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87节
随着海螺传播的声响,高有勋的视线再度被牵移。但见安州城下,自清川江引入的弧形护城河南岸,小西军已顺着平原、林地布设好绵延严密的阵势,这时雪犹未消融,天际覆盖着层层灰云,几缕日光破云射下,像是给这尘灰色的画卷描出几道金笔,日军灰黑色的胴甲反光很好地被遮蔽。
“倭贼战阵有明有暗,一看就是老练的。”潘俊岩小声对高有勋说道。
沈嘉旺和金子贵则立在二人的马头前,也在沉默地观看安州城的命运。
说实话,高有勋有些揪心。
他们过安州城来时,曾告诉赵光宪兄妹,明朝天军很快就来了。
恐怕正是得到这般的鼓舞,赵光宪才决定在安州城外,布设下了主力军阵,和小西军隔着护城河对峙。
“和倭贼决一死战,也许几个回合后,大明的天军便会疾驰而来,那样复国复土就有望了。你不战,我不战,倭贼岂能自退?天朝又当如何下觑我三千里河山的男儿?”也许赵光宪就是抱着这般的信念,投入战场的。
那这样,要是赵光宪落败,岂不是我们也要负部分责任?
而看到安州城的城墙,高有勋似乎又能在客观上理解赵光宪为何这般列阵,那城墙比泗州还要矮一截,若是固守,也是很难守得住的。
“你们为何不直接渡清川江,至宣川郡那李昖的行在听用呢?无论如何,你兄妹还有义军尽量保住性命吧,人不是柴,不能一拨拨地塞进炉膛中。”
就在高有勋胡思乱想时,只见义军侧,有一使者模样的,举着白色旗子,仿佛要同小西行长谈些什么,策马准备过护城桥。
桥口据守的日军,搬开木盾,似乎是准备放行。
那使者便伏在马鞍上,跑过桥。
下秒钟,在距桥口还有数丈远的地方,一声清脆的枪响,震动了沉寂的战场。
高有勋不由自主地拉紧
缰绳,让自己能在马鞍上立起来望清楚些。
护城桥浮起团火药燃烧的烟雾,义军使者中弹,身躯晃了两晃,落下马背,一名日军的铁炮足轻从容不迫地从桥底翻上来,刚才就是他开火的,只见他抽出短刀,跪下,割掉义军使者的头颅,再炫耀似的提着头颅,先是举高,对着己方,而后又对着安州城,像只狼般嗥叫不已。
小西行长再度举起军配对着前面,沉稳地转了个半圈。
这套动作,被高有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一支利箭,刷地从安州城头飞来,不偏不倚地射穿那提着头颅的足轻咽喉。
那铁炮足轻立即跪在桥头殒命,提着的头颅掉落......
城头,立着开弓的,正是赵光宪的妹妹光瑛。
接着,小西军铁炮齐射响起,震天动地,在木盾和栅栏后举枪发射的不但有真倭,还有那些投敌的朝鲜假倭,铁炮头的号叫声里,一波波弹丸飞过护城河,倾注洗刷着义军将士的躯体,血色的硝烟涌起,在高有勋的眼中淹没了安州的城楼。
小西行长又举起那军配,先是抬高胳膊,迅即往下一刷,悬挂着的成串木叶响起阵噼啪声。
这是发起总攻的讯号。
火器的齐射慢慢停息下来,小西军的阵势内,插着靠旗的武者奉公众率先拔刀,争先恐后尖叫,对安州城发起突击,侍奉武者的「小者」抱着柴捆,冒着义军穿过烟雾射出的箭矢,不要命地冲到河壕边,把柴捆给扔进去,溅起的浪花前,有的小者、夫丸被敌我双方的箭矢、弹丸或前或后地射穿身躯,惨叫着跌入水里,下面就被武者踏着他们的背,步行涉过了河壕。
城墙下,朝鲜方的义军、僧兵与扑过来的日军血腥混战着。
高有勋看得,日军无论武者还是足轻,人手一柄打刀,双手挥舞如风,乱击如麻,在肉搏战里尽占上风,而义军的阵势渐渐颓败,被压迫至城楼墙下,全凭一腔血勇殊死抵抗,可越来越多的人头颅和四肢,被日军的刀锋劈砍削落。没多久,高有勋就见到日军踩着义军枕藉的尸身,鱼贯着爬上了安州的城墙。
在他眼中,赵光瑛灵巧的身影在垛口和谯楼间跃来跃去,还在不断拉弓射箭,取走日军的性命,可这对大势却于事无补......
一个时辰后,安州城全部陷没。
“哎-哎-喔!”当小西行长得意地站在山坡上,把军配高高擎过头顶后,四面的武士和足轻全都举高手臂,齐声呐喊着胜利。
高有勋则默不作声地看着数处冒出黑烟的安州城。
满身是血的赵光宪被几名足轻拖到了小西行长的阵幕前。
又有数颗义军首领的首级被扔在小西行长的脚下。
行长志得意满,坐回到马扎上,将军配搁在膝头。
赵光宪的发髻被一名小西军的奉行揪起,迫使他看着这些首级,有人用朝鲜语呵斥他:“辨认出这些首级的身份,报告给我军大将。”
赵光宪目光沉静,看了看战友的头颅,又看了看高有勋和潘俊岩,便回答小西行长道:“这些都是不愿作倭贼膝下奴的好男子,不用问姓名,全叫做义军。”
这份胆魄,叫小西行长都钦敬不已:“我看过你们朝鲜的征募招贴,说是即日起,凡有忠君爱国之心者,不拘文武、尊卑、耆耇、闲良、儒生、僧侣、衙前、驿吏。甚至是奴隶、九流、杂类,都可仗义杀贼,光复祖宗之业。可是,平时你们朝鲜国君作威作福时,何曾怜惜过奴隶、九流?现在他的宗庙危殆了,需要前驱的兵丁了,就鼓吹起从军平等了,这样的国家,值得你付出生命吗?要说贼,这般人才是贼。不如弃暗投明,我本为一商人之子,尚能蒙受太阁拔擢,为一国一城的诸侯。难道这般,不比你要效死的那个腐朽朝廷要强吗,只要你肯降服,这安州城原封不动地作为你的领地,如何。”
“若大驾不仁不义,我等自可推有德者取而代之,可还轮不到你等岛夷倭寇来问这等事,这些话,等你等退出朝鲜国土,再问无妨。至于安州,那本就是我们朝鲜人的土地,何须你来封赐!”
第102章此正汝曹封侯之地
“现在明朝使节在此,正是商量以大同江为界分割南北,南部归太阁,北部归大明,往后改朝换代、社稷易主,以大明之强,尚需与我均分朝鲜国土,尔又有何能逆转乾坤,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西行长起身,用军配指着高有勋和潘俊岩,告诉赵光宪道。
“既是天使,今日安州城之战也必定目睹全貌,敢问天使,上国抛弃朝鲜的理由何在。”赵光宪的发丝垂散在额头和眼睛前,质问高有勋。
“曰上下不同欲,曰军备不修,曰敌我不明,曰以短击长。”高有勋思忖些许,正色回答了赵光宪。
赵光宪看了高有勋最后一下,神情复杂,接着合上眼,深吸口气,指了指自己胸膛,“是也,只是此心不死,
愿以最后一掬残火,烛照众愚......足矣。”
言毕,光宪端坐在原地,双臂舒展低垂,宛若尊佛像,面容安详。
见到对方从容就戮的模样,行长也深受震动,放弃劝降,点了点头。
脚步声响起,那位大友吉统麾下的濑川采女正,缓缓走到光宪后面,利索地拔出刀来,暴喝声,一刀而下,光宪的首级不偏不倚,凋落在了一尺开外处,神态依旧不变。
阵幕内外的奉行武者,也包括小西行长,围着赵光宪的尸身,鞠躬致敬。
“死得其所,又何怨哉。”潘千户伸手拉住有勋马的辔头,叹息道。
“安州的敌人已扫清,清川江两侧已是坦途,妨碍两国和谈的障碍已不复存在!”小西行长用军配指着前方浩荡的清川江,对高有勋说。
高有勋平复了心境,回答行长说,我叫嘉旺前去知会沈游击,而今只怕朝鲜君臣在宣川林畔馆阻扰,不如叫沈游击乘车,同脑包一并至控江亭交割,那时摄津守殿探伤也是方便。
“好,好!先前战殁的诸位明军将士的尸身,这几日我会妥善收殓,送过江去。”
清川江畔,高有勋将信递给沈嘉旺,嘉旺在马上作揖道别,接着牵马乘船,过江对控江亭而去。
高有勋能见到,控江亭所处的山麓间,全是朝鲜官军。
他们就呆在那,作壁上观,看着安州城被攻陷屠戮。
看着嘉旺站在船尾,于江面上渐行渐远,“不知晓我军是否已入朝鲜境?”潘俊岩喃喃道。
高有勋仰头,看到只飞鸟,冲入到云霄之间,仿佛有心灵感应般说道:“应已在路上。”
鸭绿江凤凰山,对面便是朝鲜三千里河山。
咆哮翻腾的马蹄声,盖过了江水的呜咽涌流,只见无数明军辽阳将士,外蒙棉袍,内暗铠甲,缀以掩心镜,精光夺目,铁盔外蒙着青色脑包,帽耳于风中振飞如翅,挟弓挎刀,战马汗血,骤如暴雨,遮蔽山岗,临近江边,此刻正是天水一色,远眺朝鲜千万山峰,隐没在流动的云海之中。
一壮年骁将纵马,至江边,拔出马鞭,指向中江口杨帆而来的诸多船只,回首对列阵的辽阳骑兵大呼誓言:“此正汝曹封侯之地也!”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将士们的回声,震荡在着整个山、江、海之间。
义州城南的龙湾馆,得知日盼夜盼的大明天军业已渡江后,驾临此处的朝鲜国王李昖是忧喜参半,喜的是总算复国有望,他当然知道凭朝鲜军战胜日军无异于痴人说梦,而忧的则是......
左议政尹斗寿坐在下首,向李昖转述了沈惟敬的想法,而沈的想法则是嘉旺自清川江以南带来的,实际代表的是高有勋的想法。
“要我们凑齐一百头牛,帮忙输赠三万顶棉盔给倭贼?这,这是甚么道理,难不成明朝的使者得了倭贼的贿赂,这不是资敌是甚么。”李昖听到这要求,是吹胡子瞪眼。
“实则是麻痹倭贼,方便天军掩杀。”尹斗寿还算忠实地还原了意思。
尹斗寿毕竟是西人党党魁,本国王室何等怯懦卑劣,他还是心底有数的,便又劝诫李昖,“区区沈惟敬,又怎能倒转局面,叫天朝同倭贼真正和议呢?如此种种,不过是彼人的伎俩罢了。”
“可义州哪来这么多的牛马?”
“那锦衣卫副千户高有勋说,无牛马的话,就让陛下用禁军驮运过去。”
李昖听到高有勋的名字,就差点没给气晕过去,“寡人要是不这般做,又当如何!”
“高有勋说,他会诱引倭酋小西行长过清川江,来击宣川郡。”尹斗寿急忙说。
“哇——咻!”李昖怒从地板上站起来。
李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几秒钟的计算后,李昖摆摆手,又坐回去,低声答复说:“着你去办,要是真的缺牛,便从寡人车驾的马匹里充数,还不够,让羽林郎去背负。”
尹斗寿受宠若惊,急忙叩首,替沈惟敬向国王陛下谢恩。
那头,虽被罢去领议政可依旧能以亲密陪臣身份对国政指手画脚的柳成龙,谈及明朝的援军,不无忧虑地说:“陛下,消息确凿啦,入境天军以兵部右侍郎宋应昌为经略,以李如松为提督,大军分为三协,左协李如柏,中协杨元,右协张世爵,合计四万人,又有善用火器大炮的南兵军营为助,首位衔接数十里,正向义州而来。”
一听李如松及以下三协大将的名讳,李昖背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怎么全是辽人......
朝鲜最害怕最厌恶的便是接壤的辽人。
之前李昖他们哪怕是王京、开京、平壤三都尽丧,逃到义州来后,也不是很情愿向明朝借兵,理由就是李昖认为:“即便奏请天朝,哪里肯出兵来救?就算出兵,出的也是辽阳之军,该地军人与旱獭无异。虽为抗倭,可对我必有横暴侵扰之患,现在七道都在倭贼、叛匪蹂躏下化为灰烬,
一国之中,只留平安道一处干净地,若再被天兵践踏,则更无着足处,此策绝不可用。”
也是最后穷途末路,李昖才厚着面皮,又哀求明朝发兵救援。
李昖等对明军的猜忌、畏惧心理,甚至要超过对倭贼的。
在李昖等的眼里,明军尤其是辽东的明军,性情残暴,就是破坏田地的旱獭。
所以高有勋早就对这个所谓的小中华政权看得透透的:“朝鲜小王就像貂皮,越打越柔和。”
好好地向李昖借牛马,他是不情不愿,可你要说他娘的老子明天引小西行长来杀你,那李昖立即就答应啦。
而今数万明军光临义州地界,吓得李昖是心惊胆裂,唯恐祖承训重演。
柳成龙便建议:“现在哪里还能征收得到赋税?国家庄园里的佃农,能逃得逃,不愿逃的直接投了倭贼反过来杀我们,两班贵族的田,一粒米也征不来,只能请陛下面请李如松提督,开中江口为市。”
尹斗寿也在旁边听着,在这方面东人党和西人党的利害倒是一致的,那就是朝鲜王朝必须苟活下去。否则所有贵族大臣都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柳成龙的策略很无耻,核心便是:“放明军去和倭贼厮杀,我们不出一粒米不出一文钱。反倒乞求上国皇帝给我们发钱发粮,一切输送,都在中江口去完成,而两班贵族和平民百姓所缺,也可在中江口贸易购得,如此不出数年,我国自当恢复元气。”
李昖当即拍板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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