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80节
“谢过三嫂嫂。”有封端着碗接住,即答。
阿九和嫣柔顿时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
嫣柔也夹了筷菜。
“谢过二嫂嫂。”有封转过来,也接住,即答。
嫣柔差点没忍住笑,便抬手又要夹一筷子,就图有封再喊声「二嫂嫂」。
高有勋咳嗽声,阻止了一切,立刻扭转了话题:“有封啊,你这探花真的算是名至实归咯,马上在翰苑词林内要好好修炼文辞,多去和宣城相公请教才是。”
你挤进了翰林院系统,那未来的内阁大学士遥遥在望,笔头功夫必须要过硬才是。
有封低着头,吃了两口菜,对有勋说:“二哥,爹不在这京城的。”
“是啊,爹之前在济南德邸那边来信,甭提多高兴咯,告了足足半年的假,要回新泗城去,给你竖旗杆挂匾额,还要找这个那个给白衣巷高家题字,恨不得把家里的祠堂翻盖五层高,到时那提亲的人啊,真的要把家门槛给踩平咯。”
“爹不在,那二哥你就是给我做主的。”
“这个自然。”
“那......能不能求二哥帮衬,不留我在翰苑内当词臣啊?”
“啊!”
“二哥你说,我为翰林编修,要在翰苑内清修多久?”
“差不多十年二十年罢。”高有勋类比的模板是张居正,张居正嘉靖二十六年中进士,至嘉靖四十三年进为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当裕王的老师,差不多在翰苑消磨了十七年的岁月。
可张居正在两年后嘉靖驾崩时,很快就以徐阶盟友兼学生的身份升为礼部右侍郎、翰林院学士,月余便入阁为大学士,再待到隆庆驾崩后,他总算是「直上尽头竿」,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坐上了总揽朝政的头把交椅。
一甲的进士,翰林系统的官,走的是厚积薄发的路数,左不得是要发达的。
若二三甲的进士,当不上庶吉士的,大部分走的是迁转蹉跌的路数,在地方历经州县,回京城则徊翔于部堂,不问发达不发达的,怕是这辈子也没法达到翰林官出身的高度。
然高有封认为,在翰苑里完全没法搞实务,也无法汲取最宝贵的从政经验。
“三弟此言差矣,张太岳在翰苑内不也能习得经邦治国的本领嘛。”
说着,嫣柔给有勋盛了碗冷淘面,那是她做的,“小爷吃这个,上面撒了脆腌瓜的,很好吃。”
高有勋便说谢过,边吃边继续劝有封:“朝章,国故,你在翰苑都方便索检,且同位都是一等一的菁英文士,这些才是大本领啊。”
“可,可搞这些东西,能像二哥那般救河南和山东的灾民嘛,能出征朝鲜擒获平秀次嘛?”
“唉,这些事都是我们这样的人去办,有封你未来就是指挥猎犬去打猎的,这不一样,不可混谈。”
说着,阿九给有勋也盛了碗冷淘面,从她做的那碗里夹起来的,“小五叔吃,这面拌了芝麻酱,可香了。”
高有勋边吃边继续与有封交谈。
“二哥,我只是害怕整日在翰苑内不知道做甚么事,落得和思白先生那般,整日就想着金石字画,那就算是沉沦了,或者同华亭徐阁老那样,内外都是一般的浑圆,做人只惦记着自己,那这十年二十年,岂不是等于荒废掉了?”
“你去地方上就不会变样了嘛?”高有勋嗦完了碗里的面,忽地对有封发出了灵魂拷问,“三弟,你去了州府衙门坐堂,乡宦、胥吏、里正、卫所,千头万头的人黑压压地都在看着你,把你围在正当中,千言万语,纵你拼尽气力一声吼,又能传开几丈远?怕是连辕门都出不去,又怎地去拯救亿万黎庶呢,更别说你的心思还得被上面各位主官压制牵弄,更是不得伸张。有封啊,话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嘛,你外出到地方这才是蹉跌消磨啊,你才华再高还能高得过那东坡居士?可那东坡居士本是宰执之才,却在黄州惠州儋州后,被消磨成了何等惨状......你在翰苑里着实清闲,可这份清闲恰好能给你提供蛰伏积蓄的时机,你要炼,炼甚么?炼笔杆,炼见识,炼人情,炼眼力,这天下的赋税、农耕、商贾、边防、国库,你不需要亲历其中,亲历其中的话反倒会迷失方向,恰恰相反,你要做的是立在岸上,超然其外,好好地看好好地琢磨,甚么时候你将这片水给看透了,再置身其中,手持圭璋,宰衡天下,维新改制。”
“二哥....
..”
高有勋举起筷子,示意有封不用再犹豫不决:“听我说完,到时我主外你主内,再说你想要外放做个知府甚么的也不可能,万岁爷尤其瞩目此次的科举,定下来,你坐翰苑期内,还兼任我皇明三太子的讲官。”
“这,难道?”高有封只是执拗,可他不傻,他明白这个任命可不比受聘官宦或是民间富户家的西席,要么成大事,要么掉脑袋的啊。
连嫣柔和阿九听到这话,也是悚然。
“有封,你不是觉得翰苑太清闲太无为了吗?我想这般的话,怕是你想清闲也不能够咯。”此刻嫣柔又给有勋盛了份冷淘面,有勋又用筷子挑了挑,对有封说,“当今万岁爷的二位皇子,皇长子十二岁也即是去年才出阁读书,这皇三太子......”
“二哥,叫三皇子较为妥当。”有封急忙纠正。
“哦(一时在郑贵妃那边说顺口没改过来),三皇子啊,这时才八岁,正是合宜教导的好年纪呢。”高有勋意思,朱常洛打郑贵妃得宠后,和母亲王恭妃过得就很是凄凉,几乎是被幽禁在那景阳宫里,素日里接触的不是妇人便是阉寺,连日常生活都难以维系,所受的教育更是有限得很,再加上万历对出阁读书是拖延又拖延,致使朱常洛错失了最佳受教育的年龄,到现在再让名师宿儒来教,将来撑死也就是个「认字儿的文盲」,除血统外的能力为零的那种,可朱常洵呢,今年也就八九岁,恰是读书上进的黄金年龄,三弟你可悉心训导,常伴左右,努力将他塑造为个英才。
“有封,你在地方上做得再好,还能超得过将皇子打造为仁爱之君的功勋来得大嘛?救十万百姓,和救亿万百姓,可不是能类比得了的!”高有勋说到这时,将筷子敲在碗沿上,锵锵地响。
阿九以为他是要加面了,赶紧又盛了份。
高有封耸然动容,赶紧起身,对二哥作揖行礼,表示二哥你说得对,是我目光狭隘了。
结果万历的文书官李文辅到来传话时,高有勋正因吃多了冷淘面,在厕间内盘桓呢。
是高有封出来见李文辅的。
“你兄长久在朝鲜,熟稔倭情,万岁爷爷的意思,隆安寺同平秀次的面谈和议,你不得不在场,明面上万岁爷用的是谢用梓、徐一贯二位主事,可实际拟写奏疏定策的,是你兄长啊。”文书官传达完圣旨后,还不等有勋出来,就匆匆离开。
有封不敢怠慢,回头见二哥正系着束带出来,便告诉了他。
“那我马上便去隆安寺。”
临水赏花的八角亭处,嫣柔正和阿九坐在石墩上谈话呢,有勋穿过水面上的叠廊走了过来,这次二位都没回避他,当然也有个原因是没法避,除非跳水游到对面园林里去。
有勋坐下来,有些怅然地对她俩说,麦收前我必须要回朝鲜去,连石老先生对我的廷推怕是都赶不上,军情便如麦收般紧急,错失了三五日,麦谷就会被阴雨所毁,其实我真是舍不得啊,这趟回来也只是在京城内蜻蜓点水了些许日子,我对得起有封,可却愧对二位夫人。
“小爷(小五叔)几时走?”嫣柔和阿九眼圈也都红了,几乎是异口同声问。
“我同那处在隆安寺的倭国关白平秀次谈好条目,写成奏疏呈交给万岁爷后就得乘船离开。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关酋平秀吉到麦收后,便会大举来犯的。”
嫣柔和阿九一听马上朝鲜还得打仗,不由得心都提到嗓子眼,赶紧伸出手来,摁住有勋的。
高有勋也是感慨万千,反过来牵住她俩的手,唏嘘道,此番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我将竭尽所能报效国家,只是若有闪失,便是对不住嫣柔和贻玖你俩。
“小爷,就不能不去吗?”其实嫣柔情不自禁说完这话,自己也是后悔。是啊,到现在说这些还有甚么用呢,只能低下头,泪珠如线般,滴在高有勋的手背上。
阿九也哭了,依偎在有勋另外边的臂弯处。
“职分所在,所谓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啊!”高有勋将二位都揽入怀里,只说你俩直管在京城给我祈福,我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嫣柔抽泣着说道,我依你,我都依你便是,我宅第在大隆福寺刻书坊,阿九的在李阁老巷,本应现在就搬到这宅院里来,有封和徐相公再搬到我俩原本的宅第里分别去住好了,银钱也不缺,只是都说,五月不吉,不能动迁,不能生孩,我想待到一入六月,便把这事给办掉,小爷离京城前,单日可来刻书坊,双日便去李阁老巷,我和阿九再无计较,只想尽快给高家留下香火才好。
“快些谈好,别耽误我办大事哩!”半个时辰后,打扮齐整的高有勋催动坐骑,前后倭丁步行追随,脚下草鞋跑得如风般,直驱东城的隆安寺。
没几何,穿着赭红色僧衣的平秀次坐于东首,隆安寺的翠林和尚坐在南首,高有勋坐在北首,而主事谢用梓和徐一贯则坐在西首,还
从会同馆那边找来了通晓日语的张大膳,此堂名曰「净土社」,墙壁排着足足五十三处佛龛。即便在白昼,堂内也是幽深宏敞,点满了礼佛的烛火。
因之前在全罗道智异山的华严寺内,有勋就反复和秀次,将谈判的要旨给谈得很透彻,此番谢、徐二人也很识相,都知道高有勋才是代表大明天子来的,不敢有丝毫搅动。故而差不多半日的时光,具体条目就定夺下来,那翠林和尚先是听了张大膳的翻译,将条目用汉文写在纸上。随即张大膳又捧与平秀次看,秀次表示可以后,双方各自画押确认。
条目其一,明廷答应,册封关白平秀次为日本国王,如源道义(足利义满)故事,授予金印;
条目其二,平秀次承诺,让出所有侵占朝鲜的土地,一寸不留,返回日本现有的疆域;
条目其三,明廷答应开放宁波、椴岛、鸭水(鸭绿江)、月港四处贡市地点,并重新规划日本使者的朝贡路线,允许日本每年派遣一定数目的朱印船前来贸易,日本则对等开放长崎、博多、门司、尾道、堺津还有浦户(土佐)等津凑提供明国贸易船停泊售货,相对的,明日两国「催促」朝鲜也开放适量的港口互市;
条目其四,明廷和朝鲜答应护送平秀次返回日本京都重任关白及日本国王,愿追随秀次拨乱反正的日本诸大名,按原本于丰臣家体系内的地位,擢升一格,分别授宣抚使、锦衣都督、都督同知、指挥使等官衔,领国安堵如故,所得「逆产」,由平秀次做主,加赠封赐各效劳之士;
条目其五,大明皇帝已传谕暹罗、八百媳妇、琉球、佛郎机诸国,集合水师舟船,踔厉奋发,棹橹如飞,驰援朝鲜,特此勒令关酋平秀吉以下各反逆头目,及时识清逆顺,束甲倒戈,降于平秀次旗门之下,不然天兵一到,悔之晚矣;
条目其六,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平秀次先前答应高有勋,割让日本六国的密约。
高有勋现在则向秀次传达了大明皇帝的慷慨仁慈,六国的土地就不必了,只要给大明开放一条专营的航路就好。
至于这条航路,高有勋早就准备好了。
便是吕宋助左卫门、原田孙七郎还有那奥能登的时国时保一起帮他规划的:
起点是明国山东的登莱,或是北直隶的天津卫,而后至朝鲜椴岛,再到木浦,再至珍岛、莞岛,再至耽罗岛,直航长崎寄泊后,再至下关、门司。然后是石见国的温泉津,其后是但马国的柴山津,再是越前国的敦贺津,能登国的福浦津,最终的终点,是佐渡的小木津。
没错,这就是条金银航路啊!
石见国银山,但马国银山,自不必说了,采掘生产早就成熟了。
最关键的还是佐渡这个同越后国隔海相望的岛屿。
先前,和高有勋密谈的时国时保都不曾想到的,“勋殿的意思,佐渡岛有惊人的金矿山?”
高有勋说是啊。
“勋殿的心思果然是烛照千里万里之外啊(连佐渡都能照到,莫非是拥有神飞的本领)!”时国时保阿谀说。
因此时,日本人只晓得佐渡岛有金砂,如成书于十一世纪的《今昔物语集》里曾提到过:“有能登国的挖铁工匠,渡海去佐渡采掘金子。”
只是这里的金子,只是在河川内淘金砂。毕竟日本那个时代还没有可行的掘山炼制金银的技术。
到了战国时代占据佐渡岛的,是前镰仓幕府执权北条氏的分家大佛氏的家臣本间氏,被主家派到佐渡当守护代的(守护大名的下级辅弼,代理大名处理本地事务),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屁股就坐在金山银山上,默默无闻呆了很多年,只有灭亡值得一书:
天文十七年(1589),得到秀吉许可的越后国大名上杉景胜,以佐渡本间氏曾参加过「反上杉同盟」为借口,渡海将其讨伐击灭。
可上杉景胜将佐渡岛纳入囊中后,也不知道岛上有金山银山。
故而让时国时保最为惊骇的是,高有勋远在大明国,怎地晓得这个岛能采掘出数不清的金银的,莫非他真的开了「天眼」,还有大明拥有甚么了不得的遥感技术?恐怖如斯。
不过高有勋既然决心要开辟这条航路。即便佐渡没有金银,那他在奥能登光是吃来回正常货物的贸易,也能盆满钵满,不会吃亏。于是时国时保便答应高有勋:“让各水吞伐木造船,静候时机,暗里雇山师(日本的采矿技师)假扮为参拜山岳的人,暗中确定矿脉所在的位置,时机一旦成熟,早晚把矿山自上杉那里给夺过来,往后你便是这金山银山的代官,只要略微在里面留些抽头,就够你家富一百辈咯。”
“勋殿,到时若无武力保护佐渡可不成啊。”时国时保说道。
高有勋那时就对他说,你安心,你说动你主家前田利政,不就好了,只要前田家能获得佐渡岛为封邑,自然会派兵驻守,那便是你我还有利政三赢
的局面啊。
第29章轻粉药
既然不用割让六国土地,只是开港定航路罢了,平秀次自然是感激涕零,应答不暇,整个面谈的条目很顺利就画押作成了。
隆安寺净土社内,高有勋通过张大膳严词告诫刚刚松了口气的秀次道:“依关白您的见解,大明国与那关酋平秀吉的军力谁更强?”
秀次即答,那当然是大明国,大明国国力十倍于我日本。
有勋叹口气摇摇头道,可大明国所必须面对的内忧外患也是十倍于你国的啊。故而你决不能坐躺下来,依赖于明军,我预计至多到麦收后一二月,至今年大雪塞路之前,那平秀吉肯定还会卷土重来的。
平秀次面色发白,说何以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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