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78节
旁边的高有封有些惊骇,转头望着远处,只见天色黯淡下来,这在干旱的年份是很不容易见到的,土黄色土灰色的云块不知从哪里浮动过来,聚结在一起,有封急忙竖起耳朵,幸哉幸哉,他没有听到蝗虫振动翅膀的嗡嗡声,那真的只是自然的云彩,只是......
高有勋和徐光启,还有在场的普洞见、宋罗汉、侯表等也都拧起眉。
该死的贼老天,不会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要在麦收前下罢,这里可不是南面,还非要来个梅雨时节......要是这时下了大雨。不但叫麦子贪青而减产,还会耽误收割归仓......
“真他娘难啊,到处都是和你作对的,蝗灾才过去,莫不是又要闹雨灾罢!”高有勋也紧张地握紧拳头,不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等农民收了麦再下不好嘛,让你好好下个三天三夜。哪怕黄河溃决了都随你的意,不好嘛,不好嘛!”
大家就这样不言不语,立在麦田里,身后南阳湖好像也得到甚么感应似的,开始号叫翻涌起来,原本平静如镜面,很快就皱起了鱼鳞,接着便是层浪,冲刷拍打着湖岸,轰鸣不已。
半个时辰后,好像是高有勋的咒骂起了效果,那些云块居然又消散了,阳光重新洒了下来。
虽然松了口气,可高有勋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离开田时就吩咐
诸位头领说:“待到麦黄,立刻收割,对,就像捕蝗那样,拉起所有的人来,割麦子归仓!”
片刻都不能松懈。
“小五叔你在看甚么。”这几天,阿九在铁瓦殿,差不多每半个时辰就能看到高有勋立在院子或爬梯子到屋脊上去看天,心想小五叔莫不是痴了。
“贻玖,我在望天啊,今天好,只有丝丝的云。”
“小五叔你真是的,去年到今年可是旱魃肆虐啊,大家都盼着下雨呢。”阿九走到槐树下,抬起洁白的手腕搭着凉棚。
“下雨当然好,只是别在麦收的时候下。”
“你说的我懂咯,可为今这天着实阴晴不定,不如你我多给无生老母敬香如何呢?”
“也只能如此。”高有勋蔫巴了,唉,这贼老天啊。
然高有勋现在盼着不要下雨以全麦收,可也有人在盼着下雨,此便是朝堂里的君臣们。
因天气久旱不雨,漕河竟然到了没法行漕船的地步,万历很是重视此事。毕竟这攸关京师能不能得到漕运物资的根本。一旦得不到,那偌大的北京城,这个全国的政治枢纽可就真的要停摆,万历虽自己静摄宫中,可不代表他不知道漕运的重要性的。
工部尚书、总河大臣杨一魁人在济宁府呢,就被紧急召入京师。
“为何济漕的四水柜湖也干涸了?”万历老大的不高兴。
杨一魁急忙解释道,那是因大旱,光靠水柜的蓄水也不济事,这四水柜啊,其实一直来也就仰仗着山东十八州县的「泉眼」为本源的。自永乐开始,便设管泉主事负责泉政,每年春季就要督率泉夫到处挑浚泉道,成化年间漕河的泉源有一百二十处,嘉靖年间增至二百处,其后陆续增至近三百,只是,只是。
“说来。”万历不耐烦了。
杨一魁便说,泉源数目虽多,可往往要流经数里才能汇入河道,且泉源多处深山,疏浚起来极为辛苦,去年至今山东虽不比河南亢旱,可也同样不容乐观,这该便是四柜湖水不足,无法再济漕河的根本缘故。
万历颔首,说漕运绝不可废,京师百万军民可谓仰息于此呢,朕拨给工部银钱。一来给泉政,二来给你总河衙门,两边都要有爱卿你去督理,记住朝廷的命脉无外乎两个字,一曰「运」,二曰「陵」。
杨一魁急忙领受。
看起来潘季驯没有解决的问题,留下来的担子,杨一魁就只能接着挑。
运,便是漕运。
陵,便是泗州祖陵。
万历态度很明显,银钱我可以慷慨给你。反正朝鲜日本也消停下来,军费开支减省许多。但你必须要满足朕「既要运也要陵」的需求。
前者,必须要疏浚泉道并找到更多的泉源,保证其汇入四柜湖泊里,给漕运提供充裕的水流。
而后者,虽然泗州新城迁去盱眙了,老城实则成为洪泽湖的泄洪区,可祖陵却不能搬,依旧在那里,万历还有后来的明朝皇帝不能不担心哪年黄河暴涨,或是来个百年不遇的溃决,会不会还是能把祖陵给淹掉了,你杨一魁也该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来。
可保漕运和保祖陵压根就是互相矛盾的,这点明朝人自己都看得很清楚:“我朝黄河之役,比之汉、唐以后不同。逆河之性,挽之东南行,以济漕运,故河患时时有之......”
根源就在明朝一代代君臣都在「逆河之性」,硬是要摁住黄河的脑袋,不给它危及漕运,然当黄河水患只能冲入沛县,屡屡危及泗州祖陵时,他们又要黄河不能冲刷到自家的祖陵。
最终被牺牲的,只能是这些州县的百姓。
至于治河的官员,无论能力优秀还是平庸,都只能在「水满堤溃,漕涸运阻」的矛盾夹缝里兜兜转转,因无论话说得多动听,他们治河的核心动机从来都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帝王的利益。
水满堤溃,淹了帝王的祖陵,不行。
漕涸运阻,断了帝都的粮运,也不行。
唯一能行的,就是用百姓的命来做交换。
“皇上,泉政似易解决,而保陵的话,依下臣的愚见,该是分黄导淮,索性将那砀山一县邑给空出来,任由黄河水游荡泄入,亦可分祖陵之患啊。”杨一魁口中的「空出来」,实际就等于抛弃牺牲了砀山县。
听到这个,万历也默然不语,和杨一魁面对着面,沉寂了好一会。
最后还是杨一魁自己主动打破局面,对皇帝坦承道:“今若空砀山一邑之地,北导李吉口下浊河,南由徐溪口下符离,中在盂盆河下小浮桥,三河盖行南北,相去五十里,任水游荡,以不治治之......”
好一个——“任水游荡,以不治治之!”
这就是要将整个砀山,当作完完全全的黄河泄洪区了,任由其淹没河沙之底,来保运,来保漕。
以前都谈潘季驯的束水攻沙,牺牲的是泗州这般靠着洪泽湖的州县。
现在杨一魁改了,改为分黄导淮之策,看似矫
正了潘的误区,可同样又要牺牲砀山县。
这就是维护帝国利益的代价。
万历踱了几步,心情看似也有些沉重,可他骨子里同他的爷爷,万寿帝君嘉靖帝一样,嘉靖修道修仙,他看待臣民,是用种站在云端俯视的态度的,其实万历也是类似。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地询问杨一魁,此举到底是——“得多,还是失多?”
杨一魁会意,就说如今砀山一县每年赋役也不过千两白银,皇上可下旨永远蠲免砀山百姓的赋役,亦可叫天下感受皇上的宽仁,那砀山百姓听得,纵家园不免,可依旧必会欢呼雀跃感恩戴德。
听到这,万历微微颔首,又补充道:“朕现在告诉你,还有整个总河衙门知晓,那便是要不吝银钱。一来雇用砀山百姓参与治河之役,二来役毕之后还得安插砀山百姓去别的州县。”
“皇上圣明仁德!”杨一魁总算是松气咯。
而后杨一魁便请示,安插何处便宜?
万历想了想,就说锦衣卫佥事高有勋正在济宁府提督大工兼督理荒政,可叫他负责安插,务要不负朕的心意。
“下臣这就星夜前去济宁衙门,与高缇帅细磋此事。”
“烦劳爱卿。”万历便慰勉了总河大臣番,嘱咐他此行定要把这件事给办好,攸关皇明国祚,切要实心办事云云。
第132章杨家将
在离开宫殿的路上,杨一魁还在慢慢地踱着步伐。说实话,刚才万历不吝财力和态度,支持他的分黄导淮策略,是需要他用实效来应答的。一旦有任何问题,那都不用万历表甚么态,那群言官直接就能把他给弹劾到千疮百孔的地步。
赌,治河都是一场豪赌。
可这场豪赌的胜率倒也不算低,也不要赌甚么百年之效。哪怕你能让皇帝舒心个三五载,便也就足矣。
至于三五十年后,真的是哪怕洪水滔天,也不干我的事。
杨一魁走着走着,眼前自然浮现出一副地图来,他的名气虽不企潘季驯,可野心志向和潘比起来却毫无逊色......他也要驯服黄河。
次日,杨一魁便来到杨村的渡口,等候快船将其送往济宁府,并预先叫身旁的典吏快马先至,召高有勋前来商议治河移民浚泉等诸般事。
同时,万历皇帝又在平台召对了几位阁臣,还是同样的事,朝鲜光海君到底册封还是不册封。
首辅赵志皋终于表了态,说朝鲜刚经过战火蹂躏,人心衰弱,亟需有为君王振兴提作。而光海君在才艺上确胜过倭乱前就声名狼藉的临海君,朝鲜国君人选应不做他人想,若再惑于虚名之说拖延册封,反叫藩属心生怨恨,依臣的见解,往后五十年一百年的心腹之患还是在北。无论造祸的是鞑虏还是倭国,故而朝鲜身为中华藩屏,不可不深察周至。
“既然元辅老先生如此说,朕便急切再给礼部下道文,叫他们不得恶意干扰。”万历这下也好推行咯。
毕竟这波已平,帝国内还有更大的波澜亟需平定。
说白了,就是播州。
万历二十二年时,万历特命邢玠以兵部侍郎官衔出任贵州总督,当时邢玠到任后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杨应龙蓄谋叛乱,而是四川、贵州两地的官衙,对如何处理播州,到底是剿还是抚,压根意见就是不一致的。于是去年正月伊始,邢玠便赶赴四川,要求川贵齐心合力,不能再让杨应龙继续坐大。
明朝的官员还有将领分析了整个播州相关的形势,查得永宁、酉阳、暨马、千斛等地土司都与杨应龙有密切的姻亲盟约,而黄平、白泥等土司,则又与杨应龙有仇。
故而邢玠的态度,依旧是以夷制夷,软硬兼施,以施压招抚为主,军事手段为辅。毕竟朝廷的精锐主力都远在朝鲜的,还惧怕将杨应龙给逼反,重蹈宁夏啺葜业母舱蕖�
至于杨应龙则将计就计,贵州总督邢玠勒令他到安稳这个地方来听勘,就是出庭接受审判,对此杨应龙便又是磕头又是贿赂的。但立场却很坚决,那就是绝不会去安稳,理由是:“在安稳我的仇雠太多,根本不安稳,去了就会被刺杀,我就呆在松坎,等待朝廷命官前来降罪。”
结果綦江知县单骑至松坎晓谕劝降杨应龙,杨应龙自缚跪在路旁,泣求死罪,叩头以至流血,又交了一批替死鬼去抵充自己的罪行,还说要纳四万两赎罪银。于是邢玠决定,将杨应龙革职,可明朝连个卫所千户都很难揭黄,更别说深耕几百年的土司了,杨应龙播州宣慰使的职务还是由其长子杨朝栋暂时代理,其次子杨可栋则押送至重庆充当的人质,以示播州「永不再乱」。
可要命就要命在,那杨可栋在重庆没呆多久就死了。
消息报到万历这里,万历雷霆震怒,严令追查,可压根就查不清楚。
按照各路官员的勘报,对杨可栋的死因解说可谓纷乱如麻。
有说是在牢里染病而亡的。
有说是被急于对播州用兵邀
功的将领买通人刺杀掉的。
也有说,杨应龙在播州,与「五司七姓」结怨特别深,而五司七姓在重庆府又有很多奏民,奏民类似建州女真马三非、佟羊才这般的「贡民」,是安插在大明京师和州府里的游说兼打行集团,这群奏民联手,将杨可栋活活打死来泄私愤。
当然也有的说,杨可栋的死,就是亲爹杨应龙下的手,苗蛮也是犬羊之性,杨应龙为不受制于朝廷,找到反叛的借口,故意害死自己次子。
搞得万历不知道该信那个。
可杨可栋确确实实是死了。
他一死,那便杨应龙就叫嚷起来,说是自己虽有心恭顺朝廷,可仇家却放不过他父子。于是不但拒纳四万两赎罪银,还说:“我儿子复活过来,赎罪银自然就交来。”
其后杨应龙分派手下置关据险,立江内七牌,江外四牌,又大肆残杀五司七姓排除异己,从苗人里拣选精锐,称为「硬手」,播州内稍微有些家赀的民户,几乎都被他寻趁杀戮,籍没财产,供养苗兵。故而无论杨东栋是怎么死的,事实上就是对播州的招抚实际已陷于破产。
这播州杨家,在京城里也厚养了批吹喇叭抬轿子的,到处替他营造「蒙冤」的舆论,甚至还买通书商,大批刻印《杨家府演义》之类的故事。
这就搞得万历乃至整个朝堂哭笑不得了。
对,播州杨家虽是西南土司,可竟然也攀附上了北宋忠义杨家将了。
没办法,民间野史就是这么野。
为啥流传至今的杨家将演义故事里,杨宗保明明在北疆抗击契丹呢,为啥会忽地跑去娶了个来自丽江木氏的穆(木)桂英?
因杨家将一直有西北、西南两个流传衍变的系统。
西北的便是麟州杨家,其故事内核是杨业、杨六郎和杨宗保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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