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73节
虞城县今年收不收到粮食暂且不论,盐是吃不到咯,这可如何是好。
吃私盐?
要是被高有勋抓住把柄,那更惨。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哪里是锦衣官,简直是匪徒,是倭奴,是鞑虏,犬羊之性,对,就是犬羊之性!”虞城同善会看到杨直被打得奄奄一息送回,还得知高有勋要对虞城断盐,是怒不可遏。
没想到,高有勋比矿贼还要狠毒。
当即大家就商量,高有勋要借着大小亩来清田退田,所行的一切和当年海瑞在应天巡抚任上的非常相似,不要慌,海瑞那时苏松那么多刁民去聚讼递状子,徐家也就堪堪退了九牛一毛,我们不怕,首先庄客都要一条心,河南归德不比那苏松都是满街的逸民游手,小民都比较醇厚朴实,不爱构讼,没人给县里府里送状子,高有勋就抓不住把柄。
“可要是他真的断盐,再不给我们今年收获的木棉、米麦甚么的卖出去,那可怎地是好?”
杨东光一拍桌案,说大不了不卖!织的花布自己穿,种的米麦自己吃,各位现在又没甚么紧缺的,咬住了,和这狗官斗,斗出个输赢来,我们虞城人是有骨气的,能从矿贼手里保下城来,就不会怵这锦衣卫的番子。
告,去京师通政司衙门告御状!不走丁家道口便是,分几拨人去徐州去济宁。无论如何绕路,总归有人能到京师递上去状子的!
另外联络全归德的缙绅,联合起来,发动驱逐高有勋的舆论战争!
这时大家就该集体抱团,
归德的缙绅谁个不沾亲带故的?要是这次疲软了,那就任高有勋拿捏咯。
不过吵来吵去,大家还是不懂,海瑞也就罢了,高有勋为何要热衷清退田土这样的事呢。
“不清退的话,二十年内河南就没救了。”行辕之中,高有勋坐着与黑复生、马廷他们恰好也谈到这样的事,便如此说道。
黑复生问高有勋如此看的理由何在,高有勋便取出几本书稿来,说答案原原本本都在内里。
黑复生拿来一看,嘿,这几本居然就是归德当地的沈鲤还是吕坤写的,看来这几位虽然到朝廷内为官,可对本地乡宦肆虐的情况却看得比较清楚,也不太避讳,归德当地人都尊称吕坤为吕夫子,沈鲤为沈阁老,民间还流行不少这两位帮助贫苦百姓抑制豪强的逸闻趣事呢。
譬如吕坤,只要在乡期间就会利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和权威地位,提出很多革新的方案,也亲力亲为对社会风俗实施干预,如限制优免、赋役改革、设宗约所、建立会社等,希望用儒学道德来教化风俗,不能说吕坤、沈鲤、宋纁这批贤良士大夫所做的事没有效果,可——“指望乡宦解决乡宦豪霸,指望衣冠解决衣冠肆虐,自根本上说无非是缘木求鱼。”
高有勋这话算是点出本质咯。
士绅阶层搞改良的力量就来源于优免,而士绅衣冠肆虐的根源也是优免。故而你指望他们自己革自己的命嘛,而改良改良,也只能越改越凉,沈鲤还有吕坤自己著作里提及的种种痛点,也只能指出,而没有解决之道的。
“我也看过这虞城的局面,沈阁老自己在京城时粗布淡食,是个清廉如水的老君子,可他的儿子他的女婿在归德府。谁个不是衣服光鲜亮丽,谁个又不是追逐声色犬马,谁个不是富夸闾阎之间呢?沈阁老每次过寿,都要说甚么我们主人家渔利,下人就会有样学样去侵渔百姓,可沈鲤就算他自己不渔利,他家的那群姻仆、指头,就不会去侵渔百姓了嘛,自欺欺人罢了。再看家里在宁陵的吕坤吕老夫子罢,他书中一条条写得是何等的清楚,说尽了归德豪绅的寄庄、投献、影射、诡寄、占夺诸般伎俩,又说尽了豪绅是如何优免田粮人丁优免火甲枪夫的。而那些普通小民庶族富户又是怎地在包空包赔的日复一日的摧残下逃亡殒命破产的,他们都是读书人,都是一等一的读书人,聪明啊,靠着读圣贤书博得名声还有冠带,这些乡里日日月月都发生的事怎地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呢?然而说到底,言者总归只是言者,拼尽一己之力将百年积弊说了出来写了出来,可积弊依旧在那里。他们只能管得了自家管不了他族,他们只能约束得了一时约束不了一世,这优免的特权啊。对他们而言,其实就是祖茔般的存在啊,谁又有可能去掘了自家的祖茔嘛?”
高有勋的这番话,说得在场诸位都若有所思,心情沉重,就问那依勋祖的见识,该如何做呢。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有勋也只是说了这句。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何本。
“做人太聪明就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指望读圣贤书的是没法挽救这个世代的,得靠部分愚人才可以。”高有勋接着说道。
“勋祖的意思,是叫愚人冲锋陷阵,勇猛无虑?”黑复生听出了弦外之音。
高有勋说这暂且不论,待我往后慢慢探索来。
当务之急,虞城的这群同善会见我杀人果敢,也慑服于我的决心,这遥堤他们阻挡是阻挡不住的,清田退田怕是还要明争暗斗一段时间,丁家道口这里我就交给黑复生黑大哥来统制,筑堤修城开关的后续事宜黑复生你凡事和马沙(长束正家)商议便行,他的汉话学习得也还不错,勉强能听懂。
“若是同善会这段时间有动作,该怎地应付,文还是武?”黑复生请示大略。
高有勋笑道,不用文也不用武,而是岿然不动,做我们自己的事便好,他们(同善会)能做甚么呢?无非就是去京城告告御状,或者是去府城找找其他同类抱团来聚讼,或者是拿甚么汤希韩的死来做文章,不用害怕,我巴不得要看他们出招呢,主打个后发制人。
至于我本人,马上朝着济宁去一趟,顺路去下鱼台等县,预备防御蝗灾。
还有,这归德府这么多县,县里的乡绅和富户,富户又和小民,难道就真的是一条心?我看未必,出水才看两腿泥呢,到时他们内部分崩离析,我们顺势而为便好。
高有勋猜得是丁点也没错。
杨家兄弟次日就代表虞城县同善会,走了六十里,赶到府城,找谁?就是找范明丞,找苗文秀,找侯执蒲,商量甚么,一来问汤家到底是怎般阖家亡故的。
谁料府城的这群士绅对此都是讳莫如深,只是说,汤希韩是兵败之后,被关进牢中修省,等待法司会审,可老汤一下子想不开就自杀了。
至于他的几个儿子,
虞城士绅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在抵抗矿贼的过程里各个都是殒命沙场,或是不知所踪。
这真的是世态炎凉,汤希韩活着威风的时候,各个都尊称他为汤帅,现在死得不如条狗,大家就都当面叫他老汤咯。
至于汤家庄的那么多顷的沃土肥田,也被这群当地士绅给瓜分侵渔得差不多咯,往后叶东阳回来后,还有得争执呢。
“唉,你们真要想问汤家的事,还不如打听打听现在虞城的叶东阳叶翁,他做得那才叫绝呢。”后来,范明丞有些不耐烦了,就径自如此对杨家兄弟这般说道。
杨家兄弟也自知说下去无趣,便住了口。
这归德府的士绅乡宦说到底,也就吕坤、沈鲤、宋纁这几个个人还算是有底线的。可即便这样,他们也管束不到家人,更别说管束其他士绅,甚么八大家五巨头,各个平日里都用道德自我标榜,可真有道德的寥寥可数,真要遇到事的话,那个顶个是遵守丛林规则的。
可杨家兄弟不死心,就谈起高有勋可能在虞城强迫清田退田的事宜。
果然听到这个,范、苗还有侯等数家脸色就变了。
这可是攸关生死根本的啊。
“大家不是不能抱团,只是丁家道口被那高有勋占了,大家都要仰其鼻息的,哪来的狠心专心呢?”侯执蒲弱弱地说道,现在不是我们卡高有勋的脖子,而是我们的脖子被高有勋卡。
再者,归德的侯家也是军户出身,是在老家被垛集到归德府来的,早些年时候就和老家那边闹翻了,而后奋发图强,靠做酿酒生意才发家的,富裕起来才得以供养子弟来读书,这侯家的酿酒生意嘛,也有些意思,对外贴的叫「珍酿鲁酒」,打得是山东美酒的幌子,可实际就是在归德府自己酿制的,而后通过丁家道口卖去河南别处。毕竟本地人谁不晓得这酒是羊头狗肉?
要是高有勋的丁家道口不给侯家的酒水过关,那可就麻烦大了,价钱起码要跌个三四成,没任何赚头可言。
这也是侯执蒲毫无信心的根源。
他压根就不想得罪高有勋。
其实范明丞和苗文秀也差不多,他们已不单单是耕读家族了。虽然他们很喜欢这般自称,他们也被商品经济的大潮给席卷到了。毕竟河南的赋役和买卖也都是要用白银的,不可能真的回归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淳朴年代中去。
简言之,他们离不开丁家道口这个埠头。
“人心齐泰山移啊,若诸君都是这样的话,整个归德府的天就要塌了!”杨家兄弟痛心疾首,觉得这样下去,大家都要被高有勋从容地各个击破。
第126章真人秘藏丸
可任由杨东光和杨东晟说得是口干舌燥,归德的这几大豪绅依旧无动于衷,口惠实不至,大家都惦记各家的酒、木棉还有麦谷今秋能不能顺利卖出去,最终侯执蒲也只能对杨家兄弟说:“便请虞城的缙绅们先登高攘臂,我等自然跟进,决不食言。”
气得杨东光的脸都涨红掉,说马上这高有勋真的要清田,那也是整个归德府一并清,我就不信你们府城这片的能置身事外。
范明丞则觉得杨家兄弟大惊小怪的,纯属没事找事,他语重心长道,兵来如山倒,兵去一阵风,我们每家都在归德府植根起码百年朝上的,那高有勋能在这呆几年,说不准马上倭乱再起他就滚蛋咯,我们少不得动员百姓给他上个万民伞,吹捧吹捧马屁,他该走也就走掉便是,若都似虞城县,闹得双方都下不得台面,那就可胶连不清,从地方再斗到朝堂,从朝堂再撕咬到地方,值得吗?不值得。
“我就不信,整个归德府的命脉都拿捏在小小的丁家道口上头!”自府城无功而返时,杨东光用鞭子抽了几下坐骑,狠狠地说道。
杨东晟回答道,兄长莫急,我们这就回去,纠集整个同善会商议这件事。
同善会说到做到,很快便在城隍庙中再度聚议,核心议题就是:“虞城县能不能开辟新的水运埠头。”
大家还真的找到了方志、古籍还有地图来,查得虞城县有过「大河」的,那便是古汴水,自宁陵而来,自东进入县界,曾是宋朝漕运的主干道,然宋朝都灭亡好几百年咯,这道古汴水也在黄河水患的冲刷下是「陵谷倒置」,早就发挥不了作用了——其余的还有古睢水,还有蕲水,还有涣水,现在全都湮没掉了,不过县城东面倒是有个清冷池,东南侧有个武津关,也即古籍里所云的「昭关」,同时东北处还有凤池口,同善会还案得,当年蒙古灭金时围困归德,恰是在凤池口决开河水来水攻归德府的。
那么掘通凤池口和清冷池,再过武津关。不但能与徐州、亳州等地的水网相连,也可抵达开封府。
“只是这样做,需要展城。”同善会一位了解地理的监生当即说道。
所谓的展城,便是扩建虞城县的城郭,否则没有地方容纳水关、栈所。
对此杨东光并不觉得有甚么困难存在,只见他手指着县城城郭的地图,说西北和东南同时修筑个瓮城,引水通达其间,我们同善会和广仁会城隍庙、观音堂、金龙王庙还有地藏王庙都能修得,展城自然也能展得,这便开始筹措银钱、米谷、物料还有人夫。
旁边的杨东晟则是面目严肃,说出一二三四来,凝固人心。
一来,河南这些年的经验教训表明。不但要防水灾也要防旱灾,掘通水脉,往后便可不单用黄河水灌溉田土咯。
二来,展城后能在西北和东南各增修一座瓮城,等于虞城多了两道屏障,往后再有流贼矿徒前来袭扰,更能平增几份胜算,可保无虞。
三来,展城后,虞城县便有了自己的水陆埠头,往后大家再有甚么货物要外贩,走自己的路便好,不必再被小人拿捏。
最后我们展城不但是为了防贼,也是为了防「客军」。
最后条,杨家兄弟说得已是很不客气,他俩口中的客军,自然指的是高有勋和他的新标营。
在地方百姓和士绅的眼中,客军往往比倭寇和矿徒还要可怖。
往昔嘉靖年间胡宗宪在东南主持抗倭时,倭寇来了东南民众遭倭寇烧杀,客军来了东南民众又遭客军掳掠。尤其是广西狼兵,军纪最为败坏,故而待戚继光将戚家军给练就后,第一件事就是请胡宗宪「尽罢客军」,往后就靠闽浙的子弟兵来抵抗倭寇,罢掉客军后你猜怎么着,嘿,局势很快就好转起来咯!
现在虞城的同善会也是抱着相同的心理,修自己的城,开自己的埠,练自家的乡兵,保自家的产业。至于高有勋就如同蝗虫般惹人厌恶,早些滚蛋为好。
“只是......”待到同善会展城的倡议递送到广仁会的会堂中后,有几位乡绅富民看着规划的图式,有些不乐意咯,指着说,“只是,这城西北还有东南,有好几处是同仁们的祖茔啊......”
你同善会展城开埠我们自然支持,可不能拿自家的祖茔支持呀。
待广仁会的疑虑传回同善会后,杨家兄弟只觉得呱噪的那几位浑然不识大体,虞城县的生死存亡重要,还是你们的祖茔更重要呢。于是便拟就了份招贴送过去,对展城是如何有公益的大说了番,暗含的意思便是实在不行,祖茔是能迁走的嘛,马上我们春耕也快要结束,麦谷要到了拔节和孕穗的时候,往年需要排水,可今年亢旱,还需要夺灌水,决开凤池口还有清冷池,对麦田也是大有助益的,而祖茔风水甚么的,大多是迷信之论,死人怎好挡着生人的活路呢?
杨家兄弟真可谓高屋建瓴,论述得是酣畅淋漓。
于是当晚,广仁会内有祖茔在城西北或东南的几位富户,就推选位叫郑允珍的庠生,趁夜色偷偷跑到丁家道口,见到了高有勋,见面就哭着拜下来,说同善会全不是东西,为了展城开埠,就要掘我们的祖茔,怎地不掘他们自家的呢?
其时高有勋正准备回鱼台和济宁去,看到广仁会的郑允珍来说这些事,心底差点没笑出声来。
先前自己的预言真的丝毫不爽,这群乡宦豪绅抱团要和自己斗。孰料团还没来得及抱紧,就先因利益不均爆发内讧。
高有勋早看穿这群人了。
于是高有勋很客气地问郑,有你们虞城县城的图式吗?
郑有些顾虑地看了看坐在高有勋旁边的人。
“哦,这位是刚从朝鲜那边过来的游击将军沈惟敬,这是他的贴身家丁沈嘉旺,无妨,如有图式,直管拿来与我看便是。”高有勋打消了郑允珍的顾虑。
郑就说,没带图式,可我能简略画出来。
于是郑而后领了笔墨,在桌案上把大约的虞城县城厢的图,连带着被波及的几家祖茔位置都标出来。
高有勋、沈惟敬都凑过来看,沈嘉旺在一侧举烛火。
“沈阁老还有杨东明他们家的祖茔在哪呢?”高有勋问。
郑允珍便又抬起笔,在县城的其余位置给标出来,还说全虞城就他们同善会几家的祖茔风水最好,我们原本想着占个次些的,不求能像沈家那样,能出个举人甚么的也就心满意足咯,可这要是展城开埠的话,不像自家的祖茔被淹的话那就得迁走,可又迁不去同善会他们家那么好的地,这下风水只会更差,说不准还要惹怒列祖列宗。
“别害怕,现在你们广仁会晓得了罢,到底谁是主持公道的,谁才是凌虐乡里的,这举措纯乎是杨东光、杨东晟这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相信朝堂里沈阁老还有杨给谏知道后也是绝不可能同意的。你看我啊,在你们归德府想要做些实事真的是难啊,掏自己的银钱,修一道遥堤也不行,惹来这般多的风言风语,那杨家还要派人去京里告我的状......咳,我养军保护归德府一方平安,马上还要给你们归德调取救灾的米谷,还没向你们讨要过一分一厘的银钱,只是叫你们让出些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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