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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肩上的大明 第336节

 邹缉本人虽没有被治罪,可却被「禁言」,其余同时进谏的臣僚就没那么幸运咯,罢官的罢官,入狱的入狱。

 下诏求直言,其实是叫你们想办法的,不是叫你们真的开骂的!

 这些大臣,没一个有高有勋的觉悟的。

 穿过千步廊,有勋脚下的雪没有那么洁白了,混作了一团团黄黑色,形成凌乱脚印的痕迹,这道夹在内宫和皇城间的走廊和广场,仰头往上看,天被那朱色拦马墙给夹成了一道,又被飞絮般的雪给淹没掉了。

 一处开着的小门,万历的文书官抄着袖子。虽带着耳帽,依旧冻得面色发青,见到高有勋走过来,总算是松了口气,对有勋说,万岁爷正在景仁宫招待各位中贵吃腊八粥呢,缇帅您到时进去少待,万岁爷有急事询问您。

 万历到底要问自己甚么,高有勋是一清二楚的。

 他便恭敬地请文书官在前头带路,拐过千步廊,走入到紫禁城的内里。

 风再度呼号着卷来,宛若换了个天地般。

 映入高有勋眼帘的便是漫天飞雪下的九重宫阙了,素日里晴朗天气下,金瓦红墙尽显凝重的威胁,而此刻它在呼啸的雪中则平添了份动感,平添了份狰狞,宛若条张牙舞爪的龙,正在对着高有勋喷洒着巨大的鼻息,那宫阙的大门正如龙的血盆大口,吐出的雪雾弥漫,好似要把人给吞噬掉。

 一道平直深远的大道宛若龙脊,再由重重宫门和两旁建筑物的开阖伸缩、起伏跌宕,宛若龙鳞和龙角,不断烘托气势,形成一个又一个的视觉的「高潮」,更显得气魄雄伟、凌厉和压迫。

 文书官在前面顶着风雪,佝偻着背,走着。

 高有勋的袍角同大氅则被刮起,须眉间沾满了雪片,孤零零地行走在后头丈余远的地方,他抬起化为白色的睫毛,眼珠中见到的,是那龙头所在的金銮宝殿,正挟着万千暴风飞雪,峥嵘着头角,好像咆哮着奔着自己而来。人啊,在这怪兽巨兽的獠牙前显得是多么的渺小啊。

 不过,我既然立在了它的面前便不必畏缩。

 说到底也是要斗一斗、搅一搅的。

 “陛下,这天啊,下得好大雪呀!”

 “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

 “一片雪花,便是一锭银。”

 景仁宫之中,宫女们将热腾腾的腊八粥供奉在佛龛还有围栏前,粥的热气同熏香的烟雾混合在一起,使得整个空气内充溢着奇特的香味。

 炭火熊熊,暖阁内的温度与外面是天差地别。

 万历笑嘻嘻的,可心底却有些焦躁。

 郑贵妃伴在旁边,正在为万历调羹。

 说着恭维话的,正是内府各监局的大太监们,他们也都戴着耳帽,可全是灰色白色的貂毛,比在千步廊那边等着有勋的文书官所戴的不可同日而语,内里则是光华灿烂的蟒袍,外面则披着内外三层厚实的大氅,他们当中的顶级,司礼监掌印陈矩,站在万历的另外一面,每人的桌案上都摆着腊八粥、腌猪肉还有烩羊头。

 入腊月来,万历已款待过了勋戚和阁老们了。

 现在轮到中贵们。

 万历宣布赐宴后,众位中贵们依次坐下。

 主奴间的谈话主题,自

 然还是聚焦在西六宫的大工上。

 “司礼监同督工还有工部那头都对接妥善,中正殿的备料甚么的都齐全,开春便能动工,同时再备其他的料,中正殿就是先打个样,而后的工程都需向它看齐。”陈矩一条条地代替所有人,向万历汇报进展。

 万历点点头,说大工的窍门,便在锦衣卫督工、内府还有工部各自的关防事务能如牙齿般严丝合缝精密团结,还有——“勿要以节省,不害民力民财为上。”

 “陛下宽仁,实乃亿兆黎民的洪福。”中贵人们顿时赞颂声一片。

 就在此刻,为高有勋引路的文书官,从侧门那头进来,对着名内侍低声说了几句。

 “叫他在耳房那里候着吧。”内侍回到,“唉,唉?”

 只见高有勋压根没进那边的耳房,而是仿佛聋了般,直上入了景仁宫中央的暖阁,对着万历叩拜行礼。

 各位中贵互相张望着,都不说话。

 就连郑贵妃都呆了,不晓得高有勋要做甚么。

 “高有勋,朕叫人给你传过话,待到喝完腊八粥后,才轮到向你问话,是不是文书官说得不甚清楚?”万历在座椅上说道。

 吓得引路的文书官立即跪下谢罪。

 “皇上恕罪,是外面风雪声太大,臣耳背,兴许是听岔了。”高有勋回到。

 万历和郑贵妃都笑起来,说你才多大年纪,耳朵竟然也背了?

 “臣在朝鲜,督率大炮轰击倭寇的城塞,耳朵被炮声震得有些失灵,还望皇上娘娘和各位中贵人见谅。”高有勋抱拳道,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万历唔了声,心底嘀咕着,这厮,莫不是要把朕给架起来,胁迫朕尽快给他封爵罢。

 “来都来了,给缇帅一份腊八粥。”郑贵妃扬了扬袖子。

 “照贵妃说的办。”万历点点头。

 就在此刻,高有勋声音很大:“皇上是要问德藩协济大工的献银怎地办?臣也没办法啊,已全都给内府的诸贵人啦。”

 顿时,整个景仁宫内欢声笑语沉寂下来,乐班的伴奏犹在,而有勋的嗓音却仿佛震动着房梁,还在众人的耳间环绕着。

 “高有勋,你说甚么?”万历的眉头拧起来。

 司礼监掌印陈矩看着整个场面,还有站在下首中央起身抄手的高有勋,心想这厮莫不是疯了,便大声呵斥道:“高有勋你退下,这岂是你说此话之时?”

 “这不是皇上方才问我的嘛?”高有勋满脸纳罕。

 各位监局的主事太监则各个瞪着三角眼、金鱼眼,腮帮鼓鼓的,嘴唇后的牙齿紧咬,心里都说,这厮假充耳朵被大炮震聋,在这里疯魔搅局呢!

 万历起身,这下连乐班的伴奏都停下来了,乐师抱着乐器,识趣地自两班方向无声无息退下。

 高有勋左顾右盼,一副确实耳聋方才察觉不对劲的模样。

 郑贵妃垂着眼,见到旁边的王虎握紧了拳头,微微摇晃着。

 气氛凝固了会,万历吐口气,开了口:“好啊,好得很,来都来了,不妨把话给说明白。高有勋我再问你一遍,德藩的献银有多少?”

 文书官来到高有勋的跟前,贴着有勋的耳边传话。

 “一万两!”高有勋喊道,“还有二万两是臣献给陛下的。”

 “你说,哪儿去了?按理说,解送到京也起码过去月余了。”万历背着手。

 中贵人们惊慌不已,可有人也用眼神镇定着同伴,“别慌,没人拿这厮的银子,因他压根没给我们任何银子。”

 “由贵妃娘娘的内侍王虎作中,臣已将这三万两银给了诸位内库,说是修复中正殿取料的铺垫银。”

 “高有勋你胡说八道甚么?”王虎没忍住,指着高有勋就叫起来。

 “陛下,这厮血口喷人!”转瞬,王虎就对着万历跪下,“德藩的银子都是有印记的,岂容横污?”

 万历非常生气,拂袖质问高有勋:“朕先前已将德藩大工银解送托付给你,你解送到京不交给朕,又在朕不知情下说甚么将德藩银垫付给内库,你这不是欺君之罪是甚么!”

 “陛下,臣等实未有收过甚么德藩银?”中贵们更着急,跟着王虎一起叫屈。

 “臣实已将德藩银还有自己的献银给了内库,因王虎告得臣,不交出垫付银,在内一张纸一挂面都领不出来,在外一片瓦一根木都运不进来,臣急迫间又先想要将中正殿给修起来,所以......”

 “朕问你,为何是王虎对你说这事?”

 “臣得蒙陛下和娘娘大恩,只是想尽善尽美复原启祥宫等西六宫,完璧归赵,叫娘娘往后住得踏实舒适,而王虎久侍娘娘身旁,臣找他,就是要问得启祥宫先前的种种细微处。”

 “陛下,高有勋实在是在攀诬小的,小的从未向他索过任何银钱,更别说代各位老祖爷索了。”王虎直顾磕头喊冤。

 “陛下,臣确确实实连带德藩和臣自己,垫付给王虎三万两银,王虎说分给内府各主事的巨珰,好为臣开大工

 铺路。”高有勋则是死死咬住。

 “德藩的银都是有印记的啊......”

 “兴许是他们熔掉再铸。”高有勋反过来指着各位辩驳的中贵太监,绝不松口。

 “荒唐,荒唐!”万历怒火万丈,龇着满口烂牙。

 高有勋倏地从怀里取出张单子来,又说,这是司礼监开给臣的中正殿物料单,上面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所需银合计得十三万两,王虎就告诉臣,说是这十三万两内有一万两是完工后退给臣的,臣寻思到时再将这一万两当做德藩银献给陛下的,不想前日陛下叫文书官来宣召臣,臣害怕,以为陛下见德藩银久久不止,怪责于臣。故而臣昏头昏脑,加上耳背,在这景仁宫一听陛下玉音,就开说起来。

 文书官将单子传给万历。

 万历看了眼,问陈矩,这是司礼监开给高有勋的嘛?

 陈矩瞥了眼,说关防印是真的,只是臣那日不在监内,或许是哪位秉笔的开的。

 “那这个呢?”万历将单面转给陈矩看。

 上面,在每项物料报价的旁侧,用别色笔墨添注了这些物料的市价,密密麻麻,两相对比,真的是一目了然:

 内府十库的报价,简直要比市价翻出五到十倍。

 陈矩也有些慌,赶紧跪下说,臣实不知。

 等于把这个单子给抛出去,谁开的谁来负责。

 “朕是问你,这别色笔墨上面写的市价,到底是谁写的,到底做不做的真?”万历追问。

 “陛下,此单不是我等自撰的,是高有勋先开来的,我等照样而已,这上面的价格,全是高有勋自己报的。”司礼监秉笔何采祥赶忙说。

 第86章我是一尊辟支佛

 “若是我自己报的,那必有加盖关防的移文啊,敢问我寄往司礼监的单子到底在何处呢?”高有勋反咬一口。

 何采样绷着脸,说不下去。

 而万历则再次问陈矩和王虎,这张司礼监十三万两白银修个中正殿的单子,加盖的到底是不是司礼监的关防。

 “是。”陈矩也不能不承认。

 那万历又指着别色墨水,问这市价又是不是真的,是谁标注的。

 在场所有的主事太监都低头,不敢说是真的也不敢驳斥说是假的,因他们太多也不明白市价到底几何,他们平日里修陵也好大工也罢,全都没有亲力亲为过,同样靠勒索盘剥皇商和铺户。

 “这标注是臣加的。”高有勋直接把窗户纸一下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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