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71节

　“前门驱狼后门入虎！”杨东明的弟弟杨东光把大家召集在金龙王庙中，忧心不已。

　虞城的城隍庙、金龙王庙、观音堂还有地藏王庙，全是同善会和广仁会筹措银钱，陆续修缮翻新的，现在它们已成为地方名流商讨公共事务的所在，至于虞城县令不过备员忝位而已。

　杨东光口中的「后门虎」，自然便指的是高有勋。

　高有勋收编几千矿贼、寨民，就已让当地士绅惴惴不安。

　又听闻他得了知府和兵道的准可，占了丁家道口，更是叫归德和虞城的士绅忧虑。

　如今杨东光、杨东晟们更是得知，高有勋还要在丁家道口修一道遥堤。

　虞城县地势本来就卑下，这高有勋却还是要搞遥堤。一旦他护堤不力，这道堤在洪灾里再溃决的话，等于是帮洪水蓄力下冲，这下虞城县要尽为鱼鳖咯。

　虽说同善会不能用最坏的恶意来推断这位锦衣卫缇帅。可杨东明的二位弟弟还有各位士绅们其实最害怕的是：“高有勋没有与虞城的士绅商量，就自断修堤，这等于是把虞城数万户性命拿捏在他的手中，这太不公平！”

　虞城的命运，必须由虞城人说了算。

　“知道了。”结果当同善会很正式地下了帖，邀高有勋屈尊来县城一叙时，高有勋却嚣张怠慢得很，只是对报信的如此回复。

　连张便笺都懒得回。

　而且这种语气，怎地和静摄宫中的万岁差不离？

　是谁教他如此傲慢的！

　结果高有勋压根就没来。

　他只是表示，虞城人的担心，我知道了，就行了。

　同善会不甘心，便又派人去邀。

　“戎务繁忙，敬谢。”这是高有勋的第二次回复。

　虞城的同善会彻底炸锅。

　“去找朝中的沈阁老！有人要动他的沈堤！”当即就有人愤然拍桌嘶吼起来。

　“对对对！”大家都颔首

　附和。

　外地的叶东阳，也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可内里却想，我就坐山观虎斗。虞城本地占上风我就帮虞城说话，虞城本地吃亏了，干我个外地人屁事，待到时局安宁下来，我回府城那里去，汤家庄就自然是我的。

　倒是杨东光的头脑冷静些，他叫大家安静下来，说我们毕竟还算是民。就算以前有曾做过官的，那也都致仕或赋闲了，民不可明面对官唐突，不如我们请父母去同缇帅面谈。

　官对官，有些事就好谈了。

　同善会还有广仁会都说好，挟着击退矿贼的余勇可贾，他们一齐找到虞城县令俞百鸣，求俞公辛苦去丁家道口走一遭。

　俞县令也没办法，他觉得自己才真的处在「前门进狼后门入虎」的境遇，虞城豪绅和丁家道口的缇帅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也只能坐着轿子，奔了三十里路，来到热火朝天的筑城工地，递了程仪，求谒缇帅。

　“缇帅正在那边会客，烦请老父母略候。”是黑复生接下来，对俞百鸣说道。

　俞赶紧说无妨无妨，我候着，我候着。

　高有勋临时的行辕，是占着丁家道口的一座土地庙建起来的。果然他先前递了封信去南阳府，那里的「旧知故交」就好像接到颗震天雷似的，吓得扔也不是，捧也不是，赶紧就坐着船，像是等着宣判似的，越过开封府，再到归德府来。

　“温总商温总商，好久不见啊，你看看你，我这都到河南归德来咯，你在南阳府离得也不算远，也不来探望探望老友。”待到这人一到，立在行辕门前低着头浑身抖个不停时，高有勋抄着手，笑哈哈地迈步相迎。

　山陕商帮的温与亿，原本是占据淮安的盐政，和江二为代表的徽商们死斗的，结果被高有勋安了个「通倭」的罪名，被打得臭死，关进地牢里，差点连命都送掉。经此之后，山陕商帮在淮安一蹶不振，等于被逐出去咯，温本人也勉强捡了条命，不过山陕商帮毕竟还算是有根基的，淮扬退了，还能在其他战线上活跃嘛。

　可，谁料到，温与亿原本觉得自己都到河南南阳咯，总该摆脱那个瘟神太岁了罢，可谁料这厮怎地就出现在了丁家道口的呢，还专程招他来面谈。

　现在，温与亿就差给有勋当场跪下，哀求饶命。

　是不是前世我造了什么孽障，全报应来了？

　可高有勋却像老友重逢，硬是扶着温总商的胳膊，把他朝内堂里拖，温总商的腿在被拖过门槛时，都踉跄了下，差点瘫倒在地，又被摁在椅子上，旁边站了两位面目可亲的倭丁看着，温与亿低着头，想到罢了罢了，早在接到信的时候他就做好壮烈成仁的准备咯，大不了......

　高有勋下步捧来盅白眉，说来喝来喝，说道这个白眉茶啊，温总商在南阳府应当不算陌生的。你啊，在南阳做得好大的利市，也不告诉我声，好叫我来捧场啊。

　第124章过河卒

　一听到「捧场」这个词汇从高有勋嘴里蹦跶出来，温与亿便只觉得无比的麻辣和鲜香，你哪里是来捧场的，你分明是来扫场子的啊！

　可事到如今，表面的应对也还是要做的。

　温总商饮着白眉茶的嘴唇都泛着灰白色，他太清楚高有勋为何专门用这种江西上饶的名茶来款待自个咯。

　果然高有勋就问，温总商您最新的山陕商馆在哪呢。

　答曰，在南阳府邓州的穰东镇。

　高有勋顿时击节赞叹道，穰东镇，穰东镇，好地方啊，龙兴之地云云。

　反正就是胡诌呗。

　不过说得勉强算是半对半错，穰东也算靠着刘秀的发家地枣阳，另外距诸葛亮的卧龙地也不算远。

　但在商业角度上，山陕会馆落脚在穰东，着实算是步好棋，百年商帮就是百年商帮。除了没斗过高有勋在淮安惨败外，其余的地带山陕商帮还算顺风顺水。

　这穰东啊，古代叫涅阳，有水运可直接勾连汉水，再进入长江。故而江西那边所产的茶叶、绸缎、瓷器还有纸张等，能很容易地顺着水路运抵该处，行销西北各地，具体路线便是自江西的河口镇起运，转入信江，再至鄱阳湖，入长江至汉口码头，北进襄樊，经南阳内各条水路，或去洛阳，或去方城，也可去山陕各地。

　故而这穰东虽说只是个镇子，可居民早就突破五千人，称作「邓州首镇」，镇民靠商吃商，要么给过往商贾提供食宿，要么搬运货物过活，早就不屑土里刨食咯。

　现在温与亿还有个想法，那便是把紧俏的茶叶不仅仅顺着茶马古道贩运去西南夷地去，还能继续往北开拓，卖去边关外的蒙古甚至是罗刹国去，而这条商路的起点也要延伸，一个江西是远远不够的，还要伸到苏杭甚至是福建。

　北面草原的人，因缺水多肉食，必须要茶叶来帮助消化，算是必需品。

　温与亿便准备以穰东镇为中核，东西各向社旗和淅川拓展，建起它几个商埠码头来，做好中州地

　区的中继点工作。

　这差不多就是后世「万里茶路」的雏形，也即茶马古道的plus版。

　然后高有勋这个瘟神就找上了门。

　可高有勋就义正词严对温说，你想和蒙古鞑子做买卖，那不是卖国嘛！

　一句话就把温说得无地自容，不，是魂飞魄散。

　要是高有勋再给自己安插个「通鞑」的罪名，抓到黑牢里再来顿臭打，这番命可就要吃送掉咯！

　这下真的是通倭又通鞑。

　我只是想做生意啊，况且这也只是我的规划，我知道而今大明同蒙古的关系不好，可你总不能「想也不行，想也有罪」啊，行行行，你确实是喜欢这般做的——温总商的茶水都洒到衣角，赶紧站起来，作势就要给锦衣卫缇帅给跪下。

　可高有勋却又一把将温总商给托住，语调变得温和平易，说适才相戏耳，此番我请总商你来，是要互相协济的。

　这叫温总商更慌了。

　高有勋说你且坐且坐，温只能重新坐回去，而后有勋取出张图式来，说请总商你看看。

　温总商看了下，图式上画着的是水轮器械，他当然认得，只是他不晓得的是高有勋拿出这图式来所欲何为。

　“这东西好啊，湖广和江西那来的米谷，是麦子能磨稻子也能磨，还能将茶磨粉，磨成茶饼便宜装运......”

　“我买，我买。”还没等高有勋开口，温就立刻表态，买买买，哪怕一个水轮市面上只要二百两白银，这高有勋张嘴要二千两，那也给他，不能含糊。

　高有勋将图式卷起，正色说我不讨总商你的巧，我们这边不但卖水轮碾子，还包给碾工，对，“这叫湿租。”

　温与亿把双手一摊，表示我不懂。

　有勋就很耐心地对他解释，干租就是我们把水轮给你用，你自己找工匠，按年给租金便好，湿租就是我不但把水轮给你，还把相关工匠都包给你，水轮机运转还有修缮你不用操心，按年再加租金就好，而水轮内里的东西你就不用窥探，更不能仿制，若是仿制的话。

　“那我就通鞑。”温总商不愧是总商，都会抢答了。

　不用勋祖的水轮菩萨，那就是通倭通鞑，没说的。

　不费甚么力气，温与亿就答应，每年支给一千两白银，湿租水轮菩萨去穰东镇，连带整个菩萨的「供养人」（其实就是修缮的工匠团）。

　谈妥后，高有勋就又给温总商两颗甜枣。一颗是眼前的，一颗是挂在树梢上的。

　眼前的就是高有勋说，我要注资给你们穰东镇的会馆。

　可这颗甜枣差些将温总商给噎死。

　这哪里是甜枣啊，里面的枣核是铁做的还是铅做的。

　可高有勋却说，我不贪图你们山陕商馆的根本，我给你银钱，你带我分花红便好。

　接着有勋就报出十万两白银的价码来，其实也是空手套白狼，来源也是德藩、鲁藩。

　“先前你们商帮同徽州和新安那头的绕着盐引斗，我帮了徽商，这叫各为其主嘛，可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要自己拿银钱，你们山陕商帮只要能满足我，那我赶你杀你做甚呢？再者，放眼整个豫省中州，还都是你们山陕商人的天下，豫商虽多，可都单门独户，成不得气候，有些脑筋的都去读书做官咯，升斗小民只求保命。故而大宗买卖全都是你们的（你们的可不就是我们的）......”

　高有勋的这番话出发点就是：

　以后我自己就是山头，不再是个卒子。因为我已经过了河，可以纵横自如咯。

　先前我帮徽商斗山陕商人，如今我两边都要用，两边都要给我银钱，徽商这边的代表就是王士俊，山陕代表就是你温与亿，我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为王前驱的，我自己就是王。

　拿出十万两白银的甜枣来的高有勋，已容不得温总商有任何反对的余地咯。

　还有个挂在树梢上的甜枣，高有勋说：“假我时日，我会重开明蒙互市，把你们采购到的茶叶运去草原上卖的，我知晓，紧俏货卖得越远，就越挣钱，你们钱挣得越多，我不就拿的越多嘛。”

　这是个政治上的承诺保障。

　可温总商嘴上说感激感激，可打心眼底却不信。

　高有勋其实也和温与亿一样，明白涉及到长城内外两个互相为敌政权长期的恩怨，重开互市需要多大的魄力，难度和阻力又会有多大。

　上一次还是隆庆年间，王崇古、吴兑、高拱、张居正联合才把这事给作成，另外最重要的还是隆庆帝本人背书。饶是如此，具体操办这事的王崇古都惨遭连番言官的弹劾，几乎招架不住。

　如今万历坐朝廷都二十多年咯，大明和蒙古都重新回到热战主流的时代，这时喊着要谈和要互市，所遭的压力怕是比对倭互市更大。

　安罪名，大明的这群言官的水平，绝不比刀笔吏出身的高有勋要差。

　“我会等机会，还是会兑现承诺，茶道只要能蔓延万里，不但能消弭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