨妈立时心如刀割,不禁破口骂道:“去请了太太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没起子的在背后嚼老婆舌!”
同喜一福身,气恼着便去请王夫人。
薛姨妈不禁心疼道:“我的儿……罢了罢了,这荣国府,咱们不待了!等远哥儿好了,咱们立时就搬回老宅去!”
宝姐姐正要说什么,忽而听得尤三姐叫嚷道:“哥哥?哥哥?哥哥醒了!”
宝姐姐一怔,立时手脚并用爬起来,抬眼便见床榻上的陈斯远果然睁开了双眼。宝姐姐鼻头一酸,一边扑过来一边掩口哭将起来。
那薛姨妈急行两步,又慌忙止住,只双手合十朝着四下连拜:“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同贵,快拿了药汤来!”
第275章 毒浅缘深
尤三姐才及陈斯远胸口,陈斯远便倒吸一口凉气。尤三姐这才醒过神来,陈斯远身上还有伤呢,当下紧忙起得身来。那缀后些许的宝姐姐也强行止住脚步,只掩口眼泪汪汪瞧着陈斯远。
薛姨妈藏身宝姐姐身后,也眼巴巴瞧着陈斯远,此时同贵紧忙端了汤药来,薛姨妈劈手夺过,挤上前道:“远哥儿快用些汤药。”
陈斯远耳际嗡鸣,脑袋昏沉,那汤药凑到身前,只闻了味儿陈斯远便干呕不止。略略动弹右手,顿觉好一阵酸胀,于是干脆借着腰腹之力起得身来,不住地指着薛姨妈身后。
薛姨妈还在愣神,宝姐姐已然反应过来:“痰盂!”当下矮身拾了痰盂来凑过去,陈斯远右手颤颤巍巍扶住,顿时呕吐不止。
尤三姐赶忙凑坐过来为其顺背脊,薛姨妈更是唬得不知如何是好,缓了缓,赶忙吩咐道:“快去前头请了太医来,请王太医!”
同喜应下,扭身飞快而去。
陈斯远一日不曾进食,腹中哪里还有东西?干呕半晌,吐出来的不过都是些酸水。
待吐过一遭,陈斯远才觉腹中翻腾稍止,奈何脑袋依旧昏沉,耳边嗡鸣一片。便是这一会子功夫,头上便见了汗。
尤三姐与宝钗紧忙扶着其重新躺下,这个一嘴,那个一句,只吵得陈斯远蹙眉不已。
少一时,王太医快步而来。入内见陈斯远果然醒了,顿时暗自松了口气。当下略略诊过脉,又问道:“远大爷现下如何感觉?”
“头晕眼花耳鸣,腹部翻涌不止。”
王太医抚须道:“此为草乌之毒未除啊。”
宝钗紧忙问道:“王太医,远大哥一闻那药汤便干呕不止,这可如何是好?”
王太医道:“无妨,我看远大爷体魄远胜常人,既熬过了头一遭,往后慢慢调养总能好转。”
尤三姐赶忙道:“这,太医再给瞧瞧,哥哥为何右臂也使不上气力?”
“哦?”王太医纳罕一声,探手一摸,陈斯远顿时龇牙咧嘴。
王太医笑道:“也无妨,不过是脱力罢了,有个三五日也就好了。”
那陈斯远初次与人搏命,打起来时心下无比冷静,下的却是死手,那几砖头差不多将平生的气力都用了上,脱力也在情理之中。
王太医又捻须斟酌了下,道:“既服不下药汤,可先服用干草绿豆汤,这几日饭食少些荤腥为佳。是了,若有奶子,不妨多饮一些。”其后又诊查了一番创口,叮嘱陈斯远不可牵扯伤口,又留下甘草绿豆汤方子,这才起身告辞。
薛姨妈赶忙打发同喜赏了王太医两枚银稞子,同贵过来道:“太太,远大爷醒了,须得四下告诉一声儿,免得都悬着心。”
薛姨妈不迭应承,又命同贵四下告知。
宝钗与尤三姐两个,哭过之后都觉漫天的云彩散了去,宝姐姐也不去计较那说嘴的婆子,只一门心思在一旁伺候着陈斯远。
陈斯远右手脱力,只虚弱地扯了扯这个,握了握那个,面上笑道:“无妨,有个几日也就好了。三姐儿不好久留,我看过会子就先回新宅吧。”
尤三姐还没言语,宝钗便嗔道:“前头千叮咛、万嘱咐,怎地偏要去犯险?”
陈斯远眼见后头的薛姨妈都一脸幽怨,只得哭笑不得道:“真不是我有心犯险,实在是碰巧撞上了……谁承想那贼人便在今日发动,还赶巧被我碰了个正着?”顿了顿,又道:“也亏得我撞见了,这才没让贼首跑了去,否则后患无穷啊。”
三女俱都心有余悸,尤三姐就道:“哥哥往后再不好犯险,家中也不是没银钱,何必每回都只领了个庆愈?明儿个我便舍了银钱寻两个妥帖的护院来。”
眼见宝姐姐都颔首不已,陈斯远情知拗不过几个女子,便笑着应承下来。刻下他头晕眼花,听动静都好似从天际之外传来一般,也亏得年轻力壮,否则早又昏厥了过去。
那袖箭上涂抹了各类毒药,蛇毒、蟾蜍毒不知何时涂抹的,料想早没了效用,真正起效的还是那草乌毒。也是陈斯远身子骨壮实,换做常人这一遭未必能挺过来。
刻下莫说是宝钗、尤三姐与薛姨妈,便是陈斯远自个儿都心有余悸。心下暗忖,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如今功名在望、家财万贯,又有宝姐姐、林妹妹等着自个儿呢,哪里好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去了?
说不得往后真要请了护院随行,免得再有此番之厄。
薛姨妈眼看陈斯远已无大碍,心下略略松口气之余,又生怕被宝钗等窥破行迹,赶忙出来寻人熬煮那甘草绿豆汤。
婆子等刚忙活起来,便有邢夫人风风火火而来。
“小……远哥儿真醒了?”
薛姨妈上前去迎,却不想邢夫人竟好似没瞧见薛姨妈一般,快步便进了前头正房里。薛姨妈怔了下,心下只当邢夫人真心疼陈斯远这个外甥,赶忙随着其也入得内中。
那邢夫人眼见陈斯远果然醒了,顿时以帕拭面,哭道:“呜呜呜……你可算是醒了。你若是去了……叫我,叫我如何与你母亲交代?呜呜呜——”
陈斯远强忍着头疼赔笑说了几句,宝钗与尤三姐又过来劝慰,好一会子那邢夫人才止住哭声,又说道:“我怎么听同贵说,远哥儿这毒须得要奶子才能解?”
薛姨妈道:“王太医方才交代下的,我方才打发人去寻了。”
邢夫人蹙眉道:“哪里用寻?我房里不就有现成的?”当下便将个臊得脸面通红的女子拉到近前。
陈斯远仔细端详,顿时愕然不已……这不是四哥儿的乳母吗?这,这这——
宝钗、尤三姐俱都瞠目,碍于邢夫人是长辈,一时间说不出话儿来。陈斯远只是余毒未除,又不是动不了……哪儿有将奶嬷嬷直接请了来的?荒唐如宝玉也不曾这般干过啊。
薛姨妈实在瞧不过眼,紧忙扯了邢夫人到一旁说道了一番。那邢夫人浑不在意道:“左右都要吃到嘴里,何必多此一举?”
薛姨妈哭笑不得,紧忙打发同贵引了那如释重负的奶嬷嬷到厢房去。
少一时,先是李纨领了贾兰而来,跟着黛玉、邢岫烟、三春一并都来了。这人多嘴杂,不免叽叽呱呱说将起来,吵得陈斯远头疼欲裂,却只咬着牙硬挺。
黛玉瞧出陈斯远不自在来,便道:“既是醒了,我看咱们也不必都候在这儿,这吵吵嚷嚷的难免让人心烦。太医既说要静养,咱们来日逐个来观望就是了。”
众姊妹都应承下来,于是随着黛玉一并离去。旋即又有王夫人过来观量,贾母也打发了鸳鸯过来看望,眼见陈斯远困倦睡去,王夫人与鸳鸯也告辞而去。
凤姐儿倒是最后来的,盖因莺儿与园中婆子打了起来,凤姐儿问明缘由,自是将那婆子扣下,扭头又去寻王夫人请示。其后依着王夫人吩咐,只革除了那婆子三个月钱粮了事。
凤姐儿看望一遭,略略说过几句便去了。待其一去,发髻散乱、也不曾拾掇过的莺儿便寻了薛姨妈与宝姐姐告状道:“那孙婆子嚼舌,说姑娘是丧门星,刚巧被我听了去……我,我气不过便寻她理论,谁知她一口咬定不曾嚼舌,我便过去扯她的嘴。
后来二奶奶来了,只将那婆子押了下去,说是……说是革除三个月钱粮。太太、姑娘,哪儿有二奶奶这般处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