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91节

　石田三成颔首，又说方广寺大佛倒塌，必须要临时请来尊新的佛，代替卢舍那大佛来镇守日本，不然人心会混乱的。

　大家简短商议下，便选定了善光寺的如来。

　可石田三成却不甚同意，他说善光寺如来太小，衬不住整个方广寺，得再找来尊菩萨来方可。

　“将下野国日光山的菩萨请来！”石田三成当即做出决定。

　第145章一光三尊

　日本中古神佛习合的宗教崇拜，带着很强的政治和地域色彩，每块地域都有自己的独特信仰，而宗教方面的事务也带有很强的政治动机，可以说秀吉大兴土木修建方广寺便是如此，秀吉不愧是暴发户，他修好方广寺内宏大无比的妙法院后，便从京都所在的山城国佛教八宗的寺庙里各招来一百名僧人，齐聚妙法院诵经祈福，这便是「千僧供养」（号称千僧，实际八百），那么又是哪八宗呢？即天台宗、真言宗、律宗、禅宗、净土宗、日莲宗、时宗、净土真宗，几乎将日本佛教主要派别一网打尽，秀吉此举自然就是在彰显：“无论你们以前有多深的门户之见，为此甚至动过多少次刀兵，可而今我是日轮之子，是日本这个神之国精神和现实世界里的双料最高统治者，你们统统都要呆在妙法院内，为丰臣天下祈福消灾！”

　现在方广寺大佛毁了，寺庙伽蓝也完蛋了，日轮之子本人也被日本的后裔丰臣秀次给射落掉咯，那风言风语怕是就要起来，「丰臣的天下是否会就此终结」的质疑必然甚嚣尘上。

　还是得石田三成这个大狗吏来收拾残局啊。

　所以石田要先从善光寺那里请来如来菩萨，先替方广寺卢舍那大佛的班。

　这善光寺如来其实全名叫「善光寺阿弥陀三尊」。对，是三尊佛像，中间大的是阿弥陀菩萨，两边立着的小的分别是观音菩萨和势至菩萨，三佛并立，共用一个「光背」，这光背顾名思义便是佛像后背所背负的光环，罗庵所崇拜的无生老母也有，善光寺阿弥陀三尊的光背是船头的形状，这便叫「一光三尊」，是比较典型的中国南北朝佛像的造式。

　善光寺如来作为日本最古老的佛像，早在镰仓幕府时期就是国宝，其本尊一直被供奉在信浓国善光寺大佛殿内，至战国时代武田信玄征服信浓后，以「避免佛像遭仇敌上杉氏战火荼毒」为理由，将这尊佛像运回根据地甲斐国，并特意「请」原来的善光寺别当栗田宽久也移居到甲府城来，并在山麓处特意建起甲斐善光寺，善光寺的创建，还有将善光寺阿弥陀三尊佛请来，使得整个甲斐国的领民欣喜若狂，对其狂热的崇拜一直持续到了武田灭亡。

　当织田信长的征伐军攻灭武田时，故意将武田的亲族还有重臣送至善光寺处刑，目的就是要摧垮武田氏在当地的精神支柱，使其再起不能，而善光寺如来也作为战利品，又被征伐军大将、信长长子信忠带回美浓歧阜城供奉，几经辗转，还是被德川家康给送回了甲斐善光寺，当然家康这般做的目的，依旧是利用如来像争取当地的民心，此外伴随着善光寺如来的崇拜，在其寺庙周围也形成了巨大的「町场」：不但有充裕的耕田和山林，还有T字形的繁华街道，带来巨大的农商业收益。

　现在石田三成索要善光寺如来：“我就是要宣示，京畿和东国实为一个天下。”

　当然，光是善光寺如来还不够，还有日光山的菩萨也要来方广寺。

　这日光山，也是日本神道教山岳崇拜和佛教寺院的混杂，在前者上它是整个关东灵场的汇聚处，后者上它上面的佛寺供奉的也是个「一光三尊」，哪三尊？药师如来菩萨，外带日光菩萨还有月光菩萨。

　自打奈良时代起，日光山便是

　全关东的信仰中心所在。

　石田三成要这三尊也全来方广寺，对关东乃至整个东国武士集团，或者对德川家康的挑衅不言而喻。

　若是送走药师如来的话，那实质便是要东国向京畿低头。

　可这正是三成要的效果。

　“马上就在方广寺内兴建丰国神社，祭祀太阁殿下的亡灵，所有普请还有供养善光寺如来和日光如来的费用，都要东国的大名来负担。”石田三成表示，以前你德川家康也送过富士山巨木来京，来获取太阁的欢心的，没理由现在太阁去世，你来个世态炎凉的嘴脸罢？

　若是那家康不从，便以其「诅咒京都，致使地震成灾，对太阁薨逝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由，发动第二次小田原征伐。

　“五千两黄金的费用，还有宁愿打一场决战，就交给权大纳言自己去选。”石田三成决定道，“左近，做好备战出兵的事务！”

　至于石田内府自己，则专注于后勤和经济，还有对太阁秀吉的盖棺定论。

　高丽之阵还有唐入之阵性质到底是甚么？

　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有的大名认为它徒耗了日本的国力却无任何益处，也有的大名认为秀吉是个敢于对外战争的英雄，可这时还是汉学家藤原惺窝说得比较公允：“高丽之阵、唐入之阵，是太阁晚年昏聩后错误发动的一场战争，它被野心家、无耻说客、投机僧人西笑承兑等利用。不但给朝鲜，也给日本国带来了巨大浩劫，这是日本历史上最不光彩的行为，太阁是要对此负责的。”

　“你要写入史籍中，这样才能板上钉钉，自后日本国也要有权威的史籍，不能让乡土史的成王败寇隐恶虚美那套甚嚣尘上。”烛火里，石田内府语重心长地对藤原惺窝交待道，并说有不懂的，可与朝鲜、明国的僧侣或文人商议。

　藤原惺窝回答说，这个自然，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既不可以因过废功，更不能以功掩过，请内府大人相信我的董狐直笔。

　秀吉功过几几开暂且搁下不论，石田三成而今为了金钱和兵力丰沛。当即便说叫西国和四国的几位惣政头速速前来合议，此外必要时可以废除掉太阁的伴天连追放令，给出租界，让佛郎机人前来建设教堂，换取他们优良的武器弹药还有学问，此外允许长崎、平户、堺、浦户、安浓津等港口开放，让唐国商人来建起唐馆，朝鲜人来建起高丽馆，还有南蛮馆，并建造遣送更多的朱印船黑印船出去，军费谷米有短少的，可毫不犹豫地向商帮借贷。

　当然，请了善光寺如来还有日光山如来的石田三成，没有忘记西面也有尊佛呢。

　“左近，若是高有勋在全庆行都司再给你送来一万兵，那对东国权大纳言你有几成的胜算？”三成侧过头，问道。

　“不多不少，六成胜算。”左近很认真地答复。

　三成的神情仿佛再说：“你是不是只会六这个数字？”

　大约看出内府的不兴，左近便低声加上了一条：“若能从全庆行都司借来女真野人骑兵，胜算可到八成。”

　“那就去借。”三成当机立断，表示我是全日本唯一一个既能把高有勋请来也能送走的人物，“听说勋殿马上要被明国皇帝派去西南征夷咯？”

　在石田三成等的眼中，对播州杨应龙的征讨，差不多就等于日本古代的征夷战争，只不过方向不在东北，而在西南。

　至于三成是如何知道的，他自然有渠道。

　那伴在高有勋枕旁的小西茱莉娅也就是阿泷，时不时会给养父小西行长送来些明国和朝鲜局势动向的情报，行长会筛选部分再告知三成，现在小西行长担心的是，高有勋若是去遥远的播州，会不会就此在那里建起「高氏藩国」来，那我女儿阿泷能不能跟去？

　可对三成而言，我借着日光山菩萨还有丰国神社，敲诈德川家康五千两黄金，他若是肯交，我就用这笔钱，从高有勋那里雇来女真骑兵，再择机对家康用兵，等于用家康的钱击溃家康，我是赚的。若家康誓死不从，我便用太阁遗留下来的金银去雇，并能直接找到开战理由，我也不亏。

　待到这边战事平息，恰好把兵再还给高有勋。再者如高有勋平播有缺，还可以从日本送兵给他当倭丁的嘛，叫他把从我这里赚去的金银再交回来，这样也能把不安分的好战之徒送出国去，叫他们同播州苗兵两败俱伤，也有利未来天下的安康。

　来来去去，都不是折本的买卖。

　这就是石田内府的会计师思维。

　“那人叫我前往京都，筹办日光山菩萨去方广寺的事宜，也即是说，那人居然答应了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江户城的三丸殿内，德川秀忠对着前来报信的大久保忠邻，愤怒地低声言道。

　大久保忠邻难得还为那位「德川家康」辩解道，五千两黄金总是能拿出来的，只要能消弭掉战争。毕竟而今关东八国不可轻易对京畿开战。

　“日光山

　是我们整个东国武者的向往，若是移去京都的话，和屈膝投降有甚么区分？”秀忠只是觉得这影武者纯乎是个内鬼，是奔着搞垮德川家业的目的来的。

　大久保忠邻身为秀忠的辅弼，便试探道，我们德川氏是要做第二个平将门的嘛。

　“做不做平将门暂且不论，德川氏决不容忍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一个来路不明的卑贱野武士，来执掌江户城和东八国的权柄。”德川秀忠不安地说。

　“那少主便该当机立断罢，翦除掉贱种，您作为贵种，理应登入江户城本丸......”大久保忠邻乘机撺掇道，如果再让这个假冒的为所欲为下去，那假的也会慢慢变成真的。

　尤其是奥殿内那群女子，若冒牌货个个要她们侍寝，并生下自己的孩子，少主你往后就危险咯。难道不见当下关白和太阁间的现世报嘛，太阁多半最后还是死在关白的手中。

　“不能再犹豫，必须要守住德川守住日光山也要守住东国武者的尊严和荣光。”德川秀忠极有自觉。

　现在关键便是手握德川最大兵权的井伊修理大夫直政的态度。

　大久保忠邻便慢慢摸出封信件，告诉秀忠，修理大夫已「试探」过，确认本丸里的那位就是冒牌货，是影武者。

　“哦！”秀忠语气兴奋而激动。

　那必是伊达讨伐，德川军前往白河城的途中，井伊直政和那位冒牌货面对面，体认了这点。

　“恰好，修理大夫正在江户城的屋敷中没有回城，少主可里应外合，借商讨日光菩萨上洛的事宜这个借口，将其拿下。至于我，则以对京交涉的名目，去和内府他们谈，只要能让少主上位，取代这个冒牌货，那德川氏也可以割出些石高来，换取与京方面的和睦。”大久保忠邻的意思是营造个东西国的和议局面来，积蓄力量，待丰臣天下有变时，再从长计议。

　“而今也只能如此，拜托了。”这时的秀忠，便再也不激愤甚么日光山菩萨送出去有辱国格的话题咯。

　机会没几日便来临，江户本丸西北侧负责本丸警护的「大番组」恰好到了轮换的时候，上番的番头是大草松平的当主松平康安，这个康安是很亲近秀忠的，因忠勇可靠。在德川家移封关东时，就有意被正牌的家康安排在秀忠面前，每逢日子到了，就充任讲师，给秀忠说过去德川的三河武士是如何忠勇地同武田氏战斗的故事，来激励秀忠的武德。

　“所以，三方原合战，所有战死的三河武士的尸体都是面朝着来袭的敌人倒下的，是这样的嘛，石见守阁下。”最新一次的面谈时，当说起三方原的战事时，秀忠是这般问松平康安的。

　“正是如此，为保护主君至死方休，这便是三河魂的底色啊，少主。”

　“如果三河众拼死保护的那位主君，不是本人的话，那这种牺牲还有意义吗？”秀忠忽然意味深长地问出了这句。

　吓得松平康安不知所措。

　秀忠就继续说：“石见守，我是不是父君的子嗣？那你该不该和所有的大番组马迴，在未来那么一刻，像效忠父君那般地效忠于我呢？”

　“哈-哈！”松平康安当即就拜倒，慷慨承诺。

　摊牌的日子到来，德川秀忠穿着礼服，怀揣着柄短刀，来到本丸之前的「伺候间」坐定，松平康安带着大番组的武士，没有搜秀忠的身，就仿佛会意般，说主君正在内殿等候您，式部大辅（神原康政）和修理大夫（井伊直政）也在那。

　这两位勇将都是秀忠的后见人。

　也是父君安排的。

　在那封信中，井伊直政说一切都安排妥当。

　想到这里，秀忠心底不禁一热，抹了把衣服里的短刀，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待到他从伺候间进入本丸殿中，见到那冒牌货大喇喇地坐在中央，侧室西乡局在旁侍奉，而神原康政还有井伊直政都便服坐在西边首，见到中纳言秀忠进来，便一起施礼，其中还都对秀忠使了眼色。

　秀忠对着冒牌货坐定，就问日光菩萨的事，是如何处分的。

　语气已稍有不善。

　「德川家康」倒没有计较的意思，而是很和善地告诉秀忠，为维持与京畿的友好关系，我们可以暂且退让一步。

　毕竟太阁殿下刚刚去世，在国丧时期妄动刀兵是完全不可以的。

　“日光山的一光三尊，乃是东国武士信仰所系。若是拱手让出去的话，岂不代表将所有东国武者的尊严给让出去了？”井伊直政当即说道。

　这话，顿时就叫秀忠心中有了底气。

　神原康政对此也附和。

　结果冒牌货当即就说：“你我又不是东国人，小平太（指着神原康政）你是三河国人，虎松（指着井伊直政）你是远江国人，大家都是东海道人，可能对善光寺都要比日光山更加地亲近......”

　当场德川秀忠的火气就按不住，便直接冲着冒牌货吼起来：“现在我们既然坐镇的是江户城，

　那便是全东国武者的心系所望，岂能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语！”

　「德川家康」依旧没有动怒，倒是旁边的西乡局满面的诧异，心想平日里对父君唯唯诺诺的秀忠，为何今天如此嚣张，只听家康很和气地解释说：“我们几年前才移来江户城时，只有北门一百间茅舍有居民居住，城垣都已坍圮湮坏，到处都是沙洲、沼泽还有野草，是我们群策群力，筚路蓝缕，一把手一把手把江户城给开辟到如今的局面规模的，现在岂能轻言战端，使得京畿和东国的生灵不得休养生息呢，真如武田大膳大夫所言。人才是城，人才是垣，失却了人，光供奉那日光山的佛像，又能带来甚么实际的好处呢？”

　“住嘴，你这伪装的家伙，式部大辅，修理大夫，你俩还等甚么！”秀忠拔出短刀，腾地站立起来，指着这影武者，“世良田二郎三郎，现在也该揭下你的画皮，从你的位置上滚下来。”

　回答秀忠的，只有影武者重重的一声叹息。

　而下秒钟，井伊直政还有神原康政都面目严肃地对着影武者叩拜下来。

　秀忠当即流出冷汗，手里的短刀几乎都要握不住。

　和伺候间相连的回廊处，铃铛声响起，大番组的马迴武士在松平康安的率领下，靠了过来。

　“石见守！”秀忠喊起康安的官名，意思是检验你三河魂成色的时刻到来了。

　第146章三河魂

　“三河武者是绝对忠于主君的！”大番头松平康安厉声喊道，算是对秀忠最好的回答。

　接着所有的大番组马迴，都有了默契似的，立在廊下，一动不动，举着长枪和铁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